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镀色透明灰的玻璃平开窗朝外大敞着,外界难以捉摸的高楼风顺着窗口呼呼灌入,在室内回旋的轻浮行径犹如掀起了少女的白色裙摆,将平铺放置于书架上的文书资料都吹扬起小小的一角。
入眼的整间休息室内空无一人,只余桌面上刚泡好的一杯滚烫咖啡,袅袅飘散着香醇的雾汽。
“啧,明明看见那混账东西走进这里的,到底跑哪去了……”闯入房间的中也见到里面的场景,不由神色阴沉地嘀咕了一句,随后他便分外不爽地压了压帽檐,毫不留恋地抛下此地转身离去继续地毯式搜索太宰的踪迹。
于是房间再次重归安静,将所有不协调都埋藏于水面以下。直到中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这条走廊,他似乎也还没留意到,前方嵌入铝合窗栏的滑撑上隐秘地缠绕着数根钢琴线,在阳光底下不断闪耀着银光。
此时此刻,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休息室窗外,霜叶正通过手中紧捉住的钢琴线,稳稳地将身形吊在了半空中。同时一旁空余的手还揽着一只死活不肯放手、关键时刻只好一起带出来的绷带浪费装置。
户外的冷风毫无阻碍地吹拂到他们的身上,将两人的黑发纠缠到一起。霜叶的异能在他的触碰下,如同接触了日出的美人鱼,迎来了破碎的宿命,化成虚幻的银色泡沫乘风消逝。
紧紧相挨的两人像在演绎着一场高空的浪漫,无处着力,只好彼此紧贴,各自的身躯吞没了所有空隙,那隔着衣物传递而来的体温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着霜叶,使她无法轻易忽视——她目前正与人搂抱的事实。
作为横滨的地标性建筑,顶层距离地面足有数百米高,换作一般人低头往下看,恐怕会瞬间因悬于高空的恐惧而感到头晕目眩,但太宰却完全不害怕自己将会坠落,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神情紧绷的少女,周围的狂风依然肆意刮动,他的眼里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余了他们二人。
“没想到这次你居然会主动碰我。”这个意外得来的礼物,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分为二,一半握住真实,一半堕入虚幻。
“我这只不过是迫于无奈。”霜叶的唇瓣被抿得发白,概不承认这是她自愿的做法。
总觉得自从遇见他以后,自己不与人接触的原则与底线一次次被打破,每每想到这,心绪就无端地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烦躁。
如果垂在这里的只有她一人,即使她坠落也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偏偏手里还多了一个他。
这家伙就像个随身负buff机一样,若是钢琴线绷断了,他们可就真的要一块殉情了。
这是一场逼迫她与死亡共舞的拉锯与博弈,大概是所谓的吊桥效应,抱住少年的霜叶感觉自己的心跳速率仿佛比以往还要加剧了几分。
此时高楼风将她的几缕黑发吹到了他的脸颊,太宰好似想要抬手替她将头发挽至耳后,却立马被霜叶投以了警告的眼神:“敢乱动我就把你给扔下去。”
谁知这句威胁对这个家伙来说反而更像是明晃晃的诱惑,只见他眼睛如灯泡般蓦然亮起,似乎对此提起了充足的兴致:“真的吗!”
霜叶:“……”
差点就忘了这是个自杀爱好者来着。
她正想对太宰说些什么,这一楼层隔壁的窗户恰巧被某个港黑的同事打开,原本只想吸口烟放松一下的他,就这么倒霉对上了两人的视线。
倒霉同事:“…………”
场面一瞬间就变得很尴尬了。
“太太太宰大人怎么会在这里?!”那人被吓得手一抖,指尖的香烟顿时就抖落了一截烟灰,分解消散在风中。
见自己的大好氛围被电灯泡打扰,太宰悬挂于唇边的微笑明显变淡了,他在面向着这名部下时,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区别于霜叶以外对人的态度。
“有什么问题吗?”
