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是人类的躯体砸破门框的声音。
击中过好几个弹孔、早已摇摇欲坠的木门经过这一砸,霎时间脆弱得从中央折断轰然倒塌。
待在房间内被子弹打穿了膝关节,丧失了行动能力的敌人根本无暇确认摔入门内、甚至还在地面翻滚了一圈才停止动作的同伴到底是死是活,他只胆颤心惧地遥望着从灰白色滚滚烟雾中走出的那道身影,仿佛在看着一位前来疯狂夺人性命的死神。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漫天纷扬的木屑在那位死神的眼里视若无睹,她径直朝这名刻意留下的活口走来,脚尖像是踩踏在人的心头跳舞,于镶木地板上传出规律的响动。
“你们有没有抓过一个额头绑着绷带的黑发少年?”
这已经是霜叶荡平的最后一方据点,要是连在这里都找不到太宰的踪迹,那就真的需要从其他方面下手了。
而且,她隐隐有着预感,事情远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果不其然,这回得来的也并非是好消息。
“什、什么黑发少年?”在死亡威胁面前,神情恐惧的男人形如筛糠般颤抖,强忍着哆嗦求饶:“我们没有啊!!我们真的没有,就请小姐你放过我们吧——”
得到回答,有些失望,又在预料之中。
霜叶略微敛下眼睫,眸光似在审视着这个男人的价值,寻思了片刻,她决定跟之前采取的办法一样,走向另一个思路。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她面容平静地发出声音:“你们这帮人的同伙到底都有谁,把你知道的全部一个不漏给我说出来。”
男人稍微一怔,随即就飞快如倒豆子般的将队友全盘托出,那副努力挣扎求生的模样,恨不得绞尽脑汁去讨好死神的欢心,以乞求她的悲悯能让自己逃得死劫。
听完男人脱口而出的那份名单,霜叶默默将之与自己先前得到的数据放在脑海中进行对比,半晌后,某个结论终是缓缓浮升在了海面。
只见霜叶手法痛快地将这栋建筑里最后一名敌人解决,便慢步走上了天台,借由周围广阔的地盘去吸纳新鲜的空气,好让自己烦闷的思绪一同清理殆尽。
“果然是这样么……”她轻声自语道,背靠在了栏杆的边缘。
得来的情报里果然有遗漏的地方,独独少了关于这个组织某位高层的信息,就是不知道提供这份情报的临也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了。
不过这一点,霜叶大致也心里有数。
撇开临也有没搞事不谈,现在唯一需要关心的是,太宰是否提前预测到了这一点,而选择让自己成为香甜的诱饵,抓住老鼠那根长长的尾巴达到深入敌境的目的。
而且最关键的,还得找出他目前到底在什么位置,以太宰的性格,他一定……有在什么时候为自己留过退路才对。
纷乱的思绪一瞬就全面侵占了颅内的脑细胞,霜叶一边思考着,一边任由自己放松了身体,仰头往身后靠去。
整栋建筑已然成为了死亡的塔垒,彻底遗失了属于人类的声息,唯有天空仍然无私地覆盖着大地,对每个人都洒落公正的星辉。天台上的少女却闭上了双目,隔绝遥远银河那温柔的探视,如同无悔地坠入深海一般,放纵自己缓缓朝后倒去。
失重感瞬间就包围了全身,风声畅通无阻地倒灌入耳膜,黑色长发亦被吹拂到了天空的方向,然而她却无视了自身坠楼的危险,只盲目沉浸在记忆的逆流里捞取下意识被她遗漏的碎片。
不断下落的过程中,霜叶在脑内回顾着他们分开当天经历的点点滴滴,拥抱、亲吻,甚至甜言蜜语的瞬间,都有可能得出他给到的信息。
那么太宰给自己的提示,到底在哪里——
【无论是地狱还是人间,在我迎接死亡的前一秒,我都很乐意能有你相伴。】
【这是胜利之吻哦。】
【我已经把心落到你身上了,祝你凯旋归来,小霜叶。】
……把‘心’,落到她的身上了?
