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在横滨掀起的战争结束了。
来自异国他乡的灰色幽灵,经由死神们的引渡去往了这片土地之下的地狱安眠。
或许在这帮亡魂的心中,远在大洋彼岸的故土才是真正的归宿。但如今他们已经丧失了这份回归的资格,只能在死后这趟黄泉比良坂的游走里回望,明白那方世界彼端的理想乡是自己此生再也遥不可及的归旅终点。
降临在横滨的战火随着mimic的退幕逐渐平息,街道又恢复了从前的盛况,似乎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城市的恢复能力总是很强大,无论曾殃受过多么严重的罹难,经过时间的不断推移,群众逐渐都会淡忘这一切。
最后这场互相博弈的几方势力,彭格列执行完了任务后主动从租借地撤离,与各方保持了良好的往来关系;异能特务科确认了城市和平,也逐渐居于后幕,继续监视着这座城市的动向。
而实际上始终在背后做出引导作用的港口Mafia,更是这场博弈里的最大赢家。
在异能特务科的手里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带着部下们从游轮安全回归的森鸥外这段时间正打算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清算此次事件Mafia支配地区总结上来的财务损失报告。
没想到今天皮革椅还未坐热,就有下属支支吾吾地上前,犹豫着出声道:“那个,首领……属下有要事禀报。”
首领当前的心情貌似还不错,便开口问:“什么?”
下属唯有硬着头皮,斟酌半晌后,告之了他那则不幸的消息:“身为‘干部’的太宰大人在前日说要寿退社!交代剿灭完mimic的残余势力后就带着荻原大人回乡下结婚了!”
“……”森鸥外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
——你私奔就私奔,说什么寿退社?!他同意了吗!
***
寿退社,即指结婚的同时从公司辞职。
组织一下痛失两名优秀的干部级成员,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注意,在首领的默认之下,这段时日里关于太宰与霜叶寿退社的消息,似乎在整个港黑里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喂喂你听说了吗?太宰先生和霜叶小姐的事情……传闻‘那位’其实一开始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什么!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这道题我会答!之前霜叶小姐有亲自找‘那位’谈过要和太宰先生结婚这件事,结果‘那位’不同意,口角中霜叶小姐忍不住动手了!”
“嘶——”
“原来他那几天脸上的伤是这样来的么!”
“我只想知道,‘那位’为什么会不答应……”
“咳……霜叶小姐,不一直都是他身边亲口承认最宠爱的部下么,尤其当初意外变小的时候更……其他人可没这样的待遇。”
“……好像发现了什么。”
“+1”
不知为何,谣言像是窗口一把洒落的碎纸屑,在空中飘得纷纷扬扬。
加上大家都有曾在此之前见到两人无名指上戴着同款戒指的一幕,后面像是‘宰霜两情相悦,欲寿退社’、‘首领固执己见,甚至拦刀截爱’,‘两人无可奈何,只好为爱私奔’之类的传言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别说这些,更是连‘首领馋人家的萝莉身子’这样的话都被不要命的人脑补了出来。
不过相较于根本不明底细的组织人员,大抵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的某几位与两人相交笃深的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却反应不一。
飘落着红枫的庭院里。
红叶铺开和服的衣摆坐在廊檐下,身后的下属为她禀报着两人叛逃的消息,她听后许久未曾出声。
这名拥有着艳丽红发的女子只是安静观赏着池塘里几尾正在戏水的锦鲤,目光好似穿透了这幅场景,回到了自己少女时期永无法忘怀的一幕。
“这样也好……离开以后,就永远不要再回到这样的地方吧。”
成熟韵雅的音色自她的红唇里脱出,字句里属于她难辨的情感升华到空气里,追逐着已然离开的人远去,好似成功代替了自己,挣脱了这座阴影编织的鸟笼。
生于黑暗之中的花,被人栽种到阳光的那一刻,她衷心地为此祈祷着能永远都不要凋谢。
忽而,惊鹿器敲击在石面上的声响将她唤回了神。
红叶连忙后知后觉地登陆上聊天室,垂眸看着上面新出现的聊天记录,唇角抿开了一抹瑰丽的笑容。
“还得给小霜叶结婚包一份厚点的份子钱呢……真是便宜太宰那个小鬼了。”
***
刚结束去西方出差的长期任务回到总部的中也,没想到就不幸从手下口中听说了两人居然寿退社回乡下结婚的消息,他在酒吧里当即嗤笑了一声。
“什么寿退社……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中也对于太宰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一清二楚,美其名曰什么寿退社,其实根本就是叛逃了吧!
