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被这话吓惨了:“先生,你有没有同家里人说过我要过来呀?”
“说了,怎么没说?”郑远安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顾邵心里更加忐忑了:“那……那您没说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郑远安瞥了顾邵一眼:“你有什么好的地方吗,说出来让我听听?”
“明明有很多的。”顾邵咕哝了一句,想要列出个一二三四来,可是半天也没有想出自己有什么优点。
顾邵忽然傻了。
糟糕,他该不会真的没有优点尽是缺点吧,不可能啊,他明明觉得自己还不错的!
这憨样,看得郑远安无端堵心。他拉开车帘让车夫赶快一点,回头坐下的时候,连个眼色都不再给顾邵了。
顾邵心中紧张极了。
毕竟,郑先生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提醒他了,必然有自己的考量。这尚书府,不会有什么天罗地网等着他吧?顾邵瞬间阴谋论了。是觊觎他解元公的身份?还是觊觎他的长相?可觊觎长相也没用啊,他都已经订了亲事了,总不能悔婚另娶吧。
系统看他胡思乱想,也是服气了:“宿主,不就是一句话么,你至于想这么多?”
“废话,我能不多想吗。”人生地不熟的,他可是得在尚书府待上大半年啊,若是头一次过去就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往后得过得多糟心啊。
顾邵一路战战兢兢,等马车停下,外头的车夫说到了之后,他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
片刻后,顾邵随着郑远安下车。
抬首间,便看到一张红木大门,门前面立着两个石狮子,门上面悬着一副牌匾,左右挂着两个灯笼,中间镶着郑府两个大字。
一早就有人守在外头等着他们过来了。
如今见到了郑远安人回来,打头那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忙从台阶上下来,微微弯下身子道:“二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大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郑远安点了点头,又指着面前的人对顾邵道:“这位是罗管家。”
“这是我那学生。”
“知道知道。”罗管家笑了笑,看着顾邵的目光都透过一股欣喜劲儿,“镇江府的解元公,名声早就传到咱们京城来了,哪儿能不知道呢。”
顾邵摸了一下鼻子。
不会吧,他真的这么出名?可是他也没干什么呀。
罗管家说完,又望了顾邵一眼。
顾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众人便朝着上房走去了。尚书府毕竟是尚书府,顾邵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大气的宅院,他倒是很想一次性看个清楚,又生怕自己露了怯,到时候丢了郑先生的脸面,少不得又要被他骂。
也不知走了多久,郑远安看了顾邵一眼,忽然慢了下来,猛得拍了一下顾邵了后背:“抬头挺胸。”
顾邵下意识地绷紧身子。
够挺了吗?顾邵眼神示意郑先生。
郑远安也是拿他再没有办法了,压低声音骂道:“你再怎么说也是江南的解元郎,这身份,这名头,放在京城也足以傲视群雄,可你怎么就偏偏……偏偏这么不中用呢!”
还怂成这副模样。
顾邵怨念地看了郑远安一眼,他怂成这副模样,怪谁呀?“还不是先生您,非要吓我。”
“就这点出息!”
两个人说话声音小,后头的人又没有靠得太近,所以也都能听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罗管家看着,却越发笃定老夫人的话了。
若是换了旁人,二老爷怎么可能会亲近成这样?
又过了一条长廊,几个人才终于到了上房。
一家人早就在那儿等着,胡老夫人等得最心焦,毕竟她已经大半年没有看到儿子了,自从知道儿子要回京之后,老夫人就天天在那等着,嘴里还天天念叨着,一刻都不停。
如今儿子真的要回来了,胡老夫人更加坐不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派人去催了好几次了。
眼下正要再派人过去看看,便听到丫鬟在外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来了来了,老夫人,二老爷回来了!”
胡老夫人嚯得一下站了起来,把郑尚书和胡氏都给吓了一跳。
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若是闪着腰就不好了。
胡老夫人直接走了下去,见儿子作势要跪,直接抱住了人:“你这个没良心,还知道回来!”
说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郑远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老夫人的后背:“慢点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不孝的东西!”胡老夫人被他那句给弄得不上不下,也哭不出来了。擦干了眼角之后,没忍住又捶了他一下,似乎觉得不多捶几下都对不起自己一样,“我真是白养你了,一年到头尽想着往外头跑,家里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穿了。都说女生外向,我看你才是外向!”
