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从未有过那么深切地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一天。
听见乱步的断言,他脑海里下意识就想要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乱步先生的判断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一时之间,来自两边互不相让的纠扯当即就使得他的大脑进入了罢工状态。
“这、这怎么可能......”大脑短路的国木田感觉自己的三观仿佛遭受到了冲击,连说话时都变得结结巴巴。
——因为,那可是个看起来才十岁的女孩啊!
日本对于早恋的态度十分自由与开放,甚至大部分家长在面临自家正在上幼稚园的孩子对其他小孩萌生恋爱感情的时候都会给予支持,但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建立在同个年龄层段上。
换做心理健全快要成年的男性跟只有十岁稚龄的女孩之间那根本不是恋爱!而叫犯罪!
心灵高洁如国木田完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而旁边的名侦探则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该有的信赖,表情已经隐隐浮现了些不满。
“你难道是在质疑乱步大人的判断吗?”
眯缝着双眼的黑发青年不高兴地鼓起了嘴巴,事情攸关他侦探的尊严,这会儿连泡泡都顾不上不吹了,就毫不客气地指着同事那颗榆木脑袋大声喊道:
“这种事情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完全看不出来啊!
已然被名侦探视作笨蛋一枚的国木田实在很想这么说出口,但因着本身对乱步的尊敬与盲目推崇,他始终都无法将这句违逆的话宣之于口。
智商受限的情况下,最后混乱的国木田灵光一闪,似乎将锅都扣到了那个坦荡的人渣身上。
“反正无论如何,肯定都是你这家伙的错!”国木田猛地朝神情无辜的太宰一指,越喊越觉得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辽阔。
肯定是这家伙在暗中蛊惑纯洁懵懂的女孩,才诱使得人家当他什么女朋友的!
无意中被对方的眼神盖上‘人间之屑’标签的太宰眨了眨眼,然后竟然故意装成了被坏人胁迫的受害者,一脸‘我好柔弱’地靠在了小小的恋人背后。
“小霜叶!快看那个人好凶!你要保护我!”
早就适应了他戏精操作的霜叶表示一脸木然,此刻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总感觉这种场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不准给我拿小女孩当挡箭牌!你这个绷带浪费装置!”
就在两个人正要忘我地掐起来,熟料周围的场景居然发生了难以预测的变化。
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异常,当某个穿戴这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倒下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尖啸。
“啊——死人啦!!”
这句惊呼传出以后,拥挤的人潮顿时就犹如锅里即将沸腾的开水,彻底变得混乱了起来。
有想要凑热闹走近案发现场瞧瞧的人,也有想要带老婆孩子远离这倒霉场景的人,在无法得到有效控制路人的情况下,维持秩序的行动异常艰难。
跻身在这群混乱的人流中,他们身边的名侦探忽然发出了声音:“喂,国木田,过去看看。”
“是!乱步先生!”被叫到的国木田立马沉声应道。
说到底,他们的工作性质本身究其根本,都是为了维持城市的安定,况且按照国木田内心深处的理想道标——他根本做不到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无动于衷。
注视着两人一前一后推开路人挤进案发现场,太宰便散漫地回头过来询问霜叶的意见:“你想跟着去还是离开?”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掺有一丝对于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惋惜,而是普普通通的、仿佛在询问天气般的正常口吻。
他们一个是港口Mafia的准干部,一个是游击队队长、前身还是业绩赫赫的职业杀手,跟死亡与尸体打交道这种事情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但是,在人群的空隙里遥遥望见了躺倒在地面,穿戴着玩具熊玩偶服的那具尸体,霜叶却罕见地没有干脆做出回答。
片刻后,她才拽住了手里的粉色氢气球,轻声张合着唇瓣:“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警方人员抵达以后,现场终于得到了控制。
因为现场发生了命案,公园里的游客暂时无法得到撤离,只好围堵在舞台周边围观事情的发展。
经过调查取证,死者是一名年龄在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死前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周末兼职才来到这里为这次的商演活动做宣传,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忽然发生这样的意外。
“衫本君在之前已经连续不眠不休工作了好几天了,据说是为了在女朋友生日前攒到积蓄买礼物,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突然......”