而且自己叛逃就算了,还唆使霜叶跟他一块离开,真是有够差劲的——
这么想着,他仰起头,将手边的酒一口气灌入了嘴里,暴露在choker上方的精致喉结随着他的吞咽而滚动。可惜冰凉的酒液完全无法浇灭他的情绪,反而更助燃了胸口的气焰。
“太宰那条青花鱼到底有什么好的……”中也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声。
而且仔细算一算,他与霜叶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几个月前自己当上干部的当天……结果却成了最后一面么。
想到这里,中也不由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颈的发丝,随后又猛灌了好几口酒,大有干脆整瓶吹的气势。
联想到他那众所周知的糟糕酒品,如果还要这么喝下去,恐怕很快又要开始出现熟悉的场面。连中也隔壁坐着的心腹手下们此刻都纷纷将惊心动魄的目光投落到他的身上,生怕他们的中也干部当场又发起酒疯来。
而中也却勾了勾手指,叫酒保取来他寄存到这里的那支珍藏已久的帕图斯,打算转换转换郁闷的心情,顺便招呼部下们来庆祝太宰那碍眼的家伙终于能在自己眼前消失这等喜事。
“算了,这种大好日子就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几个今晚尽管喝,我请客——”
熟料就在这个时候,赭发青年的某名部下忽然推开酒吧大门,慌慌张张地传来了一个噩耗。
“中也先生!你放在停车场里的车被炸了!”
“哈?!!”
***
横滨租界昏暗的下水道里。
身穿黑外套的少年残忍地收割着敌人的残躯,背后延伸出来的黑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不知疲倦地化作杀戮之刃吞噬着前方妄图逃跑的鼠辈。
“不够!还不够!只有这些,还不够得到她、还有那个人的认同——”
无心之犬所吠叫的声音凄厉地回荡在这条狭窄的通道里,宛若被重要之人遗弃的嚎哭。
站在他身后默默观望着这一情景的黑发少女没有出声,与兄长心灵相通的她,或许能够明白对方心里在思考着些什么。
大概是……把那两位涉足自己的生命,却又未有任何一句交代就抽身离开的师长前辈,会抛下自己的原因,归咎为自己不够强上吧。
甚至忍不住在心内想象,倘若自己足够强大、能够入得两人的眼睛……他们是否会选择离开前同样将自己带走,这样与现实完全相反的结果。
而这些,最终都无人能替他解答。
于是即便是银,也只能维持着缄默,纵容兄长这一副仿佛泄愤般残杀的行径。
下水道里持续上演着悲痛的情景,就在这时,经首领安排提上了暗杀部队队长这一职位的卡尔玛,特意前来副队长银这里验收游击队出动的成果,顺便将一份今日才送达的包裹交到她的手里。
“银!快来看!这是霜叶小姐之前寄给你们的包裹!”
卡尔玛的话音刚落,属于芥川的黑布顿时闻风而来,抢先在银接过之前,从他手里夺走了那份包裹。
“喂!那是我给银的啊!”
