授官之后,顾邵只恍惚了那么一会儿,待看到大殿中的其余人之后,又瞬间清醒了下来。
纵然被授了官,可他依旧还是个小官儿,翻不起一点儿水花的那种。
顾邵本来觉得自己这个状元十分的气派,加上这些日子耳边全是溢美之词,以至于连顾邵自己也开始信心倍增,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
可是这了不起的时间也太短了些。一转眼,他变成风头无两的状元郎,变成了从六品的修撰。
这殿中站着的,除了他的同年,哪个官位都不比他高?
顾邵正碎碎念着,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看着他无端冒起了一身冷汗。
顾邵悄悄转身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顾邵一下子便看到对方眼中的恶意。
顾邵顿了一会儿,而后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同样的恶意满满。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嚣张,脸色都凝固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顾邵是在挑衅之后,面色更冷了许多。
冷就冷,顾邵也冷着脸。他知道这人肯定比他官位高,可就像晋安先生说得那样,不喜欢他的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喜欢他,更何况这人一开始便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不给自己面子,那自己做什么要给他面子?
顾邵在心底嗤笑了一声,转过身站定。
不过冷静之后,他还是问了一句:“系统,方才那人是谁啊?”
问完之后,顾邵还有点忐忑。
这两天为了糖的事儿,他跟系统一直闹别扭。准确的说是顾邵单方面地闹别扭,系统自始至终都不屑于接招。顾邵以为冷着它几天之后,它就会乖乖地就范,可他都冷了这么多天了,愣是没见系统退步。
是以,顾邵也只有先出声,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
好在系统并没有跟顾邵一般见识。它对顾邵的小心思视若不见,听顾邵问起来了,便淡淡地回了一句:“是李侍郎。”
“……嗯?”顾邵愣了一会儿,“是李家的那个李侍郎?吏部的那个李侍郎?”
这朝中可是有两个李侍郎。一个是跟顾邵有血海深仇,吏部那个;一个是与顾邵无关,如今户部的李侍郎。这两人都姓李,且都是侍郎,同僚为了区分,但凡两人在一处的时候,都将户部侍郎李大人称为小李大人,只因他年岁稍微小些。
顾邵自然希望,如今这位李侍郎,是那位小李大人。
然而系统终究还是让顾邵失望了。
“这是跟你有仇的那个。”
顾邵瞬间心就凉了半截。他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李侍郎还在打量着他,目光不善,仿佛伺机而动的豹子一般。
顾邵本能地不喜。
“看来这个李侍郎跟我是不死不休了。”
“宿主知道就好。”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可不是要不死不休吗。不过,系统嘲讽道,“以宿主之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估摸着杠不住几顿搓弄便会被弄得身败名裂,连老家都回不去。”
顾邵生气了:“你怎么老是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俩可是一路的。我若是被人害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系统瞥了他一眼:“我高兴。”
顾邵狠得牙痒痒,高兴个屁!这个小垃圾!
系统还在那说着风凉话:“这李侍郎为官多年,手段老练,想要整治你有的是法子。悄悄宿主又是个不中用且不上进的,还能怎么办?只有挨打的份。”
顾邵双目放空,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接话。
“你若肯上进,朝中自有能将你护的好好的人,也自有对付李侍郎的办法,说不得,连将他彻底赶出朝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
系统说了半日,见他没反应,便不再开口了。
读书这种事,它可以逼着顾邵;但是做官,系统却不能逼着顾邵做。
它是渣男改造系统,既要改造,就该从里到外地改造。一味地压迫,终究不能让人变得有多好。虽然现在顾邵是有些人样了,也有了恻隐之心,懂得了不少道理,但是离心甘情愿做个好官,还有好长一截路。
系统想着放在商城里的糖,觉得单纯利诱似乎也不行。
对付顾邵这种人,利诱只会让人顺杆往上爬,威逼为主,利诱为辅,方才是上上之策。
顾邵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子,系统就转变了战略,他还在琢磨李侍郎的事。
琢磨了一会儿,顾邵还是没琢磨出什么办法,暂且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目前来看,他一个吏部侍郎,应当插手不到翰林院的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暂时安全了,又想着反正对方已经恨透了他,是断然不会放过他的。顾邵想通之后,恶从胆边生,复又转身,又冲着李侍郎凶狠地瞪了几眼。
李侍郎惊诧不已,待要警告过去的时候,顾邵却已经转过了头。
他暗暗生气,却也不好发作。正按住自己的火气,告诫自己不要与傻子一般见识,可下一刻,那人却又转过了头,满是挑衅地看着他。
李侍郎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旁边一位大人见他一直盯着那边,一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愤怒模样,颇为不解,“那边有什么人?”
