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少年支离破碎的咳嗽声不断回荡在这间昏暗的训练室内,在他的身后,是被他倒退的身躯所砸碎的货箱残渣。他此刻正无力地倒靠在那堆纷扬的木屑当中,脸上尽是与无用之物为伍的耻辱。
与之相对的,是相隔几米远伫立在货箱前方的太宰,黄昏的光景渗入了充当训练室的仓库里,直将他的面部轮廓划分成一片清晰的暗影。
“异能发动的速度与反应都太慢了,就凭现在的你,根本不够资格在Mafia里生存。”
“给我站起来继续。”
落入芥川龙之介耳内的,是比恶魔更加冷酷无情的声音。
站在他前方的男人,是他新得到的老师,也是敢于将炼狱最真实的一面在他眼前撕开的人物。
为了不再回到狼狈不堪的过去,为了获得他想追寻的事物,这头脏兮兮的狂犬终是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用那燃烧着憎恶与不明情感的瞳孔,倔强地瞪视着前方的男人。
注意到他重燃起斗志,太宰的眸色逐渐暗了下来,眼睑微微下敛后轻言道:“很好。”
这句话仿佛给出的暗示,亦如同莫大的鼓励。
芥川当即前倾身体,覆盖了异能的黑色外套在尾端延展出数枚宽幅的刀刃,迅猛如雷般重新朝着太宰命门的方向攻去。
这是他所拥有的名唤【罗生门】的异能,能够操纵外套使其成为独立的生命体,转化为利刃的形态去撕碎所有阻碍在面前的敌人。
而他此刻要做的事情也一样,空中纵横的狰狞龙首连接着纤长的漆黑布帛,仿佛代主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张开血盆巨口企图凶狠地撕咬向太宰的喉咙。
然而太宰的眼睛却动都没动,抬手便给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趁着异能烟消云散,再次将莽撞攻过来的不中用弟子踹开一旁,营造出一起悲伤的惨剧。
于是现场就陷入了芥川仿佛跟红了眼的公牛似不停猛撞过来,然后太宰重复踹开,芥川攻来,太宰再将人锤开的悲惨命运。
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连站在门后的霜叶都不知道是该先吐槽太宰的斯巴达教育,还是该吐槽他居然也会难得近身肉搏的事情了。
而且自己明明才刚在隔壁片场夸完太宰这个家伙温柔,结果下一秒刚来,就撞见他在无情痛揍学生的场面,总莫名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火辣辣的疼。
不过,霜叶却暂且没有出声打扰两人的教学时间,只不动声色地消敛了气息,默默摸着脸,凝神充作一名合格的旁观者。
她多少有些明白自己的恋人为何会崇尚疼痛教育。
有句话说:「没有痛苦相伴的教训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人倘若不牺牲些什么,就什么也不可能得到。
这个道理于太宰而言,是最为浅显不过的答案,尤其套用在面前这个头铁到十条狗绳都拴不住、不知变通,并且只会按照自己想法行事的学生身上,无疑比其他方法更为好用。
在接连不断的痛击之下,芥川羸弱的身躯就像已经遍布裂纹的玻璃杯,逐渐承受不住再多的痛楚,随着太宰再一次将他不留情面地打飞,芥川终于整个人倒在了货箱堆里再起不能。
“咳咳、噗咳——”
肺腑内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每呼吸一口空气都传来丝丝缕缕难耐的痛苦。
身体本就不好的芥川因而猛烈咳嗽了起来,他捂住口鼻,这时喉头积攒的血块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从指缝里渗出,在地面落下殷红的点滴。
倘若任何人再在此刻补上一刀,恐怕立马就能剥夺他苟活于世的现状。
芥川原以为太宰会以此再训诫上几句,未成想,他却意外露出了厌倦的表情,摆了摆手,似乎想要终止训练。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培养学生的日子并不急于一时,感觉今天差不多以后太宰便见好就收了——毕竟饶是芥川毅力再强,太宰自己也并非一个不知疲倦的铁人,是需要适度休息的。
换而言之,其实就是我们熟悉的娇气包太宰体力跟不上——打人打累了。
偏偏芥川完全没有看出这一点,为了征求老师的认可,他仍旧勉力从地面爬起,黑色的外套碎布浮升到空中,晃晃悠悠得像雨中打摆的草叶。
“不……我还可以、继续!!”
——还未让那个人亲口说出认同,他怎么可以、就在这种地方倒下!