芥川无视了卡尔玛的叫唤,低头粉碎了那份快递的包装。
包裹本身不大,里面也没有其它多余的物件,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型录音设备。
他摁下了设备的开关,里面懒洋洋传出的熟悉声音让芥川为之一愣。
“啊,啊试音中……既然你已经听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芥川你确实有好好收到包裹,没有第一时间用异能切碎了吧,真是让人感动。”
是太宰的声音。
他接着说:“其实我本身是不大情愿的,但是小霜叶非要说什么让我离开之前做个人……所以只好不情不愿地录这份饯别礼物了。”
说到这里,太宰似乎恰巧被旁边正关注这边的霜叶给一个肘击制裁,整个人顿时‘嗷’了一声,口头原本不满的语调立马打飞到云外。
于是他只能收敛那副不情愿的嘴脸,重新整顿语气,以老师的身份正经地对自己的学生说:“听好了,芥川君。”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你迟早会成为组织里最锋利的那把利刃,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预测到了——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组织里最强大的异能者。但现在,你第一步需要学会的是如何保护自己。”
“万幸的是,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现在的你,已经顺利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太宰在这里,难得温和了语气:“你不再是那个不懂得人类情感只能苟活于世的「无心之犬」了哦。”
“而是一名真正的人类。”
“即使没有我在前面引导,希望你的未来也能一路高歌猛进。”
“就这样~”
似乎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重任,太宰这么语调欢快地说完后,立马就扔下设备,发出粘到自家恋人旁边邀功的模糊声音。
芥川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捏住录音设备的指节用力得发白,脸上漂浮着如在梦中的失神表情。
那种表情给人一种,大概是留守儿童终于收到父母的来信,确认他们二人并没有彻底丢下自己到大城市里养二胎的感觉。
而这份录音并没有到此结束,后续霜叶还接过了设备,给芥川、也是兄妹二人,留下了一句简洁、却沾染温度的交代。
“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银看好芥川不要让他再把糖分当主食,平日避免落下训练,抽时间我会拎阿治回来见你们的。”
咔的一声,录音消匿了声息。
芥川似乎没有交还设备的念头,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在二人面前收下了这份礼物。
只见他朝家妹矜持地颔了颔首:“银,这个东西,我就代为保管了。”
他要将这录音上贡床头,每夜在睡前聆听来自两人的教诲。
***
同一时间,冗长的铁皮列车在轨道上疾驰。
车厢在随着列车的齿轮滚动而摇晃,一位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组织里通讯用的加密手机,站在列车内某截无人途经的过道里凝望着窗外快速划过的风景。
“嗨,森先生,别来无恙。”太宰笑眯眯地对着电话那端的人招呼道。
被他唤做森先生的男人似乎对这通来电不感意外,而是通过他的声音,回想起了自己眼前这堆未来得及收拾的麻烦,不禁用头疼却不失平稳的语言试探。
“太宰君你可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大摊子呢,组织里少了你与荻原两名优秀干部,不知道该因此损失多少利益……”
“说什么呢森先生,这件事情里,最高兴的人就是你了吧。”没想到太宰直接就拆穿了他的虚伪做派,口吻冷淡而又略带嘲讽。
连接着两部手机的电磁线路因这番话而渐趋沉默,仿佛预见了天际有沉重的陨石即将压落的情景。
“逼迫政府给出能让组织从事非法活动的认可——「异能开业许可证」,为此甚至不惜在几年前就开始谋划,借用安吾谍报的能力,从欧洲引进mimic这样的犯罪组织,我说得对吗?”
太宰的语气比想象中的平淡,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好似只在陈述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的身形很纤瘦,沙色风衣随着插兜的动作而紧贴脊背的同时就更显如此。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斑驳光影此刻明明灭灭投落在他那张俊俏的脸庞,若不是能清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恍然还要以为眼前是电影屏幕里不似真实的静态画面。
“与组织到手的这份利益相比,此次事件造成的金钱损失,甚至是失去有才能的部下,都远远抵不上那份证明给组织带来的长远价值。”
说到这里,太宰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声:“况且,我离开港黑森先生应该挺高兴的不是么,哪怕小霜叶被我带走,这点损失也都尚在你预测的容忍范围之内。”
至于他这名干部的离开为何会导致首领愉快,那是他们两人精明的脑子里都一清二楚的秘密,根本不必多说。
森鸥外对自己昔日干部这番发言不置评价,即便计划从头至尾被一眼看透,他只需确认这一切合乎逻辑的考量最终为自己谋得了完美的结果,这就足够了。
只不过在这里,这名男人仍好奇地关心了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说我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察觉到你的安排么?”太宰显然深暗首领的心理,他也是诚实,在这里直接就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其实不知道哦。”
“要问第一次发现蹊跷的时机,是某天在酒吧里留意到安吾曾与人秘密商谈的细节吧。起初只是关心好友的情况,没想到却被我顺藤摸瓜发现了关于mimic的惊人机密。后来得知他们将要偷渡入横滨,我就想着……怎么也得给森先生你添点麻烦吧,如果搅乱这趟浑水会让你头疼,那可是非常的快乐。”
“唯一让我意外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件事居然会阴差阳错下与小霜叶沾染上关联。而首领你却坚决不让人出面,从这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也许根本就在首领你的计划之内。”
“所以,无论是将敌对组织引渡到横滨,还是进展一步步按照你的计划着手解决,这次的事件,从头至尾都是首领你一手编纂自导自演的剧本。”
听完太宰整个流程的讲解,森鸥外似乎彻底拨开了阻碍在自己眼前的迷雾,倘若不是手边还拿着电话,恐怕他都想要当场给人赞扬性地鼓起一阵掌声了吧。
“原来如此,看来太宰君你主动暴露出来其中有你插手的迹象,也只不过是诱使我将战略部署权交由你处理的陷阱吧……后面连同自己都算计在内,目的只在于分散与避免,我其实想要设计逼迫织田君出手的压力。”
森鸥外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太宰头脑那份聪明的可怕之处,如此针对着局势进行完美的调整,对于人类心理的掌握、与慎密的心计令他自己都感到了叹为观止的程度。
“不过,太宰君你真的是大胆无畏,就不怕自己会有失算的一刻么?”
