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明嘉郡主和丈夫亲自送了周伯琦过来。
方才郑家人送顾邵过去的时候,明嘉郡主也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热闹。在看到贡院前的情况后,她还颇为好笑地同儿子道:
“这会试还未开始呢,便一脸菜色,活像是受了多大的罪一样。若是别人都是这副精神,如何撑得过三场科考?”
周伯琦定定地看着外头,回了一句:“方才那个,便是京中盛传的顾解元。”
明嘉公主愣了愣。
她旁边的郡马爷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想了一会儿,最后只应了一句:“这顾解元,生得倒是好相貌。”
可不是好相貌么,都这般憔悴了,竟然看着也如清风明月般的俊朗。
明嘉郡主当即不乐意了:“怎得,我们伯琦就生得不好了?”
郡马爷哪儿敢这么说,他就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也没有比较的意思啊。
明嘉郡主白了他一眼,接着又握紧了周伯琦的手,一脸骄傲:“我儿才貌双全,便是皇上和太后娘娘,也都是赞许有加,岂能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周伯琦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知道长相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比较的,只听他娘又道:“瞧你前两日担心的样子,我原本还以为那顾解元是何等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足为虑。会试这样的大事,不想着休养生息,把身子调理好,只顾着争那一时之急,将精神折腾成这样,想来也是个拎不清的。”
明嘉郡主想到近日来那可笑的赌局,便觉得处处荒谬:“这还未开始,就先输了,怎么能与我儿相比?那些下赌注的人,也真是不知所谓。”
周伯琦没有反驳他娘的话,只是也不想接这些话,便随意应付了一句,又道:“时辰也到了,爹娘,儿子就先进去了。”
“等等。”明嘉郡主叫住了人,又转向丈夫:“你亲自送伯琦进去。”
郡马爷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下去后,贡院门口检查的小吏看见郡马爷后,态度立即客气了不少,虽然搜查得一丝不落,不过手下的力道却是比别人轻了不少。
周伯琦进了贡院之后,留心打量了一番,只是里头的号房实在太多,谁是谁也看不出来。
他一路走过去,也未曾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顾邵这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号房了。也亏得他运气好,乡试和会试位子都还不错,没有碰到粪号。
号房内十分逼仄,仅能容纳一人。眼下无事,顾邵在里头待着待着,竟然还觉得有点困。他是个不会难为自己的,困了之后便开始收拾了一番准备睡觉了。
如今已经入春,近几日一直阳光明媚,冷暖适宜。顾邵来了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京城的气候也还是不错的。
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号房里头有被子,顾邵掀开被子将自己一裹,还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系统亲眼看着他迅速睡熟,仔细听来,还能听到阵阵小呼噜声。
放眼整个考场,就没有一个人这么早睡的。心态不好的如今已经开始紧张了,生怕明日题目出得太难了自己不会做,又怕自己写得不好了,白白浪费了这几年苦读的光阴,忐忑不安之下,哪里还能睡得着?便是那些心态稍好的,一如吴澈周伯琦之辈,也都是在号房里头安安静静地默背或是冥思,以为明日的开考做准备。
系统叹气,整个考场,也就这么一只诸事不管,心宽至极的猪了。偏偏这只猪还被它遇见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顾邵这一觉睡着之后,竟一夜都没有再醒来。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功课,没有系统时不时拿来威胁他的小电流,更没有那些喋喋不休催他上进的废话。
早知道这些天,他可真是过得生不如死,连睡觉都不安生。每个晚上,他都被系统逼着做题,做起来就没完没了,便是之后放了他睡觉,梦里也还是在做题……
如今好容易等到会试了,顾邵反而放松了起来,这点,单从他能睡得如此坦然便可得知。
翌日一早,顾邵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冷帕子摸了一把脸后,顾邵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起来。
吃过饼子没多久,顾邵便听到一阵高唱。
原来是考官进场。
这些日子,考官一直住在贡院里头,只是到今日正是开考,才终于露面。主考官四人,同考官十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考场走到了席中。
顾邵在他们路过的时候,留心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发现,这里头还有一个他认得的!
是王翰林。
王翰林也看到了顾邵,只不过是余光扫了一眼,并没有放缓脚步去注意什么,更没有特意往他这边看,仍旧是脚步匆匆,一晃而过。
顾邵却觉得挺好的,仿佛找到了当初考乡试的感觉。而且,主考官里头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这感觉着实不错了。
考官入场之后没多久,会试第一场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考得是经义。
顾邵对这些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且不论是秦先生郑先生还是晋安先生,都会拿这些东西考他,问得一个比一个细致,顾邵便是想忘记也不能。
他拿到试卷之后,扫了一眼题目,心中便已经有数了。
和他平时做的题目都差不多,既如此,那就照着平时做的写呗,还能怎么办?
不过,场中不少举子却在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经义两字,听来虽短,可是想要琢磨透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跟着不同的先生,治的经也不同。
有人擅治《诗》,有人擅治《书》,而五经之中,尤以《春秋》最难治。有些人读过四经,却偏偏在《春秋》栽了跟头,琢磨不透。或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会试不会涉及,便不肯用心去学。
然而今日会试考题,恰恰就是出自《春秋》。
这可就叫人为难了。
第一场的三日,一晃就这样结束了。出考场时,众生相都在里头,有人一脸忐忑,有人已露绝望,有人却能沉稳安然。
不过,不论心境如何,脚步虚浮的都是大多数。毕竟在贡院里头关了这么久,里头吃睡又都不好,最折磨人不过了。身体好的还能挨一挨,身体不好的只差没死在号房里头了。
打从里头出来的,许多都是一脸菜色。
明嘉郡主早早地就守在贡院外头,她担心儿子,所以要头一个过来看。
等了许久,贡院里头的举子出来了一波又一波,愣是没看到她儿子的人。明嘉郡主拧着眉头,正打算派人过去问问,便看到不远处忽然出来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看清之后,她攥紧了手心:“伯琦!”
