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殄天物,真的暴殄天物。
从织田作口中得知他如今在基层工作以后,霜叶的脑袋里就不可避免地充盈着这个想法。依织田作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去到任何一个组织都不会被埋没,然而关键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他不愿杀人是绝对的底线。
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愿杀人的Mafia,纵然自身能力再出色,也会处处受到限制,在组织里确实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不过,即使打抱不平得再多也不如当事人的想法重要——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过着这样平凡的日子不错吧。
等织田作完成工作下班以后,他们并肩走在了街头,两个喜爱穿风衣的人同行,看起来倒是有点登对的意味。
“你今天怎么来到这里了?”
脑海里回想起刚才撞见霜叶的事情,织田作不由对她发问。
霜叶心中对于跟织田作共事的几分喜悦忽然就沉寂了下来,那丝正面的情绪被分成了八瓣,每瓣都跌进了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原本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问题,只是对于她来说却有迟疑的必要。
霜叶抿唇沉默了一阵,才回答道:“我来到了港口Mafia工作。”
同样在港黑旗下工作的人,他定然能想明白她在这个组织里承担的是比之前更浓重百倍的鲜血,只是霜叶唯一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即使说是以此来减轻负罪枷锁的重量,她也承认了。
织田作明显也跟着沉默了片刻,他们安静的呼吸声萦绕在彼此的周围,像是凭空在之间划分了难以涉足的沟壑,只得依靠落在视角边缘的那片衣角才能感知到身边人仍然存在,没有离开的事实。
却在这时,霜叶听见他忽然开口说:“挺好的,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后又巧合地接受了同一份工作。”
霜叶不由偏头看向了他,身旁高大的男人几乎能抵挡得住她一半的光线,不过她却不会因此感到寒冷,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对方本身就能为她传递来热量。
她惯来平静的面容由于这句话极为轻微地掀起了难以察觉的弧度。
“像是你的回答呢。”
他从来就不会说出让她感到为难的话。
假如孤岛的冬季没有太阳,那一定是他取代了暖阳在天空的位置吧。
织田作不知道霜叶为何要说出这句话,不过很明显的,他能发现她的心情变好了起来,只需要得知这一点,他自己就不会再深究。
“接下来你有安排吗?”身旁的赤发青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伙子一样,在心仪对象面前,他垂放在西裤旁的指尖局促地动了动,“要不要去看看我的那五个孩子?”
霜叶:“……”
果然不愧是作之助么,这样天然的邀请只有他才说得出来。
不过霜叶的明朗心情也没有因此就过渡为了阴云天气,认真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就见她忽然面无表情地卷起了风衣的袖子。
“行,就让我好好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小鬼头敢夺走作之助对我的宠爱好了。”
她这副想要干架的模样,要是换了织田作身边惯常吐槽的安吾君在场的话,大概立马就忍不住要提醒织田作‘你醒醒啊她看起来完全是要去殴打你家小朋友的样子’了,也只有织田作还一根筋地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仅没有意识到,他还偏头过来看着霜叶,认真想了想,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们夺不走的。”
赤发青年眼中的笃定像天边闪动的澄澈光芒,让霜叶内心的不甘逐渐消隐。
霜叶在这句话下微曲了手指,半晌后,她决定要对那班小孩的态度调高几个档次。
“既然要去探望他们,那就顺便带点东西过去吧。”
织田作微怔,随即也同意了:“也好。”
他们来到商店挑选了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粗点心跟玩具,所有礼物被装在两个大纸袋里,由织田作抱着走,霜叶有提出分一半给她拿,不过织田作摇摇头拒绝了。
“让我来吧,你只要走在我身边就好。”
对于他来说,她也同样是个礼物。
只是织田作没敢这么直接说出来。
见他意见坚决,霜叶也没再多固执。两人走往目的地的途中,霜叶在织田作的嘴里了解到了那些孩子们的基本情况。
五个孩子最大的有七岁,最小的才两岁,目前正寄宿在织田作相熟的一家西餐厅的二楼,织田作基本每周至少三次都会去看望他们一趟。
听到这里,霜叶逐渐发现了盲点:“那些孩子都是作之助你收养的?”
这个事实冲击得霜叶都呆滞了半晌,随后又她紧接着追问道:“你没结过婚?”
织田作闻言露出了小鹿般迷茫的眼神,被她的灵魂质问砸得连自己出口的语气都带上了点不确定:“我没有啊?”
霜叶默默眨动了眼睛,弥漫在眼前的浓雾豁然消散开来。
“原来如此。”
那家西餐厅现在仍在营业,去到店内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以后,织田作就带着她上了二楼。
孩子们所住的卧室前身是一间旧会议室,后来才改装成了这几个小家伙们的居住空间。沿着已经有些斑驳的旧楼梯往上走,一眼就能看见连接着孩子卧室以及书房的门。
织田作敲了敲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身为收养他们的监护人,织田作明显很受孩子们的欢迎,猛然见到他在固定时间以外的日子到来,原本专注于游戏的孩子们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朝他奔了过去。
“织田作——”
“你怎么会这个时间来?”
“可恶,这下作战计划没派上用场啊!”
除了年龄最小的女孩,跟那位站在边上腼腆不善言辞的男孩,其他几乎都聚到了织田作的身旁,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话。
“因为带了个朋友来看看你们……”织田作被他们围攻得几乎无法落脚,只好耐心安抚好这几只活泼的小萝卜头,顺带把怀里的粗点心跟玩具都分发给了他们,边说着,他边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让走廊里的少女进来。
孩子们见到出现在门后的身影,倏地都安静了下来。
霜叶以为自己仍像从前那般不受孩子欢迎,正尝试发出了第一个音节,就见孩子们忽然如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齐齐大喊出声:“织田作居然带女朋友过来了——!!”
