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温家,顾邵便在门口看到了早就守在这儿的张若龄和贺彦琚。
今日是顾邵最后一日假了,之前他们就商量好,要带着顾邵一块儿去玩个痛快!
打算是打算得挺好的,只是他们几个一见到郑先生的人,便立马吓得缩回去了,屁都不敢放。
气氛有些许微妙。
顾邵实在想去,所以欲言又止地看了郑先生好几眼。
郑远安被他看得烦了,虎着脸道:“要去就去!”
顾邵瞬间眉开眼笑。
郑远安可见不得他天天就想着玩,于是又敲打了一顿:“玩够了就收收心,明儿还得跟着晋安去城外。”
“知道了,知道了。”提到这件事,顾邵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
郑远安冷哼一声,又对着郑嘉树吩咐:“好好看住他,别玩得太疯。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儿,唯你是问!”
“二叔您放心好了。”
郑嘉树哪能不知道他二叔什么意思呢。明面上让他看住顾邵,实则,顾邵这么大的人哪儿用得着他来看着,分明是让他照顾好呗。
二叔也真是的……嘴硬心软。
郑嘉树腹诽了几句,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二叔给请上了马车,跟着余下几个人挥了挥手,将他二叔给送远了。
人走之后,温旭才一脸同情地看着顾邵:“你真的明天就走,不能再多留一天?这年还没过完呢。”
顾邵无奈地点了点头:“先生只给我放了六日的假。”
“就不能通融通融?”
顾邵哭丧着脸:“这已经是通融之后的结果了。倘若你们几家没有请我过去,三天前我就该启程出京了。”
“这么惨?”
几个人面面相觑,越发同情起顾邵来了。
读书已经读得这么好了,还要整天累死累活,这哪是人过得日子。
幸好幸好,他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不用读书,也不用做学问。
张若龄不忍见顾邵如此低落,豪气冲天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反正还有半天呢,咱们尽情的玩,玩个痛快!”
“对,好好得过个年,总不能玩都没玩一场就出城去了!”
“就是就是,这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去了,今儿咱们就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顾邵被他们说得也心神荡漾了起来。
是啊,他还有半天呢,若是不玩个痛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几个少年当即拍板,决意要带顾邵去见大世面。
两炷香的功夫后,众人停在了一处茶馆后面。
几个少年郎都脸蛋红红,瞧着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眸子隐隐闪光。顾邵盯着郑嘉树迷离的眼神看了看,又盯着张若龄几个激动难耐的眼神看了看,再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茶馆。
的确是一座茶馆。
处在巷口,清幽安然,一看便与外头的酒楼茶馆不相同。
当然了,若是相同,也不至于让着四个人露出这样沉迷的表情。顾邵是个理论满分的,见他们这幅尊容,便理所当然地想歪了。莫不是这处只是看着像茶馆,实则里头是……
顾邵屏气凝神,说不出内心是激动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
他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呢,这四个家伙怎么一来就玩这么大的,他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怎么办,要撤吗?
系统静静地看着顾邵在那儿矫揉造作,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张若龄几个终于发完呆了,便十分干脆地一脚踏进茶楼。
顾邵也结束了纠结,晕晕乎乎地进了里头。
他就进去看看,只看看……
到底好奇。长这么大,顾邵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呢。以前跟着陈锋几个鬼混的时候,对这个地方不是没有好奇,而是这种地方压根就是个销金库,顾邵手里便是有银子,也禁不住在这种地方花。
再说了,比起在这种地方花银子,顾邵更愿意将钱花在吃吃喝喝上面。美人儿虽好看,可是又不能吃,终究是中看不中用!
顾邵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安抚完,可等到他进了茶馆,却见这里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人。
顾邵觉得奇怪,难道,画本上都是骗人的?
他还在琢磨,里头已经走出来一个小二。
小二见了人,还有些惊奇。
这些公子哥,怎么脸蛋一个个像是红屁股一般。
奇怪归奇怪,只是他却还是十分恭敬地问了两句,而后领着他们去了楼上的雅间。
这茶馆的雅间与别处的又有不同,中间是个竹制的帘子,隔出了两方天地,一边朦朦胧胧只看得清大概,一边却安置着锦榻矮桌,布置齐全。
几个人落座之后,不多时,外头又有人进来上茶点。
待一切结束之后,张若龄忍着心中骚动,小声对着那送茶水的人耳语了几句。
小二会心一笑:“几位公子稍等。”
说罢,他便下去了。
顾邵偷偷咬着指甲,感觉脸上烧得厉害。
要来了吗?
少顷。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与之同时传出了一道娇美的女声:“可是这处叫了人?”
“正是正是。”郑嘉树赶紧上前开了门。
外头走进来两位姑娘,端的是好相貌,便是冬日也都只穿着一袭秋衫,素雅干净,行动时袅袅娜娜,娇不胜怜。
顾邵悄悄打量了一眼,带着一股好奇。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了那两个女子一眼,随即又没了多少兴趣。
好看是好看,但是除了好看,好像也没有别的了。说起好看,还是他画得美人图好看。
顾邵还在打量的时候,那两个女子已经进了珠帘的另一侧,俯身坐好。
郑嘉树歪到他旁边,跟他咬耳朵:“顾兄我跟你说,这两个,可是清风阁的这个呢。”他伸出了大拇指,“也是咱们今儿来得巧,银子又带够了,要不然,可见不到这两位。”
他话里带着庆幸,很显然,是对这两位美人十分推崇。
话落间,便有乐声传来,悦耳至极。
顾邵明白了,这两个女子,应当是雅妓。
温旭和贺彦琚也悄悄地说起了话,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压得一低再低,生怕打扰了里头的两位姑娘:“顾兄你今儿可真是有运气,听说许多人来了数十次,都见不到她们二人呢。”
“你们,经常过来?”