来人可不正是她儿子么。
明嘉郡主赶紧带着人迎了上去。后头的小厮立即扶上了看上去虚弱至极的公子,旁边那一个也赶紧伸手,将衣裳搭在周伯琦身上。
“我的儿,在里头可是受了大罪了。”明嘉郡主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心疼。要是可以,她也愿意让儿子受这份罪。
她儿子自小就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无奈这科场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再高的身份,也还是要进贡院,还是要忍受着十来日的苦日子。
周伯琦摇了摇头,撑着身子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
在号房里头坐了三日,每日都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写得尽善尽美,精神耗费得太过,这才有些虚弱。
明嘉郡主听了儿子的话,赶紧道:“累了?那赶快回去,回去好好歇歇。”
一行人搀着周伯琦朝着郡主府的马车走去,才没走两步,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贡院外头,骤然看到一个脚步轻快,浑身洋溢着舒爽二字的背影,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到,有些欠揍了。
明嘉郡主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回头再看脸色不佳的儿子,明嘉郡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伯琦自然也看到了那人,顿了一下之后,周伯琦便推开了小厮搀扶的手,兀自走向了马车。
小厮被推开之后,略有几分惶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看到那位公子之后,就不让人扶了?
明嘉郡主知道儿子的脾性,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没事,都回去吧。”
几个小厮这才战战兢兢地跟着郡主一道过去了。
第一场考完之后,赌场里头下注的人更多了许多。
顾邵对此毫无所觉,他一身轻松地回去之后,郑家人为了不让他多想,连问都没有问过。顾邵乐得自在,他最不喜欢别人问得太过,考都考完了,按理说应该考一门放一门,问多了,白白让自己难受,何必呢?
因为众人都不开口,这便导致午膳的时候,桌上什么压根没什么动静,更没什么人说话。
胡老夫人暗示了郑远安好几次,无奈她这儿子太不中用了,见她暗示之后反而端着饭碗将头转到了别处。
郑远安低头不吭声,他对着顾邵凶惯了,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得不好,反而没面子,那还是不说了,郑远安心安理得地吃着饭。
胡老夫人心里那个气啊,瞪得更凶了。
她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子来,心里想得再多有什么用,嘴上却屁都不会放一个。胡老夫人嫌郑远安没用,只好亲自上场,一个劲儿地给顾邵夹菜。
一时间,饭桌上除了胡老夫人殷切地“吃这个”“喝这个”以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顾邵乐得不行,毕竟作为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平生最爱的就是吃!
郑嘉树倒是跃跃欲试想要问几句来着,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郑嘉裕等瞪了回去。
郑嘉树默默地扒着饭,实则心里已经快要好奇死了。他那帮好哥儿也在问,一个个恨不得冲到他们府里来,扒着顾邵问个清楚。不过不管是郑嘉树还是张若龄几个,都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们要是敢作妖,回头二叔还不得打死他们。
哦,也不是,二叔不会动手,只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爹下狠手。郑嘉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不敢多嘴了。
一顿饭只顾邵一个人吃得舒舒服服,吃完之后才擦干净嘴,便被胡老夫人一脸关切地让丫鬟送去厢房里头休息了。
顾邵乐呵呵地跟着走了。
他离开之后,郑嘉树才松开了牙关,哀嚎了一声:“快憋死我了。”
郑远安瞥了他一眼:“哪儿来那么多话。”
“不是吧,二叔你都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顾兄究竟考得什么样?”
郑远安板着脸:“谁跟你似的,毛手毛脚,没轻没重。”
胡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那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人,这三日都没有睡好,日日差人去贡院门口盯着瞧。明知道盯不出什么,还多此一举,简直无趣至极!”
“娘!”郑远安放下了碗,有些恼羞成怒。
郑嘉树和郑家裕默默地夹菜,彻底安分了下来。
胡老夫人才不会管儿子是不是恼羞成怒呢,她就看不惯这人整天端着的样子,都是一家人,端给谁看呢,累不累?
上房这边气氛尴尬,顾邵这边,却是气氛僵持。
他原以为考完之后能休息半日,哪成想,系统竟然残忍到连这半日都要剥夺。顾邵据理力争,然后被无视得彻底,只能服从。
是以这晚会试第二场入贡院的时候,顾邵一改早上轻松惬意的模样,再次变得萎靡不振,脸色青白,连走路都好像是擦在云端,总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搜身的小吏心有余悸地搜完了顾邵,生怕这位考生还没开考,就倒在了贡院前头。不过还好,人终究还是挺过来了,搜完了之后稳稳当当地跨过了贡院的门槛。
小吏和后头跟着的郑嘉树都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心坎。
小吏转过身,就看到后面过来了另一位世家公子。这一位,看着倒是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只这脸色,实在是阴沉如水,叫人捉摸不透。
周伯琦早就看到了顾邵,再次看到顾邵这幅精神不振的模样,周伯琦只感觉自己遭到了戏弄。装成这样,究竟是何意思?
他捏着拳头,许久,才又松开,不屑地说了一句:
“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