太宰的声音很平静,却给人一种直面心灵的冰冷的压力,那名倒霉同事当下只感觉自己宛如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猛然一窒,他动用了脑袋仅剩的那一分聪明才智,飞快判断出情势将窗户重新关上,“对不起!!打扰了——”
狼狈逃窜的模样简直比火燎眉毛还要夸张。
在这个时候,霜叶才有点相信那天他说自己在她与别人面前有差别的话或许是真的。
他面对旁人的模样更像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分辨不清是温柔还是冷漠的表情,抑或着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内心只盛放着一片虚无之物。
可是到底哪个时刻发生变化的,她却无法凭记忆判断了。
“你是在想我吗?”太宰凑在她耳边的声音宛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的涟漪将她飘散的意识收拢回现实。
霜叶闻言莫得感情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掩饰住复杂的心境,聆听房间里的动静确定中也彻底离开以后,便脚尖一踏借着钢琴线的拉力翻身回到休息室,顺手将手里的那团绷带怪扔回沙发。
到这里不禁要感慨一下港黑总部的玻璃窗不愧都是特别定制的防弹材质,承重能力优秀,即使挂上了两人的重量也仍绰绰有余。只是被扔回房间的太宰脸上还残余着些许的不情愿,满是遗憾地说道:“诶,小霜叶你居然不把我丢下去吗?”
依那个高度掉下去他肯定能死得很痛快的吧——
闻言,霜叶一边揉动着发酸的手腕,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了这个家伙:“高空抛物可是要罚款的。”
而且还很不道德,应该要严令禁止才对。
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似乎被这预料之外的回答给娱乐到了:“……噗。”
“果然还是觉得跟你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很有趣啊。”趴在沙发上的太宰情不自禁倾身往她的方向探去,像一只将脑袋探出笼子铁栅格的小鸟,看似欢快的语气里覆盖着一片蛊惑般的暗色:“那么,今晚也要和我一起快乐吗?”
……现在的男人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为社会现状感到担忧的霜叶摇了摇头,十分清心寡欲地转身绕过了这只小妖精,拿起桌上已经放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转瞬又因这变异的苦涩口感而忍不住轻蹙了一会眉,放下杯子,拒绝了他:“不要,我今晚没空。”
“诶——”眼前的黑发少年当即就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我可是很受欢迎的。”霜叶相当不客气地说:“想约我,乖乖排队吧。”
于是太宰便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先预约一下你未来八十年的份,怎么样?”
“……你真是够了啊。”霜叶对他的厚颜程度也是感到了好一阵无语,说完,她又走回沙发前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一侧,垂头望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一句话残忍地剖开了事实。
“先不提我答不答应,能再活八十岁的这个前提,不觉得对于你我来说都太过奢侈了吗?”
无论是她还是他,都生存在彼世距离安全最遥远的地方,在这里生命就犹如飘零的雪点,下一秒伴随着死亡融化消失也毫不意外。太宰明显对此心知肚明,在她平静的注视之下,他虚浮于脸上那玩笑般的表情逐渐如涨退的潮汐般隐没,首次展现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永远是将这个世界看得最清楚的人。
他当然很明白,那句玩笑般的话语本身对于一个向往着死亡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引人发笑的、能够一眼戳穿的谎言,但他却依然以夸张诙谐的语气说出来了。纵使用尽全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的内心深处仍渴望着能够得到回应——不是自己绝望的回响,而是他人真真正正的回应。
因为这是深陷绝望之人所伸出的求救。
真的有人能听见吗,他的声音?
心脏的部位仿佛在剧烈地颤抖,到了近乎疼痛的地步。在迫使他奔赴死亡的绝望终将他撕裂之前,她逆着阳光的身影随即压身笼罩在自己身上,太宰对此露出了迷茫无措的眼神,继而便听见她使用那副惯常冷淡的语调唱出了一段天籁之音——
“但你要是能先活过这个周末,那一天的份,我倒是可以答应你。”
听见这句话,太宰不禁悄然睁大了双眸,瞳孔又像是触碰到了刺眼的光芒而剧烈收缩,让他涌起了想生理性泛泪的冲动,可是因为瞳孔已经如同枯井般干涸太久而无法宣泄出任何的东西。
最终,只见他渐渐地扯开了苍白的嘴唇,出口的声音干涩嘶哑得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那我,可要努力活到那个时候了呢……”
他缓慢地抬起了头,犹如仰望神迹一般抬起头看她,静悄悄地以不被人发现的隐秘速度伸手摸向了少女按在沙发上的手背。
理所当然的,这个小动作瞒不过她的眼睛,转眼就被对方嫌弃地一巴掌拍开。
“嘶……小霜叶你真的一点都不怜惜我诶。”太宰吃痛地抚摸着通红的手背,然而唇边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忍不住衍变得极其灿烂,“明明刚才还主动抱过我的,不是吗?”
霜叶:“……你住口。”
果然还是应该把这家伙扔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