第一时间留意到死者倒地,摘下他头套查看的同事是死者同校的前辈,乍然接受后辈遗世的事实,表情不禁一时表现得有些复杂。
“真讨厌......”态度说不清楚是真实讨厌还是可怜死者,场务身兼副经理的女性用手帕捂住了嘴巴,似乎想要撇除自己的干系:“害手底下的员工疲劳猝死,这件事老板应该给个说法吧?”
而负责此次演出的主策划兼总经理则滑下了一头冷汗,老板不在,他必须要为这次事件作出回应:“这个......究竟是活动紧凑还是员工身体素质导致的原因我觉得还有探究的余地......”
“人都被这么重的玩偶服闷死了,还说不是公司负责道具的过错吗?”
随着各自推卸责任的言语横行,场面再次又因众说纷纭而混乱,使得警方必须出面维持起该有的秩序。
但他们几乎都确信的一点,就是这起事故在各自的心中大概已经跟意外划成了等号。
“是毒杀呢。”在人人各执一词的现场当中,习惯手拿剧本的太宰却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了让她将现场看得更加清楚,霜叶再次被他抱在了怀里,因而也无比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发言。
她定睛朝前方的尸体看去,通过细微的观察,同样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死者不像是猝死的状态。”
比起猝死所造成的死状,那位不幸身亡的年轻人更像是窒息而死,因呼吸肌麻痹与心脏骤停才导致的痛苦死亡。
好似要与他们的推断相互配合,现场也恰巧传来一道与他们相同的观点:“这是一起杀人案件哦。”
众人于是纷纷往声源看去,见到那位大摇大摆闯入案发现场勘察的黑发青年,警方及其相关者都连忙阻止了他:“等等,这位先生你是什么人,无关人士请到边上和群众一起——”
这时随同他一起来到现场的国木田只好掏出自己的证件,向他们解释起了来意:“抱歉各位,我们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平日里会协助警察解决杀人案件,或许这里有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曾在坊间听闻过这个组织名号的总经理顿时瞪大了眼睛:“是!是那个武装侦探社吗——”
就连警方也半信半疑地打量向了两人:“我也只是听同事说过,没想到这个组织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没错,只要有我这个全世界最厉害的名侦探出马,无论是什么案件,都能给你轻松解决喔——”
神情漫不经心的黑发青年正双掌撑着后脑勺,眯着眼弯腰在死者上方看了一眼,随即似乎是从这个举动中感到了无趣,而抬起脚尖在空中偏移了方向,在失重摔倒之前整个人转了半个圈对向他们。
“怎么样,要委托我吗?可以算你便宜点哦。”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这名黑发青年都充分展现出了像是小孩子般天真倨傲的怪异脾性,但在场的人似乎都无形中被他自信的气场所吸引,不由自主就迈入了他的步调当中。
“如果能帮我们解决这次案件,我们非常愿意!就拜托你了,侦探先生——”
这年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侦探相当之多,总经理这样恳切请求的做法明显令江户川乱步十分受用,这会儿他连说话时那清亮声线都变得格外嘹亮,活像是只脱笼而出得到自由的黄莺。
“既然你们都这么苦苦哀求名侦探大人了,那就没办法了啊——”
完全不知谦虚为何物的黑发青年夸张地大笑了几声,惹得其他人都不由侧目,最后还是警方人员走了出来,开口打断了他:“那么大侦探,你想从哪里开始调查?”
“你在说什么啊警察先生——”
乱步笑完以后便睁开狭长的翠绿双眸直视着那位出言引导的警察,在他面前竖起一根食指,缓缓抬高了自己的帽檐。
“名侦探,可是从来不调查的。”
事件解决得非常顺利,或者换一句话说,整个过程简直在闪电之间就结束了——因为,名侦探在第一时间就指认出了凶手是谁。
“杀害死者的凶手,就是你——同为校友的前辈君。”
自戴上那副从内侧口袋里取出的黑框眼镜以后,围绕着江户川乱步的气场登时陡然一变,好似一瞬能够从他身上得以窥见整个世界的光明荟萃。
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属于他独有的叫做「超推理」的异能,是能够‘一眼看透事件真相’的特殊能力。
“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是杀害衫本的凶手!”
