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替横滨整个地下势力洗牌的龙头战争刚结束不久,导致曾波及到此处的地表上仍然存留着许多坑坑洼洼的弹痕,墙角飞溅的血迹变成了岁月洗刷不去的顽固残迹,月亮照映在上面,反射出一片冷酷的白色月光。
深夜里,只能听见咸腥的海风在耳边隐约地哭号。
放眼整条仓库街,安静得好似一块被人遗忘的坟墓。
行走在遍地弥漫着孤寂的场景中,霜叶的身形化作一抹白色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钻进了一间格局稍小的旧仓库里。
虽说是以‘幽灵’作为比喻,但其实说是‘死神’或许要更为贴切,因为她今晚来到这里,做的是收割死亡的工作。
旧仓库的四面是深灰色的水泥墙,报废的机器零件堆积在角落,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机油味。
霜叶身姿敏捷地在几个铁板箱上跳跃,待她在最高点滞空的瞬间,从手腕上甩出的钢琴线极其精准地缠绕上了天花板的横梁,借助来自支撑点的力道,她在空中一个倒翻就落到了上面。
风衣的衣摆顺应重力轻盈地垂落,就像一枚枯叶坠地,整个过程没有溅起一粒灰尘。
如果此处有人注意到她接下来的动作,或许会大吃一惊也说不定——因为她直接就躺在了自己缠在两根横梁中间的钢琴线上。
让人惊讶的并不是一根如此纤细的钢琴线竟然可以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实际上这种曾用作军用暗杀工具的武器柔韧性与延展性极佳,最高足以承重300kg的张力,所以懂行的人对此都不以为奇。
真正让人惊讶的,是她那掌控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完美平衡性。
如同躺在吊椅上自如的霜叶背靠着自己的武器,一边翘着腿,一边懒懒地抬手打了个哈欠。
“虽然每次工作都差不多是这种惯例,但熬夜还真是女人的天敌啊……”
百无聊赖等待的间隙,霜叶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每个武器所属的位置。
她最擅长使用的自然是钢琴线,一般用来进行切割攻击、束缚敌人或是各种辅助行动,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人体的皮肤、喉咙以及血管。如果用手去拨动琴弦,还能顺势聆听一段悦耳的高音。
此外,还有放置在枪套里的一对Sliverballer,这是两把专门订制的半自动消音手.枪,枪管通体镀银,连膛线管都泛着闪亮的银白。冰凉的金属枪型同时兼具了凶器的冷彻,与银器的优雅,不过这对武器她一般情况下并没有经常用到的机会。
它更像是某种精神象征一样的存在,只要有它在,霜叶埋头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时候,就有了某个惯常使用双枪的人始终在身旁陪伴的感觉。
隔着手套传来枪管冷硬的触感,让霜叶不由感到了心安。
长吐一口气后,她终于将整个心神都沉淀了下来,双眼观察着脚下的方位,耐心地等候猎物主动上门。
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一名从属于港口Mafia的成员。
但此人并非什么忠心不二的核心人员,他与雇主管辖的势力暗中勾结,将港黑从各处收缴来的一些走私品背地里以极低的价格私自贩卖给雇主,有时是国外制造的枪支武器,有时是市面上无法流通的违禁药物,有时又是国外流落到境内的古董收藏和美术品,从中赚取的抽成有相当大一部分都让他拿来中饱私囊。
其实想要一个人叛变很简单,金钱、地位、名利、女人、家属,只要以上要素都给足了诚意,那么让人跳反就不是一件难事,况且他通过这种背叛行为捞取得来的利益,足以日渐蒙蔽一个人内心被报复的恐惧。
不过霜叶接下的这个委托,性质更接近于替雇主扫尾。
雇主从固有的消息渠道里得知这段往来近期有败露的迹象,于是这名目标人物便成了被废弃的棋子,趁己身被人托盘而出牵连之前,连忙找上了杀手对他先行灭口。
按理说这样的秘辛作为被雇佣方的杀手应该是不知情的,然而霜叶除了在接受雇主给出的基本信息以外,还有着主动调查目标人物身份的习惯,加上折原临也总是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她提供门路,一些原本不可能获悉的情报,在她眼里也就变得不再透明了。
正因如此,综合了所有的情报考量,霜叶才会选择今晚出现在这里。
面对垂到眼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绳索,想必对方一定会前来赴宴吧。
凌晨1点20分,夜色已经如浓墨般散开。
乘着呼啸的晚风,那天在咖啡馆内匆匆离去的男人果然如约推开了这扇陈旧的仓库门。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商物,一片浓浊的黑影从他脸上怜爱地抚过,映照出了他那被人逼迫到悬崖边上的、有些神经质的崩溃神情。
“汤川先生!上头好像已经有人发现我的事情了,这几天一直都盯着我不放,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说好的,等干完这最后一票,你就给我安排好身份……”
他一进来就冲着这片黢黑的旧仓库乱喊了一通,一时竟没有发觉眼前空无一人的真相。直到整整一分钟内,空荡的旧仓库里都不断激荡着只有自己的回音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股寒凉猛然从脚底窜上。
“汤、川、先生……?”