“我当然有猜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太宰无所谓地笑道,只是在这里,忽而像是想起了自己此生唯一眷恋的挚爱,片刻后声音渐变得温柔:“但就像小霜叶信任着我一样,我也同样在心底信任着她。”
相信光凭着霜叶的智慧与实力,能够弥补自己或许会遗漏的不足,能够彻底阻止不幸的事情在现实发生。
而事实证明,他所预料的确实是正确的——霜叶确实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份何其有幸。
这份感情,大概对于电话对面那位真爱只有横滨的男人而言,永远都无法深切体会。终其结果,他们师徒二人或许性格方面有着几分相似,但在对待真正叩开自己心扉的恋人方面,却有着致命的不同。
“太宰君。”只听见首领突兀地打断了自己学生的温情一面,将所有人都知悉的残酷现实摆上台前,“你如今主动跟我暴露的这些,就不怕我会对你进行追究么——港黑对待叛逃组织的叛徒,一向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未成想,太宰却好似听见了某个有趣的笑话,而忍笑个不停。
直至十数秒后,他才收敛了漫无边际发散的笑意,唇中流逝的那道清朗的青年音色在此刻渐沉,透露出其中满满的意味深长——
“不,森先生你非但不会追杀我,还会好心地给我与小霜叶报销旅费,并且补贴份子钱哦~”
……
挂断电话以后,森鸥外只身坐在自己的天鹅绒沙发里,双手交叉抵颔,不知在暗自琢磨着些什么。
“心中有鬼之人,看谁都会疑心暗鬼么……”不知为何,他忽然在这时想起了当初太宰说出的这句话。
诚然他确实在心底忌惮着太宰表露出来的那份心智,但也不得不说,自己同样暗存欣赏太宰的才能——如今对方既然给出了两全的方案,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况且,太宰手里还掌握着诸多关于组织里的把柄,尽管自己可以击杀他一劳永逸,然而更大的结果,却是被他反将一军事先捅破,并且事后还要遭受荻原无休止的报复。
能够遏制住荻原的那把锁一旦掉落,给组织带来的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如此一想,这对已经锁死到一起的恋人真像是一枚无解的扣。
“份子钱吗……这数目有点肉疼啊。”觉得自己招惹上这两人简直是十足倒霉的森鸥外,脑海里回忆着方才被太宰敲诈勒索的数额,狭长的眼角貌似正在细微的抽搐。
这时他心爱的人形异能幼女来到了他身边,不过她这趟却是鼓着嘴巴,满是不悦地冲自己那愁眉苦脸的主人叫嚷道:“林太郎,太宰那个讨厌鬼就算了,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小霜叶走了吗?我还想和她一起吃小蛋糕呢——”
森鸥外唯有起身牵起外貌精致可爱的幼女小手,带着自己的金发洋娃娃再次去隔壁大厅的餐桌品尝甜食。
“你知道的,我已经努力过了啊……”
“林太郎你就是太没用了!明明色.诱就好了嘛!”
“咳,小爱丽丝,这种词汇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你的脑子里啊笨蛋!”
“!!居然用那么娇蛮的语气说我是笨蛋……小爱丽丝真是太可爱了!”