芥川怒吼了一声,往外套里灌注了倾尽全力的一击,妄图朝太宰的方向刺去,却在转瞬堪堪擦过不避不让的太宰脖颈,再次化成了柔软的布料,力有不逮地落到地面。
“我说过让你停下了吧。”
太宰见状浑身的气息当即就冷了下来,那是源于不听话的部下忤逆自己的不悦,转化出来的逼人气势,沉重得几乎要压垮芥川垂柳般不堪承重的身躯。
他语罢,不由朝芥川的方向迈近了一步,高档的皮鞋尖只差几步就能踩上对方瘦弱的脊背。
芥川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也做足了相应的心理准备,然而却在这时,他的耳中聆听见了一道陌生却清冷悦耳的女声,从她口中脱出的名字,轻而易举影响了太宰原本的打算。
“阿治。”
意识到对方在叫谁,芥川眉头一皱,顿时瞪大了眼睛。
——居然敢直呼太宰先生的名讳,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
鬓染霜雪的黑发少年不禁猛然抬头,想要看清究竟是何人胆敢冒犯自己的师长,同时免不得也在心中暗自想到,若是能再提起半分力气,定要将那罪人制服于地献给太宰。
然而待到芥川真正抬头的那刻,却看见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整个横滨最应当畏惧的那个男人,芥川心目中·神佛不惧·残虐至极·冷静到堪称超越恶魔的·太宰治,竟然达成了一秒变脸的高级操作,像匹无尾熊似的粘到了那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身上。
“小霜叶,你怎么来了~”
太宰这会儿哪还有什么冷酷的模样,完全从老师的身份脱离,变身成只在恋人面前展示的宰甜甜。
说着,惊喜于恋人到来的他便十分娇气地将自己打芥川打到泛红的手关节抵到了霜叶的唇边,不顾形象地撒娇道:“手好痛,要小霜叶你吹吹才能好。”
印象尽碎的芥川:“……”
如果非要用比喻来形容芥川此刻充满了何种的心情,莫过于身为舔狗的他,发现平日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舔舐对象,居然也是别人的舔狗——那种无比冲击的心情。
芥川感到震惊,芥川感到不甘与愤怒,然后,就这么在两人的面前,厥了过去。
因恋人的痴缠只好满足他的要求吹吹的霜叶,注意到旁边的倒塌声,不由偏过头去:“……这孩子累晕过去了?”
“或许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宰无谓地耸耸肩,他满心眼里只想接过霜叶的手,礼尚往来地补回一个亲亲。
——不听话的弟子什么的,根本没有女朋友可爱啊。
两人自然不可能丢下负伤的芥川在地面不管,之后安排了人手将芥川抬上担架带去治疗,霜叶便与太宰并肩行走在总部走廊,感受着脚下高级绒毯带来的舒适。
“没想到你说捡回来的那只狗……孩子,会是这样的性格。”
回想起自己方才蹭课见识到的场面,霜叶不由向太宰如此说道。
她本身并非对芥川不满,只不过是觉得与太宰有些相性不和而已——毕竟太宰向来擅长出谋划策,而那位芥川给她的感受更多则是擅用武力去破防的类型,跟太宰颇有点专业不对口的感觉。
“嘛,如果当初在贫民窟里将他捡回来的人是你或者织田作的话,大概一定会温柔耐心地教导他吧——这或许才是所谓的‘正确’。”
谈及这件事,太宰微微垂下了眼,薄唇勾起的模样,像足了在轻讽与自嘲:“但很可惜,我是个被‘正确’厌恶的男人啊……”
芥川的力量倘若不加以约束,必然会在成长前先遭受夭折,而太宰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那就是基于暴力与强权加以的驱策,用黑暗世界最直观直白的手段去促使他快速成长。
只是太宰同样深知这样的做法并不是‘正确’的,或者说,他知道身处在黑暗的自己根本得不到所谓‘正确’。
然而霜叶却在此停下了脚步,太宰配合地回神,便感受到她探手过来抚在了自己脸侧,指腹摩挲在脸颊上传递而来的暖意,好比雪夜里罩在透明瓶内、缓缓散发着热度的灯炉。
“可我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人能保证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走在‘正确’的方向?”
太宰抬手盖住了她的手背,抬头时,露出了那有些如同小鹿般迷茫懵懂的眼神:“可是小霜叶,你不认为我教导芥川君的方式……太过分了吗?”
“这个嘛……个人感觉还是有点。”
提及个人感受,霜叶的眼睛不禁开始游移。
正当太宰心内因她这句话而不可避免浮升起‘果然如此’的低落情绪时,霜叶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视线重新转了回来,在他那双怔愕的眼神里,坦率地说出了那句心里话——
“因为总会让我想到……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的话,你会不会也这样教育他啊。”
这一瞬,太宰的心内某处不由因此打开了一道豁口,他失神地抚住自己的胸口,感觉有几束细细的光亮流入里面,照映出心床柔软的真实。
“小霜叶……”太宰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似乎想要忍耐,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扑了过去搂住恋人的肩膀猛男落泪,“你居然想到那么远的以后了吗!好感动!”
“……我不是,我没有。”说出来以后,霜叶莫名也感到了有些羞耻,木着张脸决定悔口。
然而太宰却完全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无视掉她口不对心的发言,用那颗柔软的黑发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
“可我很高兴哦……”
太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展露在表面浮夸的欢喜逐渐收敛下来,却没有消失,而是如漫天飘落的羽毛般一份不落地积攒在心头。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愿意去想象未来……谢谢你,小霜叶。”
霜叶扒住他的手臂,闻言,也停歇了想要告诫他不要在多人的场合没头没脑地随意抱住自己的念头。
她只是用指尖轻轻在恋人的肩头短暂抚过,最终默默回了一个拥抱。
“现在还跟我道什么谢呢……”
“嘿嘿。”感知到后背的温度,太宰唇边逐渐逸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终于舍得主动放开一段空间,兴致勃勃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说起来,我想好了小霜叶!我们以后的孩子小名就叫「小叶」怎么样?”
因为他这跳脱的思路,霜叶不由感到一阵无语:“……你这明明想得比我还要远啊。”
——而且他居然是那种爱屋及乌从父母名字里取字给孩子取名的类型吗?
尽管霜叶经不住吐槽,但她向来同样就是个思维更加神奇的选手,很快,竟也跟着加入了这场为孩子取名的头脑风暴。
“那么大名的话,就暂且给「叶藏」投一票吧。”
“诶,这样的话,那我也给「修治」投一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