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虽然脸上带笑,但却笑得僵硬至极,迎着郑先生的和善的目光,他也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说了一句:“怎么会呢。学生哪里敢怪先生?”
郑远安满意地松手:“那就好。”
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是满意,母亲说得待顾邵温和一点,他这样好言相劝,简直是温和到了极点。
不过,郑远安心中有数,即便这事顾邵怪他,他也认了。
年少不懂事,等他以后进了官场便会知道好歹。官场上,人脉比才华强,做孤臣永远斗不赢拉帮结派之徒,当然,这也是郑远安不愿意入朝做官的原因。
不同于郑远安,顾邵已经被震懵了。可他又是个喜欢自己吓自己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脑子里已经闪现过无数的阴谋论了。
等到书童三两下收拾完他的行囊之后,顾邵已经进退两难了。
他颤巍巍地问道:“先生,我到底要去哪儿啊?”
“到了就知道了。”郑远安态度温和,可是不该说的话,他却还是一句都没有说。
扫了一眼书童手里的包袱,郑远安平淡道:“走吧,随我出府。”
“现在就要走了吗?”顾邵还想要挣扎挣扎,“咱们是不是该同胡老夫人道个别,这样贸然出去,总归是要打一声招呼的,是吧先生?”
顾邵眼巴巴地望着郑远安。
郑远安可不会听他的话:“不必了,我已经代你告知了他们。”
“走吧。”郑远安见他磨蹭,直接伸手去拉。
顾邵不得不被拉着前行。
出了尚书府,顾邵又再一次坐上了马车。期间,他还是不死心地一遍遍的问着郑先生,问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可自始至终,郑远安都没有正面回应过他。
顾邵的一颗心,越来越悬,越来越悬,他很想摇着郑先生质问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可是他没这个胆子。
憋屈之下,顾邵只能安慰自己。不怕,他好歹也是个能跑能跳的大活人,难不成还会卖了他不成?
就算卖了,他不是还能跑吗。
这么来来回回地劝着自己,顾邵总算是能稍微静下来了。可是郑先生这做的,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要瞒他到什么时候?!顾邵故意赌气似的,就是不往郑先生那儿看,隔了一会儿,还先掀开车帘,一个劲儿朝着外头瞅着。
只是看的多了,顾邵便发现出了一点苗头。这路,不是他们上次去青山书院的路吗?
顾邵确定自己不会看错。
果然,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停在了青山书院。
郑远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扯着顾邵的领子去了晋安先生的院子。
人才一刚到,晋安先生那边像是早已经得知了消息似的,“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门。
晋安先生看了朝这儿走来的郑远安师徒,淡淡道:“来啦。”
郑远安把顾邵往前推了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启程?”
顾邵捂脸。
竟然真的跟晋安先生有关!
“稍等,我如今还要去见一个人。”晋安先生道。
郑远安点了点头,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自觉地带着顾邵下去等着了。
顾邵抱着自己的行囊,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他感觉,往前的每一步都是深渊。
到了偏厅,待这两人坐下之后,顾邵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这会儿您该告诉我实情了吧?”
再忍下去他真的疯了。
郑远安琢磨了一下,约莫是笃定顾邵逃不出去只能认命了,这才缓缓道来:“你可知这京城有几道外护城河?”
“三道啊。”这事顾邵早就知道了。
大齐开国便定都于此,护城河分内外两道,外道护城河是整个京畿的护城河;内道护城河只是皇城护城河。皇城护城河四面都有,绕城一周,外城护城河却只有东西南三面,据说当年太祖想在北面开凿出一条来,只不过国库的银两不够,所以这事便耽误了下来。
往后几代,虽说国库渐渐丰盈,可也都没有再提这个事。
“这护城河是朝廷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顾邵不解。
郑远安示意他安静,又道:“前些日子,钦天监夜观星象,卜了一卦,说是这些日子北面灾情四起,皆是因为护城河没有修筑好。护城河,本该是金城汤池。深沟高垒,可如今缺了北门一道,终是不利。朝廷那些人议论了好些日子,最后圣上拍板,决议要修好北阙门的护城河。”
顾邵忍俊不禁。
这钦天监都是些什么人啊,瞧瞧他们说的这些话。天灾人祸,跟护城河又什么关系,人家护城河还觉得无辜呢。
有这个功夫,有这个银子,不如拿不出去赈灾,整天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郑远安见顾邵如此态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顾邵立马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先生,您请讲。”
郑远安收回视线:“工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户部那边也已划好了备用的钱物,随时都能动工。不过,除此以外,圣上还特意下了一道令,让晋安先生随工部一起,负责修筑北阙门的护城河。”
顾邵又有些听不懂了:“晋安先生,不是学院的先生吗?”
