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四月,冬谷既尽,宿麦未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金坛县上枣村的顾家,却因为卖女一事弄得焦灼不已。村里但凡忙完农活的人都围在了顾大河家的院子外,也不说话,只在一边冷眼旁观地看着热闹。
真不是他们见死不救,而是这顾大河一家吧,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顺着他们家人的意思来,没准还给你劈头一顿骂,更不用说如今大伙儿都见不得他们家卖女儿了。
谁也看不惯,谁也不敢说。
唯一敢说的,怕就只有顾大河的兄长顾大山了。这顾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殷实人家,只是自顾家老太爷去了,让底下两个儿子分了家之后,顾大山家是越过越好,弟弟顾大河一家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究其原因,也没有别的,单只一件,顾大河家出了个读书的秀才。
这人是顾大河家的长子,名叫顾邵,名字挺好听,长得也是英俊不凡人模人样的,比县城里头的公子哥儿还像是公子哥儿,一看就不是乡下人。就是因为顾邵从小与乡下孩子不同,顾大河夫妻俩对长子抱有无限的希望,早早地将他送去了学堂里头读书。
同为村子里的人,大伙儿其实并不知道顾邵的学问怎么样,只是听之前听同村的另外一个小童说起,似乎顾邵在私塾里并不得先生看重,还经常将先生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上枣村的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尊师重道,知道天地君亲师,这样不将先生放在心上的人,能有多大出息?再加上之前还有村里人看见顾邵私下里逃了私塾的课,跟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去酒楼里吃酒,让原本就不看好顾邵的一群人,更加对顾家嗤之以鼻。
先入为主的关系,这些年每每顾大河和陈金莲夫妻俩在外吹嘘自己儿子的时候,听到的往往都会不屑一顾。直到——前两年顾邵出人意料地过了县试,又接连过了府试和院试,得了个秀才的功名,这才让众人信了顾家两口子的话。
只是考了秀才又能有什么用,心眼儿坏了,想来也不是个能长久的。
当了秀才就能卖了妹妹吗?
若是顾邵能听到这些乡人的心里话,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能!他当然能!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要将小妹给卖了,签的是活契又不是死契,等到了人家府上当个十来年的丫鬟,不是还能被放出来吗?那可是县城里头的大户人家,多少人挣破脑袋想要进去当丫鬟都当不了,也就是他有门路,才能将小妹给塞进去。
进去之后,一举两得,不仅小妹以后有了出路,他也能白得一笔银子,解了他的手头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看热闹的,在顾邵看来都是出于嫉妒。
院子中间,顾大山和顾大河兄弟俩还在拉扯。
“我说他大伯,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咱们这样做自有咱们的成算。”陈金莲在边上瞧着,觉得这个大伯哥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家卖女儿,碍得着别人什么事了。
“就你们这样,能有什么成算?”顾大山也恼了,“咱们顾家又不是什么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用得着卖女儿。你家里若是真缺了银子使,回头我借你一些便是!”
张氏听了丈夫的话,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却并没有说什么。
顾大河梗着脖子道:“我是让她去当丫鬟,又不是让她去做别的。那县城里的李家是干干净净的人家,又素来有名,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顾大山都快被这个弟弟给气笑了:“要真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当丫鬟?”
顾大河扭捏了一下:“我又不是女的。”
合着他要是女的,还真要去当丫鬟,顾大山差点没被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气死,“你啊你,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小妹才多大的年纪,你就让她去别人府里当丫鬟伺候人。你以为丫鬟是那么好当的,进了别人的府里,要打要骂,还不是别人说了算?小妹虽然是个姑娘家,可也是你的亲女儿,你怎么忍心让她去外头受苦?”
顾小妹缩手缩脚站在一边,脑袋上的两个小辫子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她今年才不过五岁,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是顾邵,一个是顾礼,陈金莲在生了两个男孩之后,本不想再生了,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这才又添了个顾小妹。
顾大河夫妻俩本来就不看重女儿,平日里最多不过给她一口吃的,给她一身衣裳穿,别的再不会多管。这回顾邵回来,说是给小妹找好了出路,顾大山夫妻两个一合计,觉得不错,便立马同意了。
自始至终,顾小妹都没有说过话,她也压根懂不了那么多,只知道爹娘和哥哥不想再养她了,要赶她走。
那边顾大山怎么都劝服不了顾大河,遂将目光放到顾邵身上:“邵哥儿,你爹脑子不清醒,难不成你也糊涂了不是?你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秀才,有了当丫鬟的妹妹,说出去你脸上就有光了?”
顾邵穿着一袭青衫,清清朗朗地站在那儿,有如修竹一般,让人见之忘俗。只是他这性子与长相,似乎从没有契合过。
顾邵懒懒地抬起眼睛,回道:“大伯,您就别担心了,我那同窗都已经将李家的情况给我说了清楚,他们家有一个小姑娘,正缺玩伴,小妹此番过去,必定是去副小姐的。这契约上签的是十年,小妹一进去就是享十年福,大伯,你可别拦着小妹享福,免得日后她还要怪你不识趣儿呢。”
顾大山:“……”
他真想啐这侄子一口!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顾大山又看向顾大河:“你就不怕小妹往后怨你们?”
