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宝贝地藏好了最后一颗糖。
看郑先生的态度,往后应该是不会让他再吃糖了。他便是有银子,也不能当着郑先生的面再去买,至于往后去了京城,那便更是彻底到了郑先生的地盘。
就只剩下这么一颗糖,他得放好,一个人的时候慢慢得吃。
吴澈见他在后面捣鼓什么,还以为他是尴尬,便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了。
两人坐在马车旁边说话。
顾邵坐下去的时候,还抽空打量了吴澈好几眼。
吴澈回头:“顾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顾邵摇了摇脑袋,又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吴兄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的人。”
这儿又不干净,往来的人还不少,环境还聒噪得很。说实话,跟吴澈的气质很不相符合。
顾邵头一次见到吴澈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是与他不同的。他只是看着像个读书人,可吴澈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讲究,精致到了极点。
吴澈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只是笑了笑:“其实,顾兄瞧着也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的人。”
“我?”顾邵指了指自己,“那你可是高看我了。”
他什么破地方没坐过,讲究的时候都是对着外人讲究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所以,外表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比如我,比如顾兄。”吴澈说道。
顾邵也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再如郑先生,外表看着就挺儒雅的,可谁知道他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少顷,吴澈又开口道:“早前不是听说顾兄的师长乃是文胜公秦先生么,怎么如今……?”
顾邵见他问起这个,便解释道:“我的先生是秦先生不假,只是郑先生也是我的恩师,他与秦先生关系极好,看着秦先生的份上,教了我几个月的策论。如今我要上京赶考,刚好郑先生也要回京过年节,便索性带着我一道去了。”
“过年节?这么早?”吴澈听着有些不可思议。
顾邵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两个先生都是这样跟我说的。”
说罢,他又问了一句:“那吴兄呢?”
吴澈抬头看了看天:“我是去京城拜访名师的。伯父前段时间便来了信,说是京城有位有名的大儒,过些日子要去青山书院讲课,让我早起启程,好生准备着,若是能得到一句点拨,比自己私下里苦读不知强了多少倍。”
顾邵微微睁大眼睛:“这么厉害的吗?”
吴澈点点头:“人家毕竟是大儒,名满天下,必定与常人不同。”
顾邵在心中默默地问系统:“你说,你跟那位大儒比,究竟谁更厉害?”
系统白眼一翻:“这根本没得比好吗?”
顾邵立即激动了:“你承认了是不是,承认自己比不上人家了!”
“智障!”
系统遁了。
顾邵被骂了一句,正要回上几句,却发现无论他说什么系统都不再回应了。
他耸了耸肩膀,觉得系统无趣极了,这么不经逗,果然是个小垃圾。
顾邵这边跟系统小战了一回,吴澈这边却因为顾邵迟迟不出声觉得有些奇怪:“顾兄在想什么?”
顾邵随随便便找了一个借口:“在想你方才说的那位大儒呢。”
吴澈笑了:“既然顾兄好奇,不若等到了京城之后,你我一同前去请教如何?”
“我才不去呢!”顾邵脱口而出。
等他看到吴澈惊讶的表情之后,才发现自己拒绝得好像有点太快了,有些不符合他解元郎的身份。顾邵连忙收敛了一下表情,正经道:“我是说,我去京城之后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恐怕是赶不上大儒讲学了。”
“郑先生也不会让顾兄去听?”
“我家先生,从不会管这些事情的。”顾邵说起这话来的时候,还隐隐有些小自豪。
他从来就没有在郑先生那里听到过什么大儒,什么讲学的事。启程到现在,郑先生也一次没有说过去京城之后的安排,所以顾邵就觉得,兴许郑先生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哪儿还能管得到他身上。
等到了京城一家团聚,那就更不会在他身上费心了。
顾邵只想着过得轻松一点,并不想身边的人在给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想到这里,他都有点飘了。
吴澈信以为真:“那可真的有些遗憾了。这位大儒,都说是难得一见呢。”
顾邵才不想见呢,可他偏偏不好表达出来,只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抽不出空呢。其实我也挺想听一场讲学的,只是……唉,不说也罢。”
顾邵说完之后,就见到吴澈站了起来,对着后面行了一礼:“郑先生早。”
顾邵一惊,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郑远安已经站在不远处,还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他。
顾邵立马站了起来,紧张问道:“先,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郑远安扯了一下嘴角,决定进京之后再给他来一份惊喜。
毕竟,他不是真心想去听得么。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启程吧。”郑远安道。
两个人都乖乖上了马车。
如今才十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热,一行人走得极快。出了镇江府之后,马车就一直在走官道。如此又不知走了好几日,顾邵每日里除了觉得累,便还是觉得累。
偏偏在这么累的情况下,郑先生和系统还是没有放过他。
白天看书,晚上做题。
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呢。
才怪!顾邵简直想要造反!只可惜,他空有这个雄心壮志,却没有这个胆子。郑先生那儿是不敢,系统那儿是心虚。毕竟之前整治李家的时候,系统帮过他一个大忙,他也答应了系统要考状元的。才这么几天,就出尔反尔,似乎有些不大地道。
不同于顾邵,吴澈对郑先生每日严格要求顾邵表示深切的肯定与羡慕。
私底下同顾邵说话的时候,每每都是那么几句话:“郑先生不愧是郑先生,每日手不释卷。”
顾邵心中冷笑,他手不释的都是他的答卷!