“让你来这儿上课,你就真的只带了个人来,都没有带脑子吗?”郑远安赏了他一个榔头,“连给你上课的人写了什么书都不知道,你也配去他的学堂听课?”
顾邵摸了摸脑袋,心想着那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只是他没胆子顶嘴,只好忍着。
郑远安冷哼一声,不大爽快地给顾邵解往下解释:“晋安年轻时尤好治水,曾任都水使者,著有二书,一为《水经》,一为《河防通议》。这两本书,便是如今工部那些人都还在读呢。护城河这件事,本无需他这样的人亲自出手,只是朝廷那些个官吏相互推诿,都不愿意担责,圣上才特意宣了他过去。”
顾邵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不明白,是因为他还不想这么快面对现实:“那我呢?”
顾邵指了指自己。
“你?”郑远安笑了,“你不是闲着没事吗?我便跟晋安商议了一下,让你去给他打下手。”
“谁说我闲着没事的,我还得考功名呢!”顾邵一下子蹦起来。
郑远安淡然道:“考功名要看的书,你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次你便跟在晋安后面,好生学习,待来日必定能有感悟。”
顾邵委委屈屈:“可是我往后又不会做水利。”
他是想回去混吃等死。
郑远安挑了挑眉,温和不起来了:“你再废话试试?”
顾邵抱着自己的行囊,暗暗生气。
郑远安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警告你,在我这摆脸色也就罢了,待会到了晋安那儿,你再给我摆脸色看看!”
顾邵吸了吸鼻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不想去?俨然不可能了,郑先生已经同晋安先生说好了,这会儿他撂挑子不干,只怕真的会被打断腿。
顾邵摸了摸自己的腿,忽然间没了脾气。
他已经把李家得罪了个透顶,若是再得罪郑先生,被郑先生从尚书府里赶出来,那可真就玩完儿了。
算了算了,去吧,同好过被人套麻袋打死啊……
顾邵收拾了心情,又朝着郑远安伸出手:“去可以,先生,您总得多给我一点银子吧。出门在外,哪儿能没个银两防身?”
这包袱里面都是衣服,一点儿细软都没有。
郑远安没有拒绝,打开荷包翻了翻,最后丢了一两银子给自己学生。
“才一两!”顾邵瞪直了眼睛。
“花得出去再说吧。”
“我肯定能花得出去的,再多给点呗。”顾邵巴巴地求着。
郑远安作势要收。
顾邵赶紧将银子抢了过来,踹到了袖子里,暗暗嫌先生小气:“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总比没有好。”
郑远安也是被他这个不争气的样子给弄得内心苍凉。
他和文胜都是正直端方之人,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偏偏是这副德性。
师徒两个说定了要出行的事后,那边书院的小书童也过来请人了。
郑远安临走之前就等着顾邵一眼。
顾邵没脾气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他觉得先生完全是杞人忧天,他哪儿敢给晋安先生摆脸色啊,人家可是在圣上那儿都能挣得几分脸面的人。
不情不愿地跟着郑先生出去后,顾邵便听到前头晋安先生正在跟一个人说话,且对方的声音竟然还挺熟悉的。
顾邵抬头瞄了一眼。
是吴澈!
吴澈自然也看到了顾邵。等同晋安先生道完谢,与郑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吴澈才终于有空走了过来,跟顾邵搭上话。
顾邵一看到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吴兄你过来干什么啊?”
吴澈被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切给弄得晃了一下神。
顾邵紧紧盯着他。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吴澈今儿过来,是跟自己一样的遭遇。
吴澈回过了神,道:“前些日子攒了些问题,好不容易等到了晋安先生有空闲,特来拜访的。”
顾邵闻言,略显失落。
吴澈又道:“顾兄呢?”
顾邵戳了一下自己瘪瘪的包袱:“郑先生与晋安先生是好友,此次圣上让晋安先生先去监督护城河修筑一事,郑先生跟晋安先生商议好了,让我去给晋安先生打下手。”
说完,顾邵长叹了一口气,他容易吗他?当了解元还得做苦力。
吴澈听完这话,沉默了一瞬。
待看轻顾邵脸上的不乐意后,他忽然觉得荒谬极了:“顾兄……是不乐意吗?”
“啊?”顾邵回过神来,悄悄问道,“我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吴澈回了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顾邵赶紧又调整了一下表情。
吴澈本来就百感交集,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感慨了:“顾兄,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样的福气,我宁愿给你。”顾邵无语道。
吴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顾兄,这样的话,往后千万别再别人面前说。”
顾邵不知他为何这般正经了起来,心头好奇,便问道:“这是为何。”
吴澈淡淡一笑:“我怕别人忍不住,会因妒生恨,当众出手。”
顾邵:“……!!!”
这么凶残得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