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在这个地狱级别的修罗场里,这时无论回答哪边的问题,霜叶都会落得个不是人的结果。
所以,霜叶她不做人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你们说得都对。”霜叶的眼神毫无波动,张嘴就发出了渣男宣言。
这句无耻的宣言当即就成功把两边的人都震住了,让她得以顺利逃脱了两边不是人的灵魂质问。
事后,霜叶相当痛快地将这段不愿回顾的黑历史给打包塞进了装载着自己脑容物的回收站里,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
港口Mafia这个冰冷无情的组织,不仅非法雇佣未成年员工,甚至连新年第一天不批假期这种残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由于初诣日的人流量暴涨,他们维护周边安全的任务唯有变得更加繁重,需要不时从各部队里抽调人手前去维序。
在完成工作的过程中,霜叶理所当然的又见到了昨晚才刚跟她通过电话的对象。
他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昨夜发生的事而染上阴霾,又或许是伪装的天性使然,让人窥觑不出他是否真的对此事在意。只是,霜叶在跟他谈话的间隙,某个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两人中间提及。
“小霜叶,真的不打算跟我介绍一下电话那边的人是谁吗?”太宰的脚尖停留在她的跟前站定。
平日里当面对着霜叶本人时,他总是会由衷流露出一抹微笑——那是只有对她才赋予的特殊性。然而今日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从他的身上隐约传递来一股雾雨过境般潮湿的压迫感,似要将人围堵在那无边的黑墙之内。
霜叶在他的凝视之下不由默默张开了唇,只是最后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有过挣扎,也有兴起过想要跟他解释的**,但都被霜叶给隐没在了担忧的浪潮里。临也是她唯一那根无法触弹的底线,她没有心理准备将人牵扯下来,尤其是暴露在如此危险的世界里。
仿佛在她这蚌壳般紧闭的心门前探查到答案,太宰轻轻笑了一声,也不作勉强。
“没想到小霜叶竟然会这么护着人……”他幅度微弱地摇了摇头,用不带什么感情的语调感慨出声:“真是的……这么做的话,可是会让我吃醋的啊。”
语罢,黑发少年似乎想要从她跟前转身离去,就在那冰凉的墨色衣摆划过霜叶眼前的那一刹,她像是被某种不理智的冲动所驱使,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那件外套。
做出这一举动的霜叶抬眼注视着他那张因挽留而变得稍许怔然的脸庞,沉默几秒,才启唇说道:“你没必要吃醋,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原本两人之间隐约要裂开的沟壑似乎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填补,太宰忍不住乖乖的被她给牵了回来,浑身冷寂的气息都变得温顺了些。他轻柔地将手摸上了少女的发顶,掌心在黑发里穿梭着,最后停留在她后颈的位置。
这里是人体无比脆弱的地方,鲜活血管下泵动的血液,仿佛能直接透过紧贴的皮肤熨烫到掌心。
整个人被笼罩在他身躯所编造出的阴影里,霜叶却一直垂着眼没做出抗拒的反应,只感觉他好像低下了头,薄唇以轻若鸿羽似的力度贴往了自己额前的碎发。
“这个,你得亲自证明给我看才能相信啊……”他轻声说道。
不然只有这句解释未免太过苍白。
这次的对话以后,霜叶原以为他会按捺不住做出什么不安分的事迹——纯粹点说就是搞事。
但是两人却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月,安逸的状况麻痹得霜叶几乎要将这件事彻底遗忘在脑后,没想到现实只是将不安因素沉寂在最深处的水下,偏偏在最松懈的时机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初春的景致将街道染成了一片樱色的海洋,清风吹过树海,顿时卷走一阵纷飞落雪般的樱瓣,飘飘扬扬的宛如在浪里浮沉。大概到了各大学校开学的日子,路上尽是三三两两行走嬉戏的学生,显摆出了少年人的青春与活力。
不想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看这副场景,霜叶在去年还入读过高中的事迹顿感恍如隔世,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然而不该辍学的都辍学了,论如今她只是一名为非法组织光荣卖命的未成年社畜。
从新年到四月这段日子以来,森先生显然对她的行动能力以及任务的完成效率相当满意,一直在无形中透露出‘只要干完这一票我就给你升职/涨工资’的信息,却没有一次真切落实下来。
说到底这就是无良老板们的通病,总要拿着鱼竿在员工面前吊起一枚甜美的诱饵,等到引诱来的人上前几步,自己又慢悠悠地缩短鱼线,以此来激励他们的积极性,都是虚的。
不过,就算没有名义上的升职,霜叶现在做的工作也跟游击队队长的职责没有什么两样。
在霜叶来到游击队之前,这个直属部队向来归属太宰调遣,可是实话实说,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培养心腹或部下的人。
拥有部下这种事情只会让太宰感到厌烦,但这是连他也无法违抗的必然趋势,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对部下的素质要求异常严苛,不中用的人只会被他给毫不留情地舍弃掉。
以致他尽管作为准干部的闲暇又当任了游击队队长的职位,对手底的部下通常也都是要么放养模式,要么就需要在何时何地都能跟上他的步调,让人心惊胆战的同时,只得时刻紧绷着神经。
与之相比,霜叶纵然总是面无表情气场冰冷,但她是个不会对自己的部下多有苛责的人,通常在他们能力稍有不足的时刻,自己在后面干脆利落地控住了全场。
这就是所谓的一骑当千的实力,亦是她虽然是名刚加入港黑就被调进首领直属部队,还掌管了调动权力的新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她,并且多有怨言的原因。
落到她的部下眼里,只觉得自己的上司怎么看都沉稳、可靠、强大,同时也经常被‘我的上司太厉害了简直衬得自己像是废物一样会不会某天就把我踹出小队群聊’的烦恼困扰心头。
所以显而易见的,部下朝她凝聚的向心力也悄然间水涨船高。
“果然,比起太宰先生,还是更喜欢霜叶小姐当队长……”霜叶手下的小弟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疯了吗!竟然敢偷偷编排太宰先生?!”