霜叶倏地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眸,倒映出了满目的绚丽银川。
在即将亲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从她体表扩散开一层流转着复杂光辉的银色屏障,完全阻挡了高空坠下所带来的冲击,霜叶灵活地在空中一个翻转,便带动着掀起的洁白衣摆,施施然地踮脚落回地面。
她试探性地伸手往自己风衣的几个口袋里摸索,然后指尖微顿,真的在里面碰到了某样东西。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不仔细找就容易丢失的黑色芯片。
这是定位追踪器的嵌入式储存器。
霜叶面无表情,心中又再次兴起了想要打宰的念头。
像这种非得拐弯抹角说话的聪明人,没有点智商大概是不配跟他打交道的。
定位追踪器这种东西霜叶并不陌生,想要搞到手也不算困难——毕竟,这种型号的追踪器在港黑只要你需要,就能轻松搞到一台。
太宰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把这个东西塞到她的口袋里,在合理工具的配置上,他们拿到的东西理所当然一致。
回到公寓里,霜叶便将储存器插入到了卡槽内,里面储存的定位数据霎时间在GPS接收机的本体中得到释放,摁动按钮将屏幕刷新,距离此地几公里开外的那个坐标点顿时就犹如无边黑夜中唯一发光的一粒星辰,闪烁着沉稳的起伏。
见到屏幕里安然无恙闪烁的光点,霜叶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得知他如今所在的位置,那一切都好说了。
霜叶正想给临也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突破性的进展,可以暂时停下搜集的工作,只是没想到,手机却在这时收到了一则意义不明的匿名邮件。
[折原临也现在在我的手里,想要救回他,今晚带着钱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
一处暗无边日的走廊内。
身材纤瘦的黑发青年被绞线捆起双手,踉踉跄跄地伴随身后的那人推攘着前行,许是敌人的动作太过粗鲁,让他心大得在脸上挂出微笑的同时,不免又因难受而皱起了眉峰。
“还真是粗暴啊……明明给出提示让你们那晚不要去酒店的人是我,说起来你们还应该感谢我的,不是吗?”
临也话刚说完,就感觉头皮处传来被人用蛮力撕扯的触感,他身后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扯住了他后脑的头发,强行将他的脸庞对准了自己。
“但也是因为你这小子将组织的情报出卖给别人才害得我们这么惨的吧,我说得对不对?”
男人根本不打算留给曾经作为老顾客光临过的对象一分情面,粗鲁地将他扔进了囚禁室内,就拿钥匙锁上了门,“多亏有你提供的情报我才能确信,原来搞砸整个组织的居然真的只是一个女小孩——”
“就待在这里好好祈祷那小妹妹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会舍身来救你吧……”
说到这里,男人满脸不屑地朝花费了一段唇舌才成功让自己给予苟活机会的青年冷笑了一声:“哼,不过就算她再强,到时候来到这里,也得跟你——和旁边那个小鬼一起炸得灰都不剩!”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使得空荡荡的囚禁室内只察觉得到属于两个低浅的呼吸气流在周围回旋。
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因为自己沦为了阶下囚,或是即将成为诱饵引动猎物,最终葬身于此的未来而感到恐惧,恰恰相反,其中早就坐到座椅上等待半天的黑发少年面色端得一副平静,见到自己迎来了新室友,他甚至还心情很好地笑了出声。
“晚上好啊,看见你过得这么糟糕,也不枉我待在这里等那么久了。”
“彼此彼此啦,比起我初来乍到,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的你,明显要比我更惨一点吧?”临也不由愉悦地勾起了微笑,黑晶色系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往他脸颊上的创伤。
太宰的微笑却没有因这打量而发生丝毫的变化,只单纯地问了一句:“你做这些,就不怕小霜叶生气么?”
临也与他四目相对,语气无不嘲讽地说:“你以为你做的就少了吗?”
气味极其相似的这类人,只消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各方安了什么心思,眸光交互,埋藏在阴影里蠢动的恶意都在此达成了共识,选择钻入了眼底的更深处。
用来囚禁俘虏的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好环境,没有在周边找到好座椅,临也便直接就地找了块勉强干净的地方坐下了事。
“小霜叶是我最爱的人类哦,不管她做什么,我都觉得她简直可爱到骨子里。”
热爱人类观察的情报贩子漫不经意地勾唇笑着,漆黑的眼瞳仿佛燃烧着火热的情感,却又因周围黑暗的环境染上几分不真切的神秘。
只听见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说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要是我们同时遇险的话,她到底会选择救哪边呢——”
人心向来是难以衡量的砝码,尤其是在真正的危机关头,一边是相处了数年,费尽心思也要保护的对象,一边是刚初识了段时间,巧妙地打破她心防的存在,这个取舍,纵然是太宰也无法轻易作出回答。
头缠绷带的黑发少年半垂下眉眼,掩去那黏稠得几近要流涌出的晦暗颜色,他径直看往坐在前方的青年,空洞洞的气息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人类的生气,更像是一枚冰凉的、半身陷入泥尘里的腐朽死叶,找不出属于自身的情感波动。
“你似乎很有自信,她会站在你这边?”
“错了哦,这不是自信。”临也开口纠正了他。
如果这时有人能探查得到他此刻的脑海,想必能够从中窥视得到,里面正呈现着一面偌大的黑白相间的棋盘,上面早已摆放好他准备就绪的棋子。
整场危及性命的事件,放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游戏。
黑发青年慢慢拈起了我方的白色士兵,神色正常地开始了自己的进攻。
“——只是因为我知道,小霜叶一直都是属于我的皇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