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安走后,厢房的门再一次被叩上。
书童恪尽职守地站在外面。自从昨天顾公子同二公子溜了出去之后,二老爷便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以后务必更严厉地、死死地看守这间厢房。一旦有什么异动,便立即过去汇报。
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顾公子私自出门。
书童不知道二老爷到底有什么忌讳,非得强调这个“私自出门”这件事,但是这不妨碍他听二老爷的话,好生守门。
守了一会儿,小厮耳朵一动,他挪了挪步子,将耳朵往门边贴了贴。是他的错觉么,怎么感觉里头仿佛有哭声呢……
屋子里,顾邵抱着被子,哭得不能自抑,还不敢让人听出来。
系统被他烦得不行,忍不住骂道:“闹够了就闭嘴吧,不就一只鸡吗,等你考中了状元,什么样的鸡没有?”
“你说得倒轻巧?”顾邵从被子里面抬起头,大口呼吸了一下,“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只斗鸡啊,以前都只看过别人玩,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一只,我还想着把它养成整个大齐最厉害的斗鸡,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最后……最后却被我自己给吃了……”
“我和我的斗鸡,怎么都过得这么惨啊!”
“别嚎了,外头有人!”系统头都大了。
这句警告还是管用的。
关起门来顾邵该闹就闹,该嚎就嚎,但是有人在的时候,他却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架子,不至于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本质。
哭声是停下来了,可顾邵心里还是挺伤心的。
系统嫌他实在矫情,想到那位晋安先生,忽然灵机一动。与其放任宿主闲着不如……
系统这边打着顾邵的算盘打得极响。胡老夫人那边,也对着好不容易回家来的二儿子犯愁。
胡老夫人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骂着儿子:“瞧你今儿这事做的,实在是不地道。若是个记仇的孩子,回头得跟你闹不愉快了。”
郑远安眉头一挑:“他敢?!”
“啧啧啧,”胡老夫人揶揄道,“不是说没当晚辈看,只教了他两个月么,这般有恃无恐,是仗着什么情分呢?”
郑先生顿了一下,最后解释道:“这臭小子只是看着老实,实则鬼心眼一点不少,但凡我和他先生管得松了,他就能蹦跶到天上去,一刻也想不起来要读书考功名。”
胡老夫人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不是年纪还小呢,都未及冠,也未娶妻,可不就跟嘉树一样,还是是个孩子罢了。”
胡老夫人对着二儿子循循善诱,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少年郎的。二儿子不娶妻不生子,还不住京城,身边再没个人照顾,那可就真的过得太惨了。
“他还小呢,虽然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解元,可本质上不还是个孩子么,哪个孩子小时候不喜欢玩闹?你关了他这么久,唯一出去了一趟还是去书院听讲,这谁乐意呀。他也是被憋得狠了,所以被嘉树一忽悠,便忽悠得瘸了找不到北,只想着出去玩儿。”
“你呢,压根就没有站在他那边替他想一想,只顾着劈头盖脸一顿骂。”胡老夫人说完这句,忽然掐了郑远安一下,“今儿更过分,我听说,你把嘉树送给他的斗鸡给炖了?”
郑远安嘴角一抽:“哪个都多舌的在您面前说了?”
“看来是真的了?”
郑远安没有否认。
胡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啊,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嘉树昨儿过来跟我炫耀,言语之中,皆是对那孩子的喜欢和推崇,俨然已经是信服了。他还说,那孩子特别喜欢那只鸡,宝贝得很。他这么喜欢,你偏偏要同他作对,不仅把那鸡给炖了,还让他喝了下去,说你一句残忍至极也不为过!”
郑远安被胡老夫人一通埋怨,莫名想到方才他离开的时候,顾邵那小子悲痛欲绝的神情,心里竟然起了几分愧疚之情。
难不成,这事儿他真的做错了?
胡老夫人继续劝道:“错了就错了,往后引以为戒不要再犯了就是了。他是你的学生,不是大牢里的犯人,对他好些不行么?”
“过些日子,你给他放个假,带他出去多逛逛,京城这么大地方,他都还没有仔细地逛过呢。让他多放松放松,回头才能知道,你做的这些可不都是为了他好。”
“这对人好,也得有个章法。”
郑远安眉头紧蹙,就在胡老夫人忍不住想在再骂他一句的时候,郑远安忽然长叹一声,呢喃了一句:“晚了……”
“什么晚了?”
郑远安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跟晋安说好的事,可不就是晚了么。
但愿那孩子,不会怪他吧。
郑远安的打算,顾邵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系统的打算,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看明白了。
晋安先生写的书单上面的书,系统已经全给他整出来了。
按照系统的意思,晚上给他战线拉到最长,一天一本不成问题,不过是二十来本书呢,二十来天就能看完。
这也就罢了,反正迟早是要被问到的,顾邵也不在意,只是——他拿起里面的一本《水利集》,质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多看看,有利无弊。”系统说得简单明了。
顾邵无语了:“我又不会去治理河道,学这个破玩意儿做什么。”
“技多不压身。”系统说着,又催促了一句,“赶紧看,这本今天晚上就要看完!”