“厚颜无耻的小人。”
李侍郎压抑着情绪,挤出了这几个字。
那位大人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起来的时候,李侍郎已经恢复了正常,三两句便将这件事给应付过去了。
顾邵把人给得罪透了之后,心里也没生见怎么高兴。他以为戏弄李侍郎会让自己暂时忘记自己是个穷鬼的事实,万没想到,李侍郎竟然这么不顶用。
弄得顾邵心里不舒服,又想瞪他了。
授官之后,顾邵转道回了尚书府。
在胡老夫人和郑先生那儿打了一声招呼之后,顾邵有些精神不振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胡老夫人还颇为不解地问了句:“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平时她看顾邵总是一副乐呵的样子,看惯了,便觉得这孩子天生就该乐乐呵呵的,如今乍一见到他郁郁寡欢,胡老夫人浑身都不得劲儿。
“这刚刚才授了官,按理说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呀。”胡老夫人嘀咕着,“奇了怪了。”
她只这么一说,并没有要旁人回答。毕竟这种事,想来旁人也不知道。
郑远安想着前些日子的事儿,心中有了计较,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顾邵这边,他回了厢房之后便将自己的全副身家给掏了出来。
瞧着似乎挺有钱的,可是这点钱在京中别说几进的宅院了,就是茅草屋那么大的地方,他都买不起。
纠结了这么几日,顾邵实则已经认命了。
没钱还能怎么着,只能租房了。租就租吧,前朝的丞相还租房子住呢。他如今已经授了官,三日后便要去上职,也不好在郑家多住了,明儿就去寻个落脚的房子好了。
等到他租好了房子,再接爹娘过来看看好了。
自己再怎么说也都考中了状元,不接他们过来瞧瞧,往后爹娘怎么好跟人吹嘘?
还有顾礼那个小崽子,也不知道在家里有没有好生读书。对了,还有小妹……
这么一想,他身上的担子还真重啊,要是能天降一个府邸就好了。
顾邵有气无力地拨弄着自己的家当,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他赶紧将东西收了起来,整理了衣裳,便去开门。
“先生?”顾邵见到了人还有些奇怪。这个点儿,先生一般都是在午憩,并不会出门。
方才听见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郑嘉树呢。
“先生请进。”顾邵赶忙让开身子。
只是郑远安站在门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穿好衣裳,随我过来。”
顾邵不疑有他,赶忙转过身去里头将外裳穿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郑先生后头。
郑远安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才出了府门,便看到了有得了消息一早守在这儿的小厮和车夫。郑远安率先上了马车,顾邵紧随其后。
师徒二人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郑远安在闭眼小憩。平常这个时辰,他是不会轻易出门。今儿出来这一遭,无疑是为了车里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了。
顾邵尚且不知先生在腹诽他。他枯坐了一会儿,更心中没底,遂掀开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了几眼,却还是未能发现什么。顾邵心里就跟有火在烧似的,烧得他焦躁难安。
毕竟,每回郑先生一言不发地领他出来,似乎都没有好事。
顾邵也是怕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问了句:“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多嘴!去了便知。”郑远安开口骂了顾邵一声,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
顾邵欲哭无泪。
怎么办,该不会又要带着他去哪个先生的住处取经了吧,他真的不愿意啊!
不过叫顾邵没想到的是,马车最后在一处巷子口停下了。因两边房子实在太多,是以这巷子略显逼仄,不过胜在干净,也胜在幽静。
顾邵知道这地方。此处离宫城很近,离官衙更近,住得多时品阶不太高的京官。
郑远安走在前头,顾邵满身疑惑地跟在后面。最终,二人都在一处屋子面前停住了脚。
顾邵迟疑不定。
郑远安却大大方方地对小厮道:“开门。”
小厮从袖子里掏出了钥匙,没两下便将门给弄开了。
顾邵瞧见了,便知道这房子是谁的了。平日里见先生住惯了大院子,便是金坛县的郑府也都是精巧别致,仆从众多,骤然见到郑先生手底下还有这样一个小房子,顾邵倍觉惊奇:“先生竟还在这儿买了房子。”
郑远安微微颔首:“昨儿刚买的。”
他见锁打开了,先一步抬脚上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