男人僵硬地呼喊着雇主的名字,然而沉默的空气却回馈给了他更为恐惧的感受,那股诡谲的气息如蛆附骨般攀爬上了男人的背脊,使得他的双腿差点因为软弱而跪倒。
正当他再也忍受不了眼前诡异的静默,回头准备逃跑的那一个瞬息,一根流转着银色质感的钢琴线忽然于月光底下舞动。
提不起半点反抗之力,甚至来不及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枪,男人的脖颈就倏地出现一抹狭长的血线,不出一秒,从伤口处喷溅出了一圈带着滚烫热度的鲜血。
“嗬……嗬……”男人捂住喉咙,断断续续发出了一段不成语调的声音,之后便犹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地,溅起了满地的尘埃。
再次完美结束工作的黑发少女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身上白色的风衣仍然纤尘不染,与地面那滩触目惊心的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去一定要好好补个觉才行……”困出了眼泪的霜叶边说着边摘下了自己的白色蚕丝手套,拿出手机给临也发了封‘任务完成。Ps:今晚别锁门,我要去你那睡’的邮件。
发出莹蓝色光芒的屏幕在一片漆黑中照亮了她困倦的脸庞,见到消息提醒‘已送达’以后,霜叶才收回手机,看向了脚边的尸体。
她那双银蓝眼眸在这一刻融入了当夜的颜色,宛若天边一缕乌云遮蔽了明月,昏昏沉沉的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半晌后,她才偏移了视线,抬脚向门口走去。
偏偏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眼前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单薄仓库铁门犹如激射出枪口的飞弹,忽然被外头的来人给一脚踹开了。
在这个情形发生的同一时间,霜叶靠着敏锐的反应神经飞快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掩体,背靠着铁皮箱,屏息聆听着门口的动静。
“堀木,别做多余的抵抗了,你应该很明白叛徒会有怎么样的下场——你是想自己乖乖趴到石阶上,还是被我亲自一脚踹过去?”
带着部下破门而入的少年按着自己的帽子,有些暴躁地挥开了空气中浓重的灰尘,然而等烟雾散去,他定睛看见了地上发生的的惨状后,身形不由微微一顿。
“啧……死了啊。”
少年发出了一声咂舌,低沉的语气里说不出是对叛徒被杀的愤怒,没能亲手施与惩戒的遗憾,还是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霜叶就这么隐匿在箱子后面,仅凭耳力判断现状,没有尝试冒着风险探头观察现场的情况——因为有些时候若是遇到真正敏锐的人,一道视线就足以轻易暴露了自己。
通过来自现场的呼吸声,霜叶在内心迅速整合着对方的情报。
五……六个,港口Mafia的人。
霜叶既然选择干杀手这一行,自然不会惧怕任何人的报复,哪怕是黑帮甚至其他危险组织也一样,事实上怨恨她的仇家拉出来也有一大堆,不然公寓也不会时时被炸。
只是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霜叶微微垂着眼。
要么是港口Mafia蓄谋已久,打算在叛徒和人接头的时候顺势牵出敌方组织,一锅端了,要么就是有人透露了今晚的情报……
不过不管是哪个猜测,霜叶都不想理会。
因为她不想加班。
有异能力在可以隔绝热能探测器和隐身,只要她安静呆着不出声,等港黑的人搜索完这间仓库,就可……
她的思绪还没理完,一阵狂笑踩手机的鬼畜铃声忽然划破了空气。
霜叶:“……”
“是谁躲在那里?!”
伴随着这句暴喝,对面猛然袭来了一阵枪林弹雨,霜叶立马就地一滚躲开了这顿攻击。
留在她刚才所站那个位置的铁皮箱被凌乱的子弹一通扫射,瞬间变得破破烂烂,分解成满地尖锐的铁屑碎片。
然而霜叶却看都没看身后的残渣一眼,在躲避着弹幕的空隙,低头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了那封让她陷入如此险境里的邮件。
[IZAYA:可以哦,要我等你回来吗?Ps:说起来,我昨天悄悄帮你设置了个新铃声,不错吧?]
霜叶:“……”
折原临也,她今晚回去一定要让你康康什么叫做真正的踩手机:)
时至深夜,这名穿着白衣的中年男人还坐在自己的黑色皮革办公椅上,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浏览着手里那份由某位热心人士匿名提供的文件。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则站着两名身穿黑西装的护卫,他们如一尊雕塑般面无表情地守候在身旁,在那副强壮的体格之下,拥有的是哪怕看见了自家首领对幼女这样那样也毫不动摇的坚韧精神。
“竟然连双黑都失利了吗……这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在一分钟前以扩音的形式为他汇报来了源自得力部下的情报。
他低沉地呢喃道。
背后的窗户由于被通电遮光,变成了一面灰扑扑的墙壁,此刻只有红木桌上的台灯仍然投照着森鸥外的脸庞,光源从他苍白而削瘦的侧脸淌过,裁下了一道轮廓清晰的剪影。
这道剪影仿佛黑夜一样深沉,如果需要,它完全可以变化成任何人都惊惧的梦魇。
而梦魇的化身却被身高不足他腰部的幼女给缠住了。
“呐,林太郎,呐,到底还要多久才可以睡觉?”
金发女孩穿着深红色的洋装,波浪状的裙摆似盛开的花瓣般美丽。她的容貌像是西方油画描绘的天使一样可爱,出口的语气却充满了骄纵和不满,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眼前的人会因此惩罚她。
换作其他人用这样的语气对森鸥外说话,对方的尸体或许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废弃物处理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