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离开的时候,顾邵不光带了满满一包袱的冬衣,还带了不少风干的牛肉。
他也不知道是谁交代的,不过这么贴心,想来应该是胡老夫人吧。
临走时,张若龄几个出人意料地过来了一趟。
顾邵看他们这样上心,觉得自己似乎太冷淡了,便又让系统给他们弄了一副画片。
这回不是什么美人图,而是正儿八经地《三国志》里的人物像,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英气满满,喜得郑嘉树几个不知道怎么宝贝才好。
再说张若龄三人,明明这才是第三次看到顾邵,送行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伤心,活像给多年密友送行一般,弄得顾邵头皮发麻。
“顾兄啊,你什么时候在回来,一定要来镇国公府啊。”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有学问有身份,带回去还体面的朋友,张若龄也想对家里人炫耀炫耀,免得他们一天天就说他不思进取。
顾邵偷偷看了郑先生一眼。
郑远安并没有给他眼神。
顾邵是个胆小的,见状便心虚了起来:“那……那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吧。”
“行,那我回头再来找你。”张若龄已经拍板,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顾邵又瞄了郑先生一眼,仍旧没有得到眼神。他心中暗暗琢磨,先生是不是已经生气了,气他又想着出去玩儿?
顾邵正打算待会儿解释一下,便听到郑先生那边已经再催了:“说好了就快点上马车,别耽误了那边的行程!”
“哦……”顾邵鼻子一皱,干脆地上了马车。
“顾兄,一路平安啊!”底下几个少年郎赶忙说道。
郑远安揣着胳膊没动,不过目光一直盯着那辆马车。
顾邵掀开帘子挥别了尚书府众人,再次踏上了去城北的路。
这一次过去,顾邵也没了一开始那样抵触与不乐意。郑先生昨儿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顾邵便是再不懂事,多少也能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有点不知好歹了。
人家晋安先生能教他,确实是他的运气了。
所以这个罪,他不仅要吃,吃完还要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
唉……
马车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顾邵终于回到了城北营帐里头。
只是他才回来,便被晋安先生身边的人火急火燎地请过去了。
掀开帘子,顾邵一眼便看到里头围坐着不少人,正在火急火燎地争论一件事。
说来说去,是因为河道挖得差不多了了,接下来便要想着如何将城北的河道与其他三条河道汇集起来。
不过眼下,工部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东西城外的护城河,因为这两年没有清理,河口处堆积了许多泥沙,以至于连河床都升高了不少。钱侍郎将这件事禀报朝廷之后,皇上当日就递了口信过来,说是令工部全权处理此事。
钱侍郎只好又叫来了晋安先生和众位大人,一同出谋划策。
顾邵站了一会儿,便发现这里头有两帮人。
一伙儿想要行船清淤,一伙儿觉得这样做太过繁琐,想用滑车绞拖清淤。
说来说去,其实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到清淤,顾邵前些日子还真的看了一些东西,刚好涉及这方面。
顾邵见他们吵得正欢,忍不住嘴痒想要插两句话,可是想想这里头都是做官的,愣是将话给压下去了。
算了,他出这个头做什么,在场的哪个不比他有见识。
而且他这法子,认真说起来也不适合。就护城河那边水量,实在太小了。既然使不出来,还说它作甚?造作不得。
顾邵默默地后退一步。
晋安先生抬起了眼睛,瞥了顾邵一眼,却也没有立马出声。
待这边吵得差不多了,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新意,乏善可陈,晋安先生才伸手止住了众人。
“诸位大人可还有高见?”
底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刚才吵得那么凶的,压根就不是他们一样。
“钱大人有何看法?”晋安先生转头对上了钱侍郎。
钱侍郎摇头,他哪儿有本事再晋安先生跟前卖弄,人家懂得比他懂得只多不少!
顾邵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冷不防听到晋安先生点到了自己名字。
顾邵微惊,诧异地看了晋安先生一眼:“我么?”
“正是。”
晋安先生的话一落地,旁边便有质疑之声:“先生,恕我多嘴。这顾解元虽说才学了得,只是这治水一事,恐非他所擅。”
从刚才便一直待在这儿的周郎中也开了口:“就是,顾解元才多大的年纪,又懂得多少东西,若是真听他的,岂不是成了儿戏?”
众人连连点头。
本来么,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吵了这么半天,晋安先生一边都没有理会,反倒问一个小小举人要对策,这事儿做的,将他们置于何地?
钱侍郎被他们吵得头疼,他也没有骂别人,就盯着他最看不顺眼的周郎中:“那周大人倒是给我说说,你一个户部的郎中,又懂多少了?”
“我……”周郎中被问得一噎,“总不至于比他懂得还要少!”
再说了,方才又不是他想过来的,是别人请他过来的!
钱侍郎可没管那么多,直接道:“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懂的户部郎中都能插嘴,他一个天天跟在晋安先生身边,对护城河修筑事事躬亲的解元郎怎么就不能开口了?”
