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过后,吴澈狼狈地转过视线。
顾邵大概也知道了他在尴尬什么了。当初鹿鸣宴的时候,他们俩就闹得不是很愉快,今儿再碰面,却碰上吴澈被人赶了出去,在陌生人面前丢了面子还好,在认识的人面前丢了面子,这可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了。
郑远安也走了过来,打量了对面两人一眼:“这位是?”
顾邵反应了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吴举人,表字水清,是今年乡试的亚元。”
说完,顾邵又对着吴澈道:“这位是远安居士,郑先生。”
“原来是远安先生,久仰。”吴澈率先行礼。
郑远安也回了一下。
那小二在旁边看了半天,听到顾邵说了亚元两个字之后瞬间笑喷了:“还亚元呢,哪儿有吃东西不给钱的亚元,快别给他们读书人丢脸了。”
顾邵皱眉,没有看吴澈,反而看了他旁边的小厮一眼:“怎么回事?”
小厮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见到有公子相熟的人过来,总算是能发泄一二了:“我们本来在他家吃饭,准备吃完以后留下住宿,可是吃到一半,忽然有个人朝着我们这边摔了一跤。我和公子看他不是故意的也就没有管。谁知道结账的时候,却发现钱袋子不见了。”
“你们自己弄丢的怪谁?”小二他的鼻子骂道。
“可方才我们进客栈的时候,钱袋子明明都还在的。”小厮气得都快哭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而且我们找那人理论时,你们竟然还护着他,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呢,整天净想着坑蒙拐骗。”
“人家可是付了钱的,我们不护着他,难不成还护着你?多大的脸啊,不给钱还嚷嚷上了!”
顾邵听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旁人头都疼,忍不住打断道:“那人如今何在?”
“早就走了。”小厮委屈道,“我们本来想要拦着的,可是一屋子的人,谁都不信他偷了东西,就这么硬生生地放走了。”
顾邵也是无语了。
这主仆俩,叫人说什么好呢。这毕竟不是金坛县,人生地不熟的,顾邵也不好替人出头,那银子,想想也知道要不回来了。
吴澈也羞愧地低下了头,难堪得很。
顾邵也不再追问什么了,只转头对着那个小二问道:“他们今日花了多少钱?”
“五百文。”
“你胡说!”小厮立马跳了起来,指着小二的鼻子骂道,“坑人也不带你这么坑的,我们最多只花了一百文,还是你们酒楼饭菜贵,这才吃了这么多。五百文,你怎么不去抢呢!”
顾邵打开自己的钱袋子,拿出一百文扔给了小二:“行了,和气生财,你也别嚷嚷了,拿着钱快回去。”
小二得了钱,也不再纠缠辱骂什么,捧着铜板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吴澈主仆俩。
管他什么亚元不亚元的,身上没有银子,便是状元来了,他们也不会接待的!
顾邵看得无语。
虽然还没有进去过,但是单看这小二,便知道这家客栈必然不会太好。顾邵询问地瞅了郑先生一眼:“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郑远安也没有拒绝,直接转身就走。
顾邵还以为他生气了,有点愣住。
走了几步,见顾邵还呆在那儿,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不是说要换吗,还不快跟上来!”
“哦。”顾邵赶紧跟上,只是也不忘回头叮嘱吴澈一句,“吴兄你也一同过来吧,不管有什么事情,待我们商议之后再说。”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钱寸步难行。好歹也是见过面的熟人,顾邵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吴澈也是没办法了,最尴尬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再面对顾邵,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他身边的小厮也将马车赶了过来,主仆俩跟着郑先生的马车赶到了另一处客栈。
他们俩吃过了晚饭,郑先生同顾邵却还饿着肚子。是故,几个人说话的地方又挪到了客栈的饭桌上。
吴澈坐下之后,顾邵便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吴澈摇了摇头:“多谢顾兄,我方才已经吃饱了。”
“那你喝些酒。”顾邵说着给他递了一杯。
要是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就这么干坐在这儿看他们吃,那得多诡异啊。
吴澈这才没有拒绝。
饭桌上,主仆两个才将事情的原委同顾邵和郑远安说了个清楚。
原来,吴澈也是进京赶考的。吴家在当地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耕读之家,吴家的本家在京城可是江宁侯府,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此次吴澈提前进京,去的就是江宁侯府。
本来出行之前,吴家就已经给他将一切都置办好了,只是吴澈有心轻装出行,以便在途中多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最后就只带了足了盘缠,领着自家小厮,驾着马车就出来了。
原本计划得挺好的,谁知道才出来不久,便被那小偷彻底打了脸。
顾邵听完了这些事,心中对吴澈佩服得无以复加。
究竟是有多单纯,才会为了吃苦而吃苦?换了他,如果家里人给他安排的整整齐齐的话,那他还考什么会试,直接在家混吃等死继承家业便是了。
是肉不好吃,还是觉不好睡?没事过来体验民间疾苦,这可真是……天真!