“今晚不看晋安先生让我看得?”
“废什么话,就看这个,听我的!”
顾邵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行,行,听你的。”
反正在顾邵看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其他所有的书都是杂书,既然是杂书,那他也都不排斥。
他正准备拿起那本《水利集》,忽然发现旁边还有一本更奇怪的。
“琴谱?系统,你没弄错?”他连琴都没有碰过,给他琴谱做什么?
系统回得理所当然:“晋安先生于琴一道是当真无愧的大师,宿主往后得在他身边学习,自然要懂先生所好,这样方才显得郑重。”
“马屁精!”顾邵鄙视不已。
系统毫不在意:“恰当的马屁,有利于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再说了,宿主拍过的马屁还少么?”
顾邵不太想学,主动拍马屁,跟被逼着拍马屁,差距实在太大了。
可系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甩出一张瑶琴。
“学吧。”系统说得不容拒绝。
“你是让我先看书还是先学琴?”
系统犹豫了一下:“先练半个时辰的琴,再看一晚上的书。”
顾邵服了,他已经被系统这个小垃圾磨得没了脾气:“这外头还有书童呢,你想要害死我啊?”
“本系统可以直接屏蔽声音。”话落,系操作了一下,而后便对着顾邵道,“好了,宿主试试!”
顾邵:“……”
试个头啊试,他才不试呢!
这一晚,顾邵又是在被迫学习中度过。
一开始是学琴,这风雅玩意儿顾邵从前碰都没碰过,所以即便有系统在旁边指导,顾邵还是学得磕磕绊绊。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顾邵自己也压根没有想学的欲望。
弹了这么久,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顾邵也相信了系统真的把他隔离了。
既然骚扰不了外面的人,那顾邵索性就骚扰起了系统。
反正系统这个小瘪三也欠收拾。
他故意往错了弹,怎么难听怎么弹,明摆着想要把系统给恶心死。
只是这样的魔音持续了一阵,系统没怎么样,顾邵倒先吐了。
真的,太难听了!
他忍不住腹诽,系统真的没有耳朵吗,它分辨不出好听不好听吗?这么难听的东西,他自己都要受不了了,系统竟然还能忍,这也太拼了吧。
系统开了尊口,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嘲讽:“还要继续作吗?”
顾邵后怕地摇了摇头。
他实在没勇气再跟系统对上了。系统没有耳朵,更没有心,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比起弹琴,顾邵觉得看那本《水利集》显然要轻松许多。不过这本书比别的书都要厚,分为好几册,每一册都写得极尽详实,极尽严谨,看得顾邵不由得也端正了态度,时不时地还会拿纸笔记一两下。
系统看到这儿,才收起了继续折腾顾邵的心思。
这次过后,顾邵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因为胡老夫人待他还挺不错的,所以顾邵每日都会去胡老夫人那儿请个安,再去他郑先生那儿问个好,余下时间就躲在屋子里安静看书。
郑嘉树自己一个人蠢蠢欲动了许久。
那天回来之后,他就被他爹批了一顿,知道事情暴露了,郑嘉树也明白了过来,自己似乎害惨了顾邵。
按道理,顾邵这样的人跟他们压根不是一路子的,郑嘉树本不该招惹。可是他莫名地看顾邵很顺眼,而且那天之后,他的几个兄弟们对顾邵也是极为热情,虽然这热情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输得太惨了,可是他们对顾邵挺有好感也是真的。
郑嘉树为了自己,为了他的那些好兄弟,也不会放弃继续把顾邵带过来的。
只不过,看他二叔如今的态度,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耐着性子,便总能找到机会的,郑嘉树暗暗鼓励自己。
不过,郑嘉树不知道,他这打算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这日一早,郑远安便亲自敲了顾邵的门。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书童,进了屋子之后,郑远安直接同那书童道:“快去给顾公子收拾行囊。”
“是。”书童领命下去。
顾邵被这一变故惊得书都拿不住了:“收拾东西,干嘛?”
“自然是要出去了。”
顾邵感觉怪怪的,他觉得郑先生语焉不详,听得觉得挺吓人的。而且,郑先生只让书童给他收拾行李,他自己却没有带上行李。顾邵咽了咽口水,心中七上八下的:“先生,那您也要一同前去吗?”
说完,顾邵殷切地看着郑远安。
郑远安没有马上回答,他忽然想起了母亲的交代,便放缓了神情,心想着不能对他太严格了。
郑远安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顾邵的头,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
顾邵吓得往后直退。
郑远安有些恼,刚想发火却又忍住了,语气尽量轻和道:“你不要怪先生啊,毕竟,先生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