猝不及防遭受到指控,嫌犯愣住一秒,紧接着就愤怒地发出了质疑的声音,只可惜在他面前的名侦探其实并不是浪得虚名,几句话就将他的犯案手法与时间交代得彻彻底底。
简而言之,就是一起蓄谋已久同时又是激情犯罪的矛盾案件,再难以忍受自己心里阴暗面的凶手因被负面情绪所操纵,在某天借用自己化学系专业学生的身份,偷盗出校实验室里的药剂,自行调配出了足以致死的高浓度氢氰酸来准备当成作案工具。
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又或许是当天被某些事情刺激,终于压垮了他良知的那杆天平,趁着与死者共同兼职的这天,在他的玩偶服里事先植入了喷射毒气的装置。
待在密不透风的玩偶服内,死者因大量吸入致命气体,只经过短短两分钟便失去意识迅速致死。
“如果现在搜身的话,还能在你身上找到没来得及脱手的喷雾器吧。”
氰基离子因为挥发性良好且在人体内消失的速度较短,只要度过一两天后便再难检测,同时借着检查的关系率先摘下死者头套,无疑也是悄然销毁罪证的最好时机。
而这次犯案的动机,仅仅是因为一个最正常、却一念之差也能引人犯罪的‘妒忌’罢了。
“错的不是我!是衫本那个家伙!”被一条条真相拆穿得哑口无言的凶手崩溃大喊,“他根本不懂我们这些早餐连一块面包都不舍得买的人是什么感受,明明家里有矿还非要出来打工,说是什么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赚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财富......而且成绩优秀到追赶不及的地步,老师同学也都对他褒扬有加,就连我喜欢的女生也成了他的女朋友......”
“这样的现充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啊!!”
优秀的人总是遭人嫉恨,不平等的待遇更是造成悲剧的推手,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同情这个凶手,因为归根结底,他就只是一个因为自己的激愤而自私行事的小人而已。
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而到最后,他竟然还将一切的矛头都对准了戳穿真相的乱步。
“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该死的侦探,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喂!!不准乱动!!”
警察们齐刷刷抬起枪想要阻止他异常的举动,结果却慢了半拍,眨眼之后凶手竟然已经直直朝着黑发青年的方位奔去。
“乱步先生!小心!”国木田焦急地大喊,连忙跟在凶手身后奔跑,伸长了手臂想要制止住他的恶行。
然而眯着眼的乱步在面对似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朝他跑来的场面,不禁被吓到后退了几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用无法挣脱的力道猛然扯到身后,身侧的景物在迅速往前晃动的刹那,他看清了与自己身形前后交错的是方才那个才及他胸口的女孩。
她从自家的男友怀里跳了下来,单手就将他这个成年男性给甩到了后头的安全区域,谁也看不清她手里的动作,只感觉眼前有银光一闪,倒霉撞到她手上的凶手便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像条不住扭动的蛆虫。
因为惯性而摔倒在地面的乱步满脸迷茫地仰头看向拯救了他的女孩,之后又低头看看自己变得空空如也的双手,半晌后,这名任性的黑发青年终于忍不住对地面那滩散发着香味的肥皂水发出一声懊恼的哀嚎。
“——哇啊!!我的肥皂泡全洒了!!”
......
走在回程的路上,日暮已然降临,茜色温柔地笼罩在仍处于约会当中的两人身上。
“这个城市原来还有武装侦探社这样的组织?”