“(怒)”
……
随着两人的不断交谈与单方面殴打,有人忽而感叹了一句:“总觉得,日子又要无聊起来了啊……”
那最后一句话语逐渐模糊到了空气里,难以捕捉到句尾的细枝末节,落在不知道的人耳里,一时竟分辨不清究竟是两人中的谁所说出的感叹。
但是,或许是谁说的都不重要,这大抵同样都是两人内心深处发出的共鸣吧。
***
而远在列车上的另一边。
刚结束与森先生的对话,太宰转眼就面色平静地清除了那部手机里的所有数据,随后像是要与过往作别那般,将手机丢出了窗外。
黑色的通讯工具脱离了高速行驶的列车,砸落到铺满碎石子的道路,边角顷刻之间变得粉碎,之后随同迅速远离的周边景物,从此消失在了车窗尽头。
做完这一切的黑发青年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此处,回到自己原先的车厢里。
在那截车厢三分之二的左侧,坐着一位面容如同清月般臻至美丽的黑发女性。
逐渐转凉的天气里,对方雪色风衣内仅穿着一件塔克褶的白衬衫,领口挂着一串与恋人同款的绿松石波洛领结,她此刻正在垂首阅读着手里的一沓信件,耳边柔顺的黑发垂落在肩头,经窗外阳光的泛射,竟有种洗褪了浮华的温柔模样。
眼底捕捉到她侧脸的面容,太宰当即感觉自己的心脏坠入了像松鼠尾巴一样柔软的云团里。
他可以不记得自己平生见识的所有风景,却唯独无法忘记属于她的侧颜,与自己正深爱着她的事实。
就在快要走到自家恋人座位的时候,太宰忽然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慢吞吞地从她身旁经过,似乎想要看看她会不会发现自己。
结果脚步还完全没有迈过座位的一半,正在阅读信件的恋人头都没抬,就仿佛头顶张了眼睛一样,用那天生微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想去哪呢,给我回来。”
于是太宰悬停在空中的右脚就这么回转了半圈,小幅度甩开了沙色外套的衣摆,屁颠屁颠地挨坐回了霜叶的身旁。
“我还以为你会只顾着看信,都没发现我回来呢~”
太宰顺其自然的就揽住了霜叶的肩膀,大半个胸膛都贴着她的身侧,那股黏糊的劲,即使两人从正式确认关系起的那天至现在,相恋了几年都不曾消减过一丁半点。
霜叶闻言,随口就说出了一件太宰还未知晓过的秘密:“我辨认你这家伙的接近,又不是非要依靠见到你的外形和听脚步声才能做到。”
结果太宰似乎对这个秘密挺感兴趣的,眨巴着眼睛,连忙凑过去问道:“诶?那你平时都是靠什么?难道是通过风里传来的我的味道——”
这个描述实在是有点糟糕,未免太宰说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话来,霜叶唯有在下一秒诚实地揭露了答案:“靠听你的心跳声啊。”
这样的回答似乎连太宰的表情都由此怔住,但他却没由来的察觉到霜叶其实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如此熟悉他心跳的频率。
他定定盯着霜叶沉静的侧脸,半晌后,捂着自己胸膛里逐渐加速跳动的心脏,甜蜜蜜地笑着问她:“那小霜叶,现在能猜到我这颗只为你跳动的心脏,在对你说着些什么吗?”
霜叶这时翻出了下一张信纸开始继续查看,嘴里拖长了语调,好像故意存了些戏弄的心思:“唔……‘保证自己下次绝对不丢下女友一个人跑去打了半个小时电话?’”
“我错了……”太宰积极认错,然后点点头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嗯嗯,还有呢?”
“还有……‘我的女友今天也一样这么漂亮’?”
“小霜叶好过分!虽然你说得都对啦!但你明明知道我最想听见的那句话的!还故意绕开!”