顾邵也是服气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顾邵问道。
吴澈叹息一声,也不介意在顾邵跟前丢面子了:“不瞒顾兄说,我也正在愁此事。方才想要同青砚打道回府,可是如今我二人都身无分文,便是日夜兼程,只怕也会饿死在路上。”
“那就别回去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先生突然开了口,“你要去的是京城,我们也要去京城,不如结伴而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可是……”吴澈想说这样实在是太麻烦人家了,可他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便只好应下,感激道,“多谢郑先生与顾兄了,待来日进京,吴某必定厚礼相谢。”
郑先生摆了摆手。
他也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肯出手相助,无非是看在这后生跟顾邵认识,往后,说不定还能给他学生一点助力。
毕竟,江宁侯府,确实是个可拉拢的势力。
郑先生脑中闪过京城里中打头的那几家,便沉下心,专心吃饭了。
相较而言,顾邵反而是想得最少的那一个。他出手相助,无非是因为上次实在被系统坑惨了,想要在吴澈面前挽回一点面子。
至于别的,他也压根想不到。
入夜。
郑先生同顾邵都已经睡下,毕竟赶了一天的路,再好的身子也挨不住。
二楼的客房中,吴澈却还没有睡下。
小厮拿着剪刀剪掉了一截烛芯,看着还在读书的公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公子,您还不睡啊?这都多晚了。”
“你要是觉得困,就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小厮摇了摇头,却没有听他的话下去睡觉。这小厮名叫青砚,算是吴澈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小厮了,从六七岁时就进了吴家,一直伺候吴澈,到现在也有十多年功夫了。
吴澈这会儿其实也没太看得进去书,他想着今天白天的乌龙事。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顾邵面前这样丢人,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没眼看。
他这半辈子,过得都是顺风顺水。
家世好,妻子好,读书也好,偏偏在顾邵身上栽了一个跟头,哦,不对,是连栽了两个跟头。
吴澈放下书,很有点生无可恋地问了自家小厮一句:“青砚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语毕,直接把青砚都给问愣住了。
这话怎么答,难不成还真要他回答自家公子很蠢?
真这么回,蠢的那个人就变成他了。青砚回得瓮声瓮气:“公子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咱们是头一次出远门,难免没经验,多出个两次门,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说来说去,也要怪那贼人太可恶,竟然能偷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好在遇上了顾解元和郑先生,要不然,指不定咱们得露宿街头了。话说,公子您跟顾解元究竟怎么认识得啊,之前也没听您提起过他。”
吴澈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去睡觉了。”
青砚站起来,收拾了桌子,等他们公子睡下之后,才又掐掉了蜡烛。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吴澈洗漱完,客栈便有小二送来了早饭。
他昨天睡得怏怏,今天醒来也没有多少精神,提不起劲。等到吃过早饭下楼的时候,巡视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郑先生和顾邵的影子。
吴澈叫来青砚:“顾公子呢?”
“在外头呢。”青砚往前指了一下。
吴澈也走了出去,才刚出了客栈的大门,便看到顾邵被好几个小孩儿围在中间。几个小孩儿一个个都伸着手,叽叽喳喳地找他要糖吃。
顾邵被围得无路可逃。
这明明是他的糖,他早饭的时候想吃一颗,结果一拿出来就被郑先生批了,骂他不端正。
顾邵也弄不懂,为什么吃颗糖就不端正了。
待他委委屈屈地跑下了楼,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吃一块糖,一转眼,就被这些糟心的小破孩给包围了。
顾邵诚惶诚恐:“系统,为什么他们都来找我要,我又没见过他们!”
系统无所谓道:“要就给他们呗,反正宿主不是带了挺多的吗?”
“哪里挺多的!明明就几块好吗!这儿这么多人,一人一颗,我就没得剩了!”
系统哦了一声:“那宿主你是不给了?”
“给个屁,打死都不给!”顾邵把糖袋子捂得更紧了。
几个小孩要了半天没要到糖,声音又大了许多。
他们就围着顾邵不肯走,一方面是想要吃糖,一方面也是因为顾邵长得好看,比旁人都要好看。小孩儿可不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顾邵这样的,他们就爱粘着。
而且他们有种预感,找这个漂亮哥哥要,肯定能要到的。
几个孩子嚷嚷着更大声了。
嚷嚷到了最后,顾邵的糖袋子到底空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糖。
顾邵:“……”
他已经精疲力尽了。话说,他刚才干嘛要松口呢,咬死不给不就行了?
顾邵后悔地捶了一下脑袋。
吴澈看了全程,见顾邵这般沮丧,之前那些芥蒂突然散的一干二净。
也是,能给孩子玩到一块儿的人,能有什么心眼呢。
他走了过去,揶揄道:“原来顾兄竟是这样的童心未泯。”
顾邵下意识地捂住最后一颗,见来人是吴澈,这才放松了神情,坦然道:“没有,都是跟他们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