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林问完了这一句后,又略微问了两题,都不难,顾邵随随便便就回答了出来。
可说完了之后,顾邵却又暗暗后悔,刚才他不应该答得这么快。
说好了要低调的,唉!
顾邵恨不得给自己来两个耳刮子。
再之后,王翰林便没有再说话了。不过,从眼神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是极满意顾邵的,比之其他两个人,王翰林对顾邵更为中意许多。
三人退下去之后,各自手里还拿着王翰林和赵府尹赠的东西。顾邵心里还虚着,也没瞧这些都是什么,只不时地往吴澈那边看了好几眼。
吴澈一直冷着脸,都没有给他回应,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他一样。
顾邵气急败坏:“系统,你给我等着!我真的被你害惨了,你可真是个祸害!”
“我这也是为了宿主好!”
“别做什么都说是为了我好,恶不恶心?”
“不恶心,对付宿主这样不思进取的人就该用这样的手段。”系统毫无愧疚之心,甚至还想自己鼓个掌。
它先前对顾邵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想着要循循善诱,想着让顾邵自己变好,可如今碰到了这样的大事,它自然不能让顾邵自行发挥。
否则以他的德性,今儿必定要惹王翰林不快。这个渣男,原以为他经过这些日子的磋磨,好歹能够上进一些,却不想还是这么个死德性。也是,本来就是抛妻弃子,还将自家妹妹卖了的渣男,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了呢?
顾邵也正生着气:“我不管,反正那件事是你答应的,我可不去做。”
系统冷哼:“你大概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
“我什么身份?”顾邵怼了它一句,“我要是真有什么身份,还用得着被你欺负?”
系统直接道:“容本系统提醒宿主一句,考中了解元,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你。更何况你今天的话,可不仅仅是当着王翰林的面说的,旁边还有府尹,两名乡试的同年,更有那些衙役。今日的话,不是你顾邵说得,而是顾解元承诺的。若是往后自打脸面,伤的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斯文,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读书人,最恨的就是斯文扫地。
顾邵咬牙。这个系统,当真是居心叵测,一点都见不得他好,“等着!”
想来想去,他也就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威胁的话来。
只是话音才落,顾邵便感觉手心一麻。这熟悉的痛感,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系统收回了电流,示威似地笑了一声:“等着就等着。”
顾邵立刻就怂了,只是嘴上却还在叫嚣:“往后别想让我再理你了。”
“我好怕哦。”系统冷笑。
顾邵都快被它气死了。
不理它,往后都不理它!让系统一个人寂寞死。
除非系统求饶,否则绝不搭理!
绝对!
系统都懒得搭理顾邵,要是这个智障真的有这么大的气性得话,也不会这么好算计了。
再次落座之后,顾邵一直不大爽快。那边吴澈心里也攒着火气,不肯再跟顾邵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邵才看到他的脸色,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等自己斟酌得差不多了,才小心试探:“吴兄?”
吴澈回过头,脸上没有了一开始的熟络,而是略带了一些不满:“顾兄还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是想解释解释。”顾邵着急洗白自己,“其实方才那件事——”
“顾兄可是以为我吴某是个小人?”不等顾邵说完,吴澈便打断了他。
顾邵忙道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顾兄的言语前后不一,我又不是什么多嘴之人,问的也不是私密之事,顾兄大可不必对吴某如此警惕。”
顾邵简直头大,这事他真是冤枉的很,因为压根就不是他做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参加会试。
“吴兄,此事我也有难言之隐,个中缘由,暂且不好明说,还请吴兄见谅。”
见谅是不可能见谅的了,经过方才的事,吴澈心中多多少少对顾邵落了些埋怨。他觉得顾邵未免太过分了,耍心眼也不能这么明着耍的吧,这分明是把他当傻子待吧。
两人都不是能在人前吵起来的人。既然话不投机,那就索性不说了。
吴澈安安静静地喝酒,顾邵就安安静静地发呆。
只是顾邵不找别人,总还是有别人寻到他跟前来的。这鹿鸣宴,一来是替新科举子庆贺,二来,也是让他们多结交几位同年。身为此次乡试的解元,顾邵理所当然地成为众人结交的对象。
顾邵对这样的交际倒也还应付得过来,左不过就是说些大家都爱听的场面话罢了,说好话他可是信手拈来,嘴皮子一掀就是一大串,想都不用想的。
是以没过多久,顾邵便跟几个人弄得有几分熟了,知道了名字,也知道了各自是哪里人。
说了一会儿,里头有一个姓金的举人忽然道:“我听别人说,待会儿唱过《鹿鸣》之后,主考官还会亲自出题,让众人作诗切磋呢。”
“此次的主考官,你是说翰林王大人?”
“正是。”
顾邵听了,暗暗摇头。这些文人,弄来弄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把戏,怎么都不嫌烦呢?真是无聊至极。
一时又有人道:“顾兄,待会儿咱们可就看着你大显身手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顾邵诚实道:“我是极不擅长作诗的。”
“顾兄未免也太谦虚了,堂堂解元公不善作诗,谁信呢?”