身旁另一名黑西装听见他不要命的发言立马大惊失色,他飞快地左右看了两眼,又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告诉他:“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就算霜叶小姐挤开太宰先生上位他也不会生气吧,太宰先生不是对霜叶小姐有意思吗……那天还在街边就亲……”
将他们的对话完全听进耳朵里的霜叶:“……”
大兄弟这前后言行不太一致啊。
而且她的小队真的是游击队而不是八卦传播小队之类的吗?
“你们,胆子大了很多诶。”霜叶不由缓缓开口。
明明一开始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
霜叶只是瞥了他们一眼,部下们瞬间就熄声变得安静如鸡,见他们恢复工作状态,霜叶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抬手给出一个指令:“有任务来了,赶紧出动。”
整齐有序的队伍顿时犹如一抹撕破布帛的漆黑薄影,冷肃地朝着目的地迈出步伐。
港口Mafia真的不能算是什么纯良的组织,相反,它的黑暗面覆盖得非常之广。除了不沾毒这一块,倒贩走私,买卖枪械,暗中支持劫持货船,甚至是将废弃处理厂里的尸体加以废物利用来参与贩卖器官什么的都一一沾手。
关于其中的黑暗,霜叶已经在工作里得到了深刻理解。
只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工作,对于她本就不算干净的手,这点肮脏不过是多了一块不嫌碍眼的污渍。
海港吹向陆地的咸风照例喧嚣,无法控制地将伫立在货物旁的每个人身上的衣襟都吹得飒飒作响。
然而站在那堆成年男人隐隐引导着中心地位的唯一位少女,她身上却仿佛拥有着天然的过滤器,唯有经过她身周的劲风才变成了温顺绵羊,无形地徐徐拂动着风扬柳絮般的轻柔。
霜叶平静的银色眼眸逐一从跟前瑟缩到一排、形容狼狈的少年们身上扫过,忽地冲面前与之交易的男人开口道:“这次的人,比起预定的数目少了很多啊。”
港黑有着特定时间里为组织定期输送新鲜血液的习惯,而这批血液的来源,则多是来自于贫民窟里的孩童、无家可归的孤儿,以及从各地流落到人贩子手里的商品。
听闻霜叶的话,对面的交易负责人当即露出了谄媚又佯装可怜的笑容,解释了起来:“大人,我们也不想的,现在这段时间的行情不太好,我们只能尽量送来这个数……”
“不对吧。”
就在男人企图蒙混过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打断了他的声音。与此同时,伴随着来人话语的传递,黑发少年皮鞋轻踏在混凝土地上的脚步声,亦像是要将人的侥幸心思沉沉踏在脚下。
“难道不是因为,你将原本属于港黑的那批货,又抽出了大半转卖给了另一个客户么?”太宰朝这个位置缓步走来,语调游离地笑着朝他叮嘱道:“背着港黑同时收两分钱,这样可不太好啊。”
比起霜叶温和的言辞,他的语句显然无情辛辣得多,在他的眼里,只将眼前即将送入港黑的孤儿们看作了冰冷的货物,全无对待生命该有的敬畏之态。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身后带来的部下便齐刷刷地对男人竖起了枪口,上膛的声响惊得后方的少年们又是一阵瑟缩。
然而,抵在枪口前方的男人才独独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他完全没有从太宰眼里的笑意感受到此人的情绪,只觉得有无边的恐惧攀爬上自己的脚心,企图钻入骨髓里啮咬。一瞬间,他的冷汗就直冒下脸庞,结结巴巴的、似乎想要狡辩的样子:“这、这都是没有的事……我……”
太宰没有耐心聆听他无意义的辩解,直接就抬手打断了他:“你可以猜猜看,到底是谁出卖了你?”
在恶魔若有若无的心理暗示之下,男人的脑海下意识就想起了某个人物:“不可能,他不会……”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整个身子瞬间僵在了原地。
太宰好似被这出滑稽的喜剧剧目给愉悦到了,从喉间滑出一阵闷笑声。
“可惜,我们对于胆敢损害港黑利益的人,是绝不姑息的。”太宰不顾此人的求饶声,抬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接下来等待他的,大概将是无法轻易往生的痛苦煎熬吧。
霜叶从头到尾沉默着将他的作为看在眼底,直到场面重新归于安静,她才开口向那个黑发少年发问:“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只见太宰一步步向她走近,饶有兴致地低头凑到她的耳旁,微微勾起一道难以捉摸的笑容。
“当然是因为,终于钓到了一条大鱼啊。”
少年人的黑发被吹扬得稍许凌乱,而他隐匿在风中的幽晦笑意,却莫名地覆上了某种不详即将开启的征兆。霜叶来不及细想,只得撞入他的那双鸢眼里,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对方给一同拽入到无法挣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