来到横滨工作有段时间了,霜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的名字。
太宰此刻正慢步走在她的身畔,天空残阳的颜色落到他那头黑发的边缘,仿佛为之披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朦胧霞帔。
“他们是专门从事无法交给政府与军警这类危险工作而成立的侦探集团哦。”
他漫不经心地讲解道:“如果说我们港口Mafia是掌管横滨黑夜的帝王,白天是政府与特务科管辖的领域,那么他们就是栖息于白昼与黑夜夹缝的‘黄昏’,只要在这座城市继续生存,那么总有一天会与他们有所接触吧。”
“黄昏么......”喃喃复述的霜叶不由抬头遥望着天空的景色,指尖缓慢转动着掌心里甜腻的彩色糖果,很顺利的就联想到了刚才送她这份礼物的人。
【我可是个会知恩图报的名侦探,这个就送你做保护乱步大人的奖赏吧。】
他眯着眼盯向霜叶的时候,视线仿佛能透过她的血脉骨骼打量她的灵魂,片刻后才笑着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在侦探社的话,我或许会很喜欢你哟。】
这位世界第一名侦探是个会因为肥皂泡洒掉而哀嚎不止的男人,同时也是个能将自己喜爱与珍藏的宝贵糖果送出去也依然笑得爽朗自信的男人。
虽然只吝啬地给了两颗而已。
但霜叶其实对他的印象觉得还......挺可爱的。
而且现在认真琢磨起来,对方声线似乎跟临也很像,或许这在潜意识算是个加分理由也不一定。
“你不听话哦小霜叶,我明明说过——在我面前不可以想其他男人的。”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身旁牵着她手的黑发少年蓦然停住了脚步,侧偏过头来一动不动地垂眼注视着她。
少年人那张逆光的侧脸隔绝了所有温暖的光线,隐约可见依旧俊俏的轮廓,只不过挡在发际后的左眼却如同一抹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斜阳,鸢色沉底的深处空留一片黝深的阴影。
他的声音与秋夜的晚风一样温凉,落在眼底的这副模样就连霜叶都以为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然而,太宰却在下一秒眼疾手快地夺过了她手里的那两颗糖果,拆开糖纸全部给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为了惩罚你,我要把这些糖全部吃光!嚼嚼嚼......”
霜叶的神情当即就变得一脸冷漠:“......”
她收到的那两颗糖都是硬糖,而眼前这个幼稚的家伙却为了要泄愤,还使劲用牙齿咬碎,于是顿时就从他的嘴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听见这阵由他制造的噪音,渐渐的,霜叶只感觉内心奇迹般化开一阵好笑,想要打宰的心思都暂且歇了下去。
但她知道自己的恋人气量其实并没有那么宽阔,甚至小到只能容纳她一人的位置,当敏感地察觉到她在想着另一位异性的时候,心中确实会或多或少涌现出一股不愉悦的黑色情绪。
这股情绪波及到她的心中,传达着只有她才能解决的信号。
对此,霜叶其实也想说,她也是一样的,内心深处那块最特殊与最重要的位置,始终同样会留给一个人。
在彼此的内心角落,是这个世界上属于对方永远的容身之所。
“太宰,弯腰下来。”就在这时,霜叶忽然仰头朝他勾了勾手指。
太宰好似从这句话里感知到了什么,眼底的暗潮逐渐褪去,眨了眨眼后,他的双眸便恢复了通透的色泽。随着他配合地附身,跟前小小的女孩顺手扯住了他的领带,直将他的身子拽得更低。
回家途经的码头此刻遥遥传来黑尾鸥的鸣叫,僻静的港湾四周到处都闻得到海风潮湿的气息。
灿烂的茜霞将他们身侧延伸出去的景致渲染成了一片真正的夕阳海,海风温柔地推动,顿时就在波涛尽头绽开一朵朵金色的浪花。
霜叶拽住他的领带,同时轻轻踮起了脚尖,在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之前所折射出的璀璨余晖里,主动亲吻上了他的嘴角。
“今天辛苦了。”
几秒钟后,夕阳的光线再次从两颗相挨的脑袋中间穿过。
直到太宰念念不舍地从她编织的气息里离开时,有些失神的眼瞳里还保留着她的笑容。
他浓密的眼睫好似要抖落沾在上面的霞光般微微一颤,紧接着就见他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恋人,再次露出了得救般的笑容。
像是在海里游累归来的孤独旅人被她拉上岸的笑容。
相拥的两人在享受过片刻的温存以后,太宰便撅起嘴来甜甜地要求道:“眼睛鼻子嘴巴也要!”
霜叶:“......你别给我这么得寸进尺啊。”
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