“她敢!”陈金莲高高地挑起眉毛,警告地看了女儿一眼。
顾小妹又瑟缩一下身子,悄悄躲到他大伯身后。
陈金莲冷下脸:“我生她养她到这么大,恩情比天还要高。莫说今天只是让她李府当个十年的丫鬟,就是让她当一辈子,她也只能乖乖地受着!”
小儿子顾礼在后面有样学样:“乖乖地受着!”
说着,顾礼还冲顾小妹做了个鬼脸。
比起陈金莲,顾小妹明显更怕她这个二哥。顾礼比她只大两岁,性子却比谁都要蛮横,平日里就以欺负顾小妹为乐。顾小妹被他欺负惯了,一见到他就怕。
这一大家子,看得顾大河连连摇头。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牙人早就在外头候着,看他们一大家子的人争执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什么,不由得烦了。要不是看着小丫头生得确实不错,他才不会费这个功夫:“我说,你们到底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了。”
“卖!”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是这位秀才公。
顾邵真的急着用钱。
他上回打赌输了三两银子,不好跟父母开口要,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眼看着已经快到期限了,倘若还是拿不出来,岂不是让那些人觉得他是个穷酸鬼?顾邵可丢不起这个人。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顾邵咳嗽了一声,缓缓上前:“契约拿来,我来签。”
牙人知道这位是个秀才,便笑嘻嘻地将契约奉上。
顾邵也算是个读书人,家里的笔墨都是现成的。他让爹娘将笔拿了出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契约,见没什么问题,便俯下身想要签上名字。
这顾大河三个字还没有落成,顾邵脑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
“滴滴滴……系统绑定中……”
隐约间,顾邵好像听到一道诡异的声音,那声音毫无起伏,诡异至极。
“系统支线:种田,经商,科举,请宿主自行选择。”
科举?脑子坏了才考科举!顾邵还没说完,便感觉头顶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重物敲击过一样。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猛地向后倒过去,转眼间便不省人事。
脑中的声音还没结束:“……恭喜宿主选定科举兴家支线。”
然而,昏睡过去的顾邵并没有及时收到这一喜讯。
他这一晕,可是让顾大河夫妻俩彻底乱了套。尤其是陈金莲,大儿子就是她的心头宝,眼下的儿子昏倒了,还不知道原因呢,陈金莲便干嚎了起来:“我的邵哥儿,你要是出了事儿,可叫娘怎么活啊!”
顾大山被他叫得头疼,连忙呵斥道:“嚎什么?还不赶紧将邵哥儿回去。”
“对,对……”陈金莲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狠狠的拍了顾大河一下:“还愣着做什么!”
顾大河瞬间清醒,慌忙之间跟着他兄长一道将儿子扶到了屋子里。
顾礼一见大哥被抬到屋子里了,也趁乱钻了过去。陈金莲则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朝着村里的郎中家奔去了。
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呆滞。
那牙人也是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主事儿的人一个都不在。他捏着尚未签完字的契约,皱眉道:“这还卖不卖了?”
“不卖不卖!”张氏从后头走了出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顾家不卖女儿。”
顾小妹愣愣地看着她大伯娘。她这是……不用被卖掉了吗?
张氏只生了两个儿子,对顾小妹这个小侄女也是当女儿疼的。见小妹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索性这一家子人如今也管不了小妹,张氏做主,将小妹暂且接到了自个儿家里,顺带还将一院子看热闹的人都轰走了。
都是些不省心的,刚刚人家卖女儿看得起劲,如今人家儿子昏倒了,也是恨不得将脑袋伸到屋子里去,如此做派,真是令人作呕!
众人被赶出去之后,顾家的院子里才冷静下来。
不多时,陈金莲便从外头醒来了郎中。那郎中也是个有本事的,切了一下脉便知道作为秀才公没什么大毛病。
他伸出拇指,放在顾邵的人中上,狠狠地一按。
陈金莲刚要阻止,便听到儿子小声地叫了一句,接着悠悠转醒。
“醒了醒了!”陈金莲惊喜地扯着丈夫的衣裳。
顾邵还有些懵,看了一眼周围,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顾秀才可觉得身子哪有不舒服的?”郎中问道。
顾邵浑身上下摸了摸,迟疑地晃了两下脑袋,咦,好像没什么毛病了。
郎中又问了顾邵两句,见他眼神清明,说话也利索,心知这是没什么事了。他转过身,匆匆写了一剂药方,主妇顾大河拿着这药方去县里药房里头去抓药。
顾大河郑重其事地接过了。
郎中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背着箱子准备离开。这位秀才的确却什么事情都没有,然而没事的人才会疑神疑鬼,与其叫这一家人瞎担心,还不如交代下去,让他们多吃一些药,也免得他再费口舌解释什么。如他所想,顾家一家人看着郎中这么快就将顾邵弄醒了,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陈金莲也顾不得小气了,亲自将郎中送了回去,又包了十几个铜板与他。
人走之后,顾邵的屋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正要安慰自己方才的一切都是幻想,脑中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
“系统001加在完毕。”
顾邵瞪大了眼睛,害怕地揪住被子:“你,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