周郎中提着一口气,只差没把自己憋死。
只是不久他便发现周围竟都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似在看笑话。
周郎中也是个好脸面之人,被人一盯,便不好再争什么了,免得越争越丢人。
钱侍郎冷哼一声,一点面子没给他留,又对顾邵道:“好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无碍的。”
顾邵却有点犹豫了,他都知道这法子不适合,更莫说这些懂行的了:“我这法子,只怕不是很恰当。”
周郎中哼了哼,小声嘀咕:“我说什么来着,果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钱侍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嫌弃至极。
他已经懒得跟这人掰扯什么了,既然这人不想听,那他偏让顾邵说:“你直说好了,无需顾忌外人。”
被划为外人的周郎中捏着拳头,再次给他们几个记上了一笔。
如此,顾邵不想说也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目光下开了口:“清淤一事,我觉得主要还是看上游的水量有多少。”
周郎中不屑发问:“水多如何,水少又如何?”
“若是水少,直接挖去便是;若是水多,便直接用水冲。”
周郎中正想喷他是在放屁,结果晋安先生先来了一句:“这水冲一法,可细细说来。”
顾邵道:“日前看书,无意中看到大司马史张戎写得一道治水之策,言:水性就下,行疾则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
顾邵说完,底下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反观钱侍郎和晋安先生,却若有所思起来。
“继续。”晋安先生道。
“私以为,以人治淤,不如以水治淤。水量越大,效果越是显著。在河水最丰的时候,收缩河道,筑堤蓄水,利用水的冲力,直接将泥沙冲走。水分则势缓,合则势急,势急则能带淤,带淤则能河深。”
别人听到这法子,都是摇了摇头。法子好不好使且先不说,这护城河的水量,便已经注定与此法无缘了。
他们想到的是护城河,晋安先生想到的却比他们远得多:“倘使水量还是不够应当如何?”
“那就集两河之力蓄水冲淤,倘使再不够,便蓄洪水。”
下头的几个人看着顾邵的眼神已经从质疑变得敬佩了,这顾解元还真是越来越敢说了。
“你说筑堤蓄水,可若是洪水势大,这堤不保又如何是好?”
顾邵深思了一会儿,便道:“筑缕堤用以束水,筑遥堤用以防洪,如此不就成了?”
晋安先生与钱侍郎对视一眼。
钱侍郎也是一副认同的模样。
只是这样子,叫在场的众人只觉得荒谬。明明这顾解元也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他自己也说了,那法子得水量大啊。若是用在护城河,得蓄多少的水才够冲刷干净淤泥?
方才被钱尚书怼到不敢说话的周郎中又神气起来了,指着顾邵的鼻子问道:“你这法子,可有前人用过?”
顾邵摇头。
“竟都没有前人用过?合着你只是根据那几句话自己琢磨出来的!”周郎中也佩服起了顾邵,这人还真敢想,果真不知者无畏啊,“你这法子都没有人用过,如今还敢这样贸然提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快闭上你的嘴吧!”钱侍郎忍无可忍地斥了一句,真是丢人现眼,都丢到人家未及冠的孩子跟前了。
周郎中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准备用他的法子不成?”
“用不用也与你无关,你一个户部的跟着瞎掺和什么。”钱侍郎说完,便轰走了,只留下他和晋安先生,还有顾邵。
“都出去出去,丢人现眼!”钱侍郎一脸暴躁。
被赶走的人一脸的莫名其妙。明明叫他们过来就是为护城河淤泥一事,这事情还没有讨论个所以然出来,怎得又突然中断了?
“钱大人莫不是真信了那个顾解元?”
出来后,几个人都迷迷糊糊,又颇为震惊。毕竟,那法子听着就不靠谱啊。
旁边人立马道:“怎么可能,钱大人又不是真傻。”
大伙儿对钱侍郎平日里的行事做派都是心里有数的,知道钱侍郎并不是会头脑发热,做出糊涂事的人。
周郎中跟在后头,听到这句话不由地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众人一愣。
眼看着周郎中气咻咻地离开,众人这才翻了个白眼,重新讨论起来,全然没将这个人和他说得那句话放在心上。
众人离去之后,晋安先生便忙问顾邵:“你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在书上看到的?”
顾邵道:“有的是自己瞎捉摸的,有的是从书上看到的。”
“何书?”
顾邵被这两人急切得态度吓了一跳,悄悄问了系统一声:“能不能把那本书说出来啊?”
“说吧。”系统十分淡然。
它拿出来的书,找遍整个大齐都找不出来,自然也就不怕晋安先生和郑先生回头去找了。
顾邵闻言,心里放了心,便将之前看得那书名透露了出去。又说自己是很久之前在金坛县的书铺里头看到的,跟别的杂书放在一堆,没人在意,他看了之后便放回了原地,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了。
晋安先生眉头深锁。
叫《水利集》的书,他见过不少,只是里头没有一本能对得上。倘若真的像顾邵说得那样,那这本书多半已经成了孤本。
钱侍郎也是一脸感慨:“你这小子,还真是走运。”
顾邵听得不是很明白:“是看了那本书,所以走运?”
“可远不止呢。”钱侍郎摸了摸胡须,大笑了几声,“若是那法子能成,你便是个大功臣!”
顾邵被他说得心头一跳。
大功臣,有多大,能给他赐个大宅子么?
能让他不考会试也能风风光光做人的那种大功劳?
只是之后顾邵再问起来的时候,不论是钱侍郎还是晋安先生,都没有再回应什么了。
最后他自己一脸茫然地回了住处,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大功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