“就是,听说顾兄尊师乃是金坛县的文胜公,这文胜公的诗词,也是咱们江南一绝了。顾兄身为文胜公的亲传弟子,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顾邵讪笑。
他觉得,这些人拍马屁的功夫也都不在他之下。只是顾邵却不敢应承得太快,而且,他也无心在这鹿鸣宴上显摆,“不瞒诸位,我确实不善诗词,先生教了我多遍,可我却天生少了几分灵性,于诗词一道上并无多少造诣。好在乡试不考诗赋,若是考得话,只怕……”
“原来是这样。”众人也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既然顾邵都这样说了,便说明他真的不擅诗词。
他们本来是过来想跟他结交的,见顾邵对诗词实在不感兴趣,便岔开这话不提了。
吴澈也被围在里头,不过他对这些往来没有什么兴趣,听到顾邵说不善诗词的时候,也微微蹙眉了一下。
读书人,怎么能不善诗赋?
若当真是为了应试而读书,那岂能读出什么风骨来?不过这些话他也就只在心里想一想,以两人之前闹出的不愉快,吴澈还不至于去提醒什么。
没过多久,赵府尹大人便领着几位乡试考官一同来了园子。赵府尹和王翰林走在前面,其余人都只缀在后头。
歌《鹿鸣》诗后,果真如方才那位举子所言,赵府尹便请王翰林出了题。王翰林谦让了几次,两人彼此推诿,这出题一事还是落到了王翰林头上。
王翰林略想片刻,便给众人出了一道题。
顾邵在底下,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细细地盘算着。
上回金坛县文会,他为什么能压得过那些文人,还不是因为他马屁拍得足够顺溜?顾邵觉得拍马屁在任何时候都是通用的,可眼下关键的是,他并不想认真地去拍。方才被系统捉弄了之后,他便起了反心,就是不想让系统得逞。
想来今日这样的喜宴,该是人人称颂的日子,那他们就反其道行之,给他们来个不如意的东西。想必那位王翰林看到了之后,便会对他彻底丧失兴趣了。
这般想着,顾邵便更加嚣张了起来。
别人都是一片恭维,独他反其道行之,写今日这番喜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却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大齐疆域之下还有无数的穷苦百姓,又过得是什么艰难的日子。
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写得酣畅淋漓,骂得万分尽兴。实则,顾邵压根也没见过多少穷人。
上枣村是不算太富裕,可是金坛县和整个镇江府都地处江南,再不富裕,也比别的地方好上许多。顾邵自己家里虽然败了,可总归还是剩下一些家底的,他自己更是从来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那些穷人如何,顾邵是没有亲眼看过的,可他看过游记。眼下拿出来再瞎掰几句,便是一首不长不短的诗了。
等诗交上去之后,顾邵长舒了一口气,一身轻松。他觉得这真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系统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观望。
那边,王翰林几人已经在翻阅诗词了。
顾邵无事一身轻,得意地不行,一脸臭屁地忘了自己方才说得话了:“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若是他屁股后面有尾巴,只怕早就翘得老高了。
系统白眼一翻:“宿主不是下定决心不要搭理本系统了吗?”
对哦,顾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而后拉下脸,再次唾弃了一句。
给台阶还不下,矫情!
他再也不会搭理系统这个小垃圾了。
顾邵安静下来之后,继续志得意满。可他还没有得意多久,便听到王翰林点了他的名,将他的诗挑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对面。
顾邵听着那熟悉的几句诗,差点没能绷住。
怎么会!
系统这才跳了出来,善意地提醒:“宿主,这位王大人,最不喜溜须拍马之辈。宿主写了这样的诗,恰恰最中他的意呢。”
顾邵差点被气得突出一口血来。
果然,待王翰林将诗念完,还颇为赞赏地夸道:
“读书人,当有居安思危的远识,和心怀天下的气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读书人的本分。”
“尔等应当多多效仿顾解元之心胸。”
王翰林平时最不喜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今日收上来的诗,无一不是花里胡哨,溜须拍马之作。只顾邵这一个,让王翰林眼前一亮,不止是诗,还有字。
说完,王翰林再一次欣慰地看向顾邵:“顾举人有年纪尚小,却有古人遗风,待明年乡试,定能更进一步。”
顾邵僵硬地干笑了两声。
等他坐下之后,便发觉旁边的吴澈气得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吴澈:虚伪!
顾邵:“……”
他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但是,这次也不能怪他,他哪里能想到这位王翰林的品位这样奇特。
鹿鸣宴之后,众位举子对这位顾解元有了更深入的印象。
长得好、诗文好,为人谦逊,听说明年还要考会试,这话是从王翰林嘴里透露出来的,想来不会是假的。
所以离开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过来提前恭贺。
总不会有人嫌好话太多。
顾邵一边应付,一边在心中哀嚎,完了,这下子真的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