那都是他的心血!
功课都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所以最惨的那个人,还是他。
“有良师如此,着实是顾兄的福气。”
对于这句话,顾邵就更加无语了,这么好的福气,他宁愿转赠给吴澈!
只不过,任凭心里想的再多,顾邵嘴上还是什么都不敢放。
只能保持微笑罢了。
走了几天官道,一行人终于要渡河了。因这里头有马,所以他们搭得是一艘大船。
上船的时候,顾邵还挺兴奋的。
江南水乡多,只是因为上枣村之前淹死过几个小孩儿,陈金莲和顾大河一直都没让顾邵下过水,更别提坐船了。
开始的时候还好,兴奋劲儿上头,顾邵恨不得从船头跑到船尾。可等那股兴奋劲儿下去的时候,顾邵便发现自己撑不住了。
才不到一天,他就彻底垮了。
郑远安对着躺在床上大气不能喘的顾邵,简直恨不得打死他:“见过不中用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中用的!回头见了人,别说你是江南出来的!”
当着外人面呢,就不能有出息一点?郑远安也是无奈了。
吴澈看到郑先生如此训斥顾邵,只好装作没有看到,下去闭目养神了。
顾邵恶心地呕了两下,惨兮兮地看着郑远安:“先生,还有多久啊?”
“今儿才头一天,早着呢。”
顾邵忍不住嚎叫一声。
郑远安嫌弃不已:“仪态!”
什么仪态都没有用了,顾邵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他现在只想死,为什么要坐船啊,就不能一直做马车吗?
生不如死的日子还在后头。
自打上了船之后,顾邵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来,每天最大的安慰,便是问一问郑先生还有几天才能到。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问得多了,就连郑远安也被问得没了脾气。
他看着顾邵,见自己学生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到底心疼了:“快了。”
“真的吗?”顾邵眼睛都放光了,“快了是还有几天,一天?还是两天?”
郑远安忍住火气:“反正就是很快了,你赶紧休息,别一天到晚就胡思乱想,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顾邵听话地盖起了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晕船的时候,最希望别人说的一句话便是快到了。哪怕是句谎话,也有能有个心理安慰。
往后的每一天,顾邵都是靠着每天烦郑先生换来一句安慰度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满心以为自己快要死过去的档口,郑先生忽然带着吴澈出现在了船舱外头。
“起来,上岸了。”
“真到了,你们不要骗我。”
吴澈忍住笑意:“真到了,不信顾兄你自己下来看看。”
顾邵睁大了眼睛,一个挺身便从床板上爬了起来。那矫健的样子,跟方才要死要活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吴澈目瞪口呆。
郑先生却只觉得丢人!不过,反正这些天丢人已经丢成习惯了,他也懒得再骂什么了。
知道终于能下船之后,顾邵立马恢复了精神。
一行人下了船之后,才又坐上了马车,缓缓前进。
顾邵坐了马车后,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但是比在船上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自打他便一直掀开车帘朝着外头看。可是看得越多,顾邵脸色越沉重。
这周围,是不是太穷了些?
这想法等到傍晚郑先生找了一户人家借宿的时候被彻底落实。
一路走来,整个村庄看着都不大富裕,不,不是不富,是穷到了极点,连往来的许多人也都是瘦骨嶙峋,像是吃不饱的样子。
郑先生选的这一家也一样。
一家四口,夫妻俩瞧着老实,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瘦瘦小小的。
青砚迟疑地看了一眼,有点担心自己公子睡不惯:“这周围,没有更好的人家了么?”
中年汗子听他问起这个话,有点纠结,不过最后还是说了:“里正家里要好许多。”
青砚看了看郑先生又看了看顾邵:“那要不咱们……”
吴澈示意青砚快些闭嘴。他们跟着郑先生,自然是郑先生去哪儿他们去哪儿,有求于人,哪里还能挑三拣四?
郑先生没应答,而是瞥了一眼顾邵:“你说呢?”
顾邵指了指自己:“问我?”
郑先生颔首。
顾邵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他就已经注意到,青砚说了话之后,那个小姑娘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们,眼巴巴的,生怕他们真的走掉了。
这小孩儿,跟他们家小妹差不多的年纪呢,却比小妹瘦许多,也比小妹黑许多,瞧着干巴巴的,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模样。
也罢,穷点就穷点吧。
“就住这儿吧。”顾邵拍板定下。
小姑娘惊喜地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衣裳。住下了,住下了,他们家有铜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