似乎是因为霜叶轮番没有说到点上,太宰不由开始着急了起来,脑袋开始猛蹭起她的颈窝,闷闷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它每分每秒都在说‘爱你’啊。”
无可奈何只能自己亲口自爆的太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根头发都委屈巴巴的,软塌下来的黑发搭在霜叶的肩头,与她自身的发丝纠缠到一起,连那股流露出来的挫败都要覆盖在上面,轻轻地揪着她的头发要安慰。
没想到转瞬却从霜叶身上却传来了细微的震颤,太宰抬头一看,才发现她唇边露出了忍耐的笑意,明显是在方才逗弄他的事情中得到了乐趣。
太宰正想要撒娇发作,就见霜叶终于从信件里偏头过来,微曲起食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中央。
处在太宰的视角里,能看见他的恋人闪烁着星沙的银眸里,连带着微阖的眼尾盛满的都是幸福的笑意。
“——因为我也想听你亲口对我说啊。”
滚烫的星河就这么顺利坠落到了太宰的眼底,闻言后,他不禁轻轻执起霜叶抵在自己唇央的手,让自己因她而起的笑容藏匿在这只白皙的手掌之后。
“你靠过来的心跳声太频繁了,好吵。”
“不可以嫌我心动的声音吵啦——”
太宰似乎又想要扑到自己的恋人身上卿卿我我,被霜叶给清心寡欲地挡了下来。
果然两骚一遇,必有更骚。总觉得和太宰相处得久了,霜叶自己倒变成了一个正经人,才能维持得了相处的平衡。
好在这截车厢的乘客并不多,可以让人安然享受到窗外列车沿途风光的静谧。
太宰安静下来过后,终于得以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霜叶原先手里的那几张信件上。
“说起来,小霜叶你刚才在看什么?”
“你说这个?”霜叶晃了晃手里的信纸,“是离开前作之助寄来的信,他在信里说打算重新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提起织田作,太宰倒是也好奇地将信接了过来看。
mimic事件后,同样选择离开港黑的人不止他与霜叶二人。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织田作思虑良久,还是带着劫后余生的五个孩子远离了那块纷争之地。不过因为织田作本身老实的性格,他走前还是有正正经经地递交了一份辞呈,至于后续的批复,织田作则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了。
但是失去了黑手党的工作,织田作自然需要再找一份新职位来养家糊口。
这回从事危险工作的不行,工作时间太长太忙碌的也不行,对此稍微感到有些焦头烂额的织田作查阅了很多招聘启事,不过其中都没有能够符合自己条件的。
就在织田作想着——‘要不,干脆去离新居近点的某栋大厦里当名清洁工算了’的时候,曾经指引过他成为小说家的老熟人忽然出现,介绍给了他一份合适的工作。
“看来织田作将来的日子会过得很不错啊……”看完织田作寄来的所有信件以后,太宰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所有人的未来似乎都在之后按着设定好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入了正轨。
而他们亦是如此,这趟仅属于二人的旅程,希望永远没有终点。
霜叶听见太宰的感慨,偏头看了他一眼,忽而一顿,将目光对准了他的脸庞。
如果要描述得更准确点的话,应该是他的双眼。
“阿治。”霜叶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用指腹轻轻地在青年眼角的位置摩挲,“你右眼绷带摘下来以后的样子,还挺新奇的。”
离开港黑似乎成了某个改变的契机,太宰将自己以往习惯穿的黑色西装换成了如今日常的沙色风衣与兰色竖纹衬衫,领结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款式,皮革带束缚的绿松石滉漾着淡雅温柔的色泽。
而往常遮覆在右眼上的白色绷带也摘除了下来,露出了一双完整的、明亮的鸳色眼睛。
伴随她的触摸,那双美丽的鸳色眼睛顿时就在她的指尖旁生动地眨了一眨。
“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这人真的是在抓紧每个机会,来索取恋人给予的爱意啊。
不过霜叶本身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魔鬼,直接就点了头承认。
“无论是哪个你,我都喜欢啊。”她摸着太宰的眼角,用指尖触碰到了他纤浓的睫羽,太宰没忍住轻轻颤了颤,笑意漾开在了清澈的双眸眼底。
霜叶见状不由抿开了一抹微弯的弧度,对他补充道:“不过,其实更喜欢的,是你的双眼完全映着我的模样。”
幸运的是,自己的心意似乎永远能够传达到恋人的心里。
太宰随后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垂眸,将额头抵到了她的额前,低声说出了回应。
“我也是。”
列车烟囱发出的鸣响在车厢之外遥遥传来,窗外的景色亦因飞掠的速度而划成了一道道细线。
格外明亮的色调里,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两道身影似乎逐渐因对彼此的吸引而靠近。
在那阳光折射出的日光晕里,只见那位结束了黑暗时代的青年缓缓凑近,最终倾头温柔地贴上了她的唇。
他们内心都同时渴望着——
希望从此以后都能在彼此的双眸里,度过每一个日升与黄昏。
这是属于他们的Happy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