温旭摇了摇头:“哪儿能呢,我们今儿也是头一次来。”
蠢蠢欲动了这么久,可他们四个人都是胆小的,每每到了门口又不好意思进来。只是这两位姑娘的名声实在太大,引得整个京城的公子哥都向往不已,所以今儿,他们便想着带顾邵来开开眼界,本来还担心见不到两位姑娘呢,谁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四个人都兴奋得不行:“顾兄,你可一定要好好听,这两位姑娘可是——”
“混账东西!我看是那个王八羔子敢抢小爷的人?”贺彦琚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踹开。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里头两位弹琴的姑娘家也花容失色,乐声戛然而止。
“是你们!”来人眉头一竖,万分不悦。
“还真是,冤家路窄!”贺彦琚看着来人,一脸嫌恶。
李茂林也不遑多让。
他今儿带着一帮人过来看如烟绿腰两位姑娘,谁想到会碰上这四个混蛋,不对,是五个!
李茂林看着坐在里头的顾邵,眼里瞬间冒出了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半晌,李茂林嗤笑了一声,却是对着顾邵:“乡下来的土包子也好意思来这儿听曲儿,你听得懂吗?”
这话一落,背后便传出一声哄笑。
顾邵下了眨眼睛。
嚯,又是这个小瘪三。
“你嘴里装粪了?说话这么难听!”郑嘉树立马站了起来,指着李茂林的鼻子骂道。
“怎么着了,我实话实说还不行么?”上次在顾邵手里吃了亏之后,李茂林隔日便找人将顾邵里里外外都打听了清楚。
他没记住别的,单记住顾邵是泥腿子出生,卑贱至极。
只要一想到他被这样一个卑贱的人给害了,李茂林就觉得打从心底里不能接受,他对着身后的人吆喝,“你们都快来看看,这镇江府的解元郎,本是个乡野村夫。家无恒产,出身低微,也好意思来逛这清风阁?”
李茂林只身挤到屋子里去,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邵:“乡下那地方,怕是连琴都没有碰过吧。今儿,是不是解元郎第一次听到琴声啊,感觉如何,待会儿听完了,是不是还得赋诗一首?”
后面又是一阵嘲笑声:“那是自然,毕竟是解元郎吗,怎么着也得写两首小酸诗的。”
顾邵等他们笑完了才抬起头,看着一脸嘲讽的李茂林,抖了抖袖子:“说完了?”
李茂林冷笑:“怎么,不让说了不是?乡野出身,也好意思装风雅?”
顾邵点了点头:“我确实出身乡野。”
“我说什么来着?”李茂林得意洋洋地看了众人一眼,又深深地盯着顾邵,仿佛顾邵承认了这点有多丢人似的。
外头众人再瞧顾邵的时候,目光里也透着轻贱。
顾邵将众人的目光看在眼里,并未恼怒,只是话锋一转:“看样子,李公子仿佛有些瞧不起乡野之民?”
李茂林下巴一扬:“粗鄙村夫而已,配不上本公子的高看。”
顾邵点点头,继续道:“就是不知道,李侍郎听到这话做何感想了?”
李茂林一顿:“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顾邵笑了笑:“想必李公子说这话之前,没有仔细考量清楚,又或者李侍郎教儿无方,才让李公子说出了这等不孝之言。”
“什么……什么不孝之言?!”
“若我没记错。李家往上数三代,应该是雇农出身。借了主家的钱去科考,这才挣来了这份家业。做人总不能忘本,李公子如今,可是数典忘祖了。”
郑嘉树一下子跳起来:“哈,你说真的?”
他扫着李茂林,幸灾乐祸道:“风光如李家,没成想也逃不过一个乡野村夫之名啊,啧啧啧……”
“你,你少胡说了!”李茂林气得跳了脚。
“胡说,只怕胡说的那人到现在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把李茂林平白吓了一跳。李茂林摸着胸口,安慰自己顾邵这都是在虚张声势,遂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邵睨了他一眼,渐渐没了笑意:“行,那我便说个明白。”
“往上再数五十年,先帝时的容德容宰相是乡野出身,太傅锦阳公是乡野出身,骠骑大将军陈卓亦是乡野出身……”
李茂林咽了一口口水。
他怎么不知道,先帝时还有那么多乡下出来的大官。
“……再往上数百年,前朝暴政,太祖率人揭竿而起,那开国二十六将,包括太祖在内都是乡野出身。”
顾邵眼神一厉:“如今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连太祖的清名都敢污蔑!回头我定会让郑尚书替我问问,李家究竟是何种家教,竟教出了李公子这般大逆不道之人!”
李茂林被后一句话吓惨了,半天才哆嗦这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没说他们。”
他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扯到太祖皇帝头上啊,“我可警告你,别给我再胡说了。”
郑嘉树皱了皱鼻子:“敢说不敢认,懦夫!”
“我——”
李茂林心虚了,懦夫就懦夫吧,懦夫总比大逆不道好。
这话若是真认了,那才是倒了血霉。
李茂林也知道自己说不过顾邵,眼下想着赶紧开溜。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便被一人拦在了门槛儿处:
“李公子且慢,我家主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