爆炸般的稚嫩童声瞬间席卷了在场人的耳膜。
那几乎要将天花板掀翻的阵仗,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以为是哪个万年滞销单身汉终于脱手了,才让他们这些为老父亲忧愁的早熟孩子这么感动。
“嗯?”可惜织田作是个十分正直的人,下一秒就相当认真地纠正了他们的口误:“她不是。”
至少现在还不是,他在心里补充道。
莫名感觉被拒的霜叶:“……”
孩子们:“……”
要是织田作一直这么单身下去的话,或许没人能感到奇怪。
织田作收养的孩子们都很友善,或许是早年失去家人的经历迫使他们都过早成熟了起来,懂事得只要收获一点爱,就能将之小心翼翼地收集在糖果罐里当做珍宝回味多时。
跟孩子们叙旧兼带着霜叶熟悉了一圈,两人就下楼准备解决今天的晚饭。这家西餐厅的招牌咖喱一向是织田作的所爱,每周三次都会在特定时间过来品尝,而这回多出来的一天,沦为特殊的第四次他也没关系。
这家店的咖喱饭其实非常朴素,汤底较为稀疏清淡,漫溢着淡淡的黄色,配菜则是只有炖得软烂的蔬菜以及大蒜煸炒的牛筋,最后再加入一枚生鸡蛋完成。不过这份咖喱的特色并不在于平凡无奇的外观这点,而是在于它本身奇辣无比的风味。
极其辛辣的调味料仿佛火山里的熔岩浆,拥有能够将普通人的灵魂跟舌头都烧断的魄力,只是坐在座位前的这两位都是极能吃辣的人物,一个不动声色地吃光,一个则是满怀享受地品尝。
“没想到除了那位小哥,织田作还会带其他朋友过来啊。”裹着黄色围裙的西餐厅老板擦了擦手,有些揶揄地看着织田作,显然掩饰不住八卦的人之常情。
不过织田作却没有解释太多的意思,另一旁的霜叶闻言,不由从晚餐里蓦然抬头:“作之助你还带过朋友来?”
不是第一个的话,总有种自己地位不保的微妙感觉。
织田作端起咖啡的手势微顿,旋即就见他放下来,耐心朝她开口解释:“不是,与其说我带他过来……不如说是他从某处得知我经常光顾这里的消息吧,然后偶尔的能在这里见到他。”
“就是给你取了织田作外号的那个?”霜叶觉得自己这回需要又在本子里记上一笔。
“嗯。”织田作点了点头,“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认识。”
主动给人介绍自己的朋友这一举动显然赋予了特殊的深意,连老板都看得出来其中的奥秘。只是霜叶此时却没空去深究太多,反倒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了注意。
“作之助身边的小妖精越来越多了,这么看来,我未来还会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吗?”越是深入挖掘,霜叶就越是展开了怀疑,“明明是我先的。”
织田作闻言有些怔忡,他带着薄茧的指节微微扣动着桌面,语气里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你一直都会是第一位。”
他的脑回路一向都直来直去,永远只关注问题表面,只是这回,恰好命中了红心。
西餐厅里的灯光笼罩在他们头顶,霜叶莫名的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不似现实的世界,蒲公英般轻飘飘浮动的心情找不到可以立足的地点。
她内心空茫地抱着直球静坐在原地,感觉自己的骚话全集一时之间没有了用武之地。
身旁侥幸用直球击中的织田作同样有些无措,趁她说话之前,自己又随意找了个话题掩盖过去。
“说起来,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手稿了。”
想要写是他从杀手界里金盘洗手的根本原因,认识织田作这么多年,霜叶显然有听他提及过此事,日常里也加入了催更的行列。
“就是你续写的主角是杀手的那个故事吧?”
织田作点头:“对。”
霜叶随口问道:“写到什么部分了?”
她记得上次见到的,还是那位杀手主角刚隐退的情节。
赤发青年山丘似的喉结微微滚动,遽然感觉到面上有发热的预兆,他低头凝视着咖啡杯中的漩涡,仿佛声音都随同剧烈旋转而染上了滚烫的温度。
“写到……正在追求他的女主角的部分。”织田作低声说。
从少年时期开始,他的声线就属于低沉舒缓的类型,此刻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情绪,就像音色优雅的大提琴正在演奏着一曲抒情的旋律,希望借此表达出深沉而复杂的情感。
只是身旁的霜叶没有察觉到他的窘意,只觉得这部分还挺有意思的,不由多追问了一句:“什么样的女主角?”
她还挺好奇织田作笔下的女主角会是什么模样,或许会是她曾说过的冷酷杀手与俏佳人那种类型也说不定。
只见织田作抿了抿唇,迟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
“跟主角一样,都是个杀手。”
说着,赤发青年不由转头与她四目相对,茶眸色好似拢在云里的月光一样隐晦,却希望地面上被照映的人能够注意得到他藏匿在温柔里的告白。
霜叶在这道目光下不免微微涌现出些许的波澜,好似全身都要被席卷入他悄然展露出来的柔情里。
片刻后,她终于得出了沉思后的结论——
“会不会跟主角撞人设了?”
被合理挑出写作毛病的织田作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