郑远安无言以对,静静地由着他母亲骂。反正他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当做一回事。
旁边的顾邵真是大开眼界了。
没想到板直如郑先生,也会被人骂成这样子啊,看得他都快激动死了。
只是顾邵还没看多久的戏,胡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头上。
顾邵心中一颤,脖子一缩。
胡老夫人见状反倒愣了愣,旋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主动开口:“这位想必就是顾解元吧。”
“就是他。”郑远安将顾邵拉到了前头,给他一一介绍起家里的人来。
在路上郑远安已经同他说了一遍,如今再介绍,不过就是把名字和脸对应起来,都好认得很。
两厢见礼之后,顾邵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到了胡老夫人手里。
“多大啦?”胡老夫人目光热切。
顾邵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便道:“十九了。”
“那跟咱们嘉树差不多大吗。”胡老夫人更激动了。
顾邵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下首的一个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乖乖巧巧,像个小白兔似的。他见顾邵看过来,还仰着脸笑了一下。
看着就好欺负,顾邵默默评价。
“可有字了?”
顾邵摇了摇头。
胡老夫人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儿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到现在竟然还没有给自己学生起个像样的字,你这个先生是怎么当的?”
“他有自己的先生。”
“这是什么话!”胡老夫人板下脸,“你难道还没教过他不成?”
郑远安不再说话了。
胡老夫人哼了一声,对着顾邵却又笑了出来,慈祥地让顾邵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道:“这样英俊有有才华的学生,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你要是不想要,有的是人抢着要。”
胡老夫人摸了摸顾邵的头发,欢喜道:“我见你就觉得亲切,正好远安又是你的学生,有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如这样,你——”
“娘!”郑远安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胡老夫人一肚子不乐意,可是看到儿子真的冷下脸了,却也不得不收回刚才要说的话。
周围的几个人都见怪不怪。
郑远安生怕他母亲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虽则之前提醒了顾邵,但那也不过是调侃,郑远安可不想他真听到什么不该听得。他心念一转,便借口有几句话要同他母亲和兄长说,让其他的人都先下去。
顾邵这个客人,也被罗管家带去了一早就收拾好的厢房。
他离开以后,胡老夫人才又冷下脸,“长本事了,竟然敢对你娘大呼小叫!”
在顾邵面前,胡老夫人给他几分脸面,如今人走了,胡老夫人自然拉下了脸。
郑远安反驳:“那不是您先说了不该说的吗?”
“怎么就不该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自己到现在没续娶,到现在没生儿育女,我还不能给你想点办法?”
“你想错人了,我就只教了他点东西,也从来没将他当成晚辈看。”
这话胡老夫人也就听听,压根没往心里去。还想错人了,若真的想错了人,她儿子就不会亲自将人领到京城来,还领到自己府上。
这护犊子的样子,便是他两个侄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莫怪胡老夫人替郑远安着急,自打她的二媳妇难产去世后,郑远安就再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早年间为了躲胡老夫人的催婚,直接离了京城,去了什么金坛县当学官,差点没把胡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这么多年,胡老夫人也认命了,她如今只盼着儿子身边有个像样的小辈照看着。
她瞧着,方才那个少年就极好。
“这顾邵,我瞧着是个不错的。”胡老夫人道。
郑远安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没那么世故。”胡老夫人委婉地说道。其实,何止是不是故,方才这孩子的表现,说是有些憨也不为过了。只是他生得好,一表人才,所以憨得不明显。胡老夫人什么样的人精儿没见过,顾邵这样直白了当的,反而更能入她的眼。
见自家学生被认同,郑远安竟然生起了一丝诡异的自豪感。
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郑尚书终于说了一句话,问得是他弟弟:“你这回回京,不会真的只是过年节的吧?”
郑远安摇了摇头:“一半是过年,一半,是因为那小子要考科举。”
胡老夫人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郑远安继续道:“我在金坛县的时候,就听说晋安要去青山书院讲课,所以紧赶慢赶,还是领着人过来了。路上又听人说,似乎开讲的日子就是这两日了。”
“不是这两日,就是明天。”郑尚书抚了抚短须,“不过,想要听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人不远千里赶去青山书院,就为了见一见晋安先生。”
话落,想到弟弟同晋安先生的关系,郑尚书又道:“不过你要是开口的话,应当不难。”
郑远安犹豫了。
他从来不求人的,也不会去做求人的事儿。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肯定要发火。
只是这会儿,他却没有说话。
胡老夫人和郑尚书对视一眼,心中唏嘘。
护崽子都护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没把人家当晚辈看,骗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