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杀手界里,总有一些闲来无事的人喜欢搞什么排行,据说还有内行人甚至为此专门请来了意大利某个知名Mafia家族的排名风太来调校与记录,就为了力求数据的准确。
久而久之,根据业绩、成功率、技巧以及实力等综合数据进行统筹整理的这份榜单,至今黑市里尚有名气的顶级杀手赫然都榜上有名。这是一块响亮的金字招牌,也是一张行走的通行证。
寻常杀手挤破脑袋都想要往上蹿升的名次,霜叶不费多少工夫就轻松搞到手了。
在专注于暗杀这一行业的几年内,天赋异禀的她过得相当的顺遂,接下的委托从无失败不提,尤其在某次任务里毫发无伤地一夜夷平人数多达上百人的地下组织,名气更是抵达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虽说近年来因为已经不接什么大单子而逐渐收敛了些,但烙在他人的心目中,杀手I仍然是低调而神秘的存在。
不过若是再给多一段时间去发酵,别人或许就会从某些渠道知晓——I不再仅仅只是一名杀手,同时也成为了一名Mafia的消息了。
港口Mafia这个黑色组织是台规模庞大的运作机器,里面有着相当数量的同事在各自的部门内各司其职。正式入职以后,森鸥外就亲自将她编入了自己的直属部队,只需要听从于他直接委派的命令,而平日里她主要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陪老板逛街。
霜叶还是第一次见到拥有着这么优秀的行动力,连逛了十五家洋装店都脸不红气不喘的男人。
彼时步入秋季的天空显得苍凉,遥远的碧蓝天际只飘散着几缕稀薄的白云,爽朗的天气连带温度都降至恰到好处。但即使有着再好的天气,整个下午都奔走在洋装店里还是会使人感觉疲乏的。
将手里的纸袋全都扔给森鸥外,爱丽丝当即就不满地表示她要罢工了。
“好累,都陪你逛了十五家洋装店了,人家不干啦!”
森鸥外不管不顾她抗议的眼神,半蹲下来又是讨好又是撒娇的在她身旁劝说:“我们再逛一家,就再逛最后一家好不好?求求你啦,小爱丽丝,就让我再多看一眼你换上新洋装的样子嘛~”
爱丽丝顿时就被他的语气给恶心到忍不住露出了看路边垃圾般嫌弃的眼神。
森见状也完全不以为意,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
当出门在外的时候,他的穿着就随意很多了,只一件简单的深灰衬衫搭白西裤,外头再套一件稍显陈旧的医用白大褂,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将萝莉控的废柴大叔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任谁在这时见了,恐怕都想不到他居然会是统领港黑的现任首领。但凡是都有例外,除非是一开始就得到了消息,别有用心的暗杀者。
霜叶这时正插着兜跟在两人身后,神情无聊地看着他们在眼前吵吵闹闹,趁他们停留在路中央拉扯着决定接下来去向的时候,她有些意兴阑珊地转移目光,往隔壁洋装店的橱窗看去,然而就是这短短一眼,就让她彻底移不开眼睛。
她看的当然不是橱窗里的展示洋装,而是呈现在玻璃上的倒影——西北面距离此处一公里左右一栋高楼建筑房间传来的反光。
只有杀手才最懂得揣摩杀手的心理。
这是狙击镜的反光。
意识到红光闪烁的一瞬间,霜叶反应极快地启唇朝前喊了一声:“森先生——”
与此同时,来不及多想的她朝前探手抓住了森鸥外的后衣领,用力将男人带往了自己怀里的方向。擦着他腹部离去的狙击弹在下一刻就击中了隔壁的橱窗,留下一个直径7.62mm的弹孔,只见两米多高的玻璃顷刻间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直到失去了承重力而簌簌落下了一场玻璃雨。
“啊——”路人因为这一变故立马纷纷抱头尖叫,脚步如飞地逃离了这一事故发生点。
刚成为自家老板不久的男人被霜叶拉倒在自己的臂弯里,在互相靠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冰凉苦涩,而又颓靡的烟草气息顿时就侵袭了她的神经,不过更让霜叶在意的是,对方身体的重量似乎比想象要轻得多,下意识的虚握了一把,只感觉他的身形要比一般人还要更为单薄。
秉承着未成年人不好呼吸太多二手烟味的缘故,霜叶很快就节制地就将森鸥外推回了原处。
这时爱丽丝也背负着双手走近了他,表情天真地问道:“林太郎,你死了没?”
“还没哟,真是抱歉啦~”
侥幸躲过被狙穿肾命运的森鸥外好似还有些心有余悸,站在大街上茫然无措地挠了挠头,片刻他才好似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拨打了部下的电话。
“我看看……那边是北村百货附近吧。”森鸥外粗略地观测好方位后,便对着电话那头下达着命令,虚假的微笑里逐渐蔓延开一阵金属般冰冷的杀气,“带两个小队从元町那边的巷道里包抄过去,就算是一只小虫子,也不要给我放过了。”
直至挂断电话以后,他才回身看向了霜叶,转瞬间就从港黑首领过渡到颓废医生的形象上来。若不是霜叶刚才亲眼见到了他冷酷无情下达着杀戮命令的那一面,还要以为眼前的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你刚才做得很好哦,荻原君。”森鸥外的嗓音一贯的低沉,由于逆风而立,他脑后的黑发有不少都被吹到了额前,有些柔顺,亦显出了些许凌乱的冷锐质感,微拢着那副经由岁月的风霜所沉淀的成熟面容。
霜叶这会还沉浸在刚才的手感里,闻言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出其不意地问道:“嗯,是指我刚才不小心摸了你腰的那件事吗?”
森鸥外:“…………”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笑容险些就挂不住了,仿佛是没料到对方的性格竟然与自己预料的有些出入而陷进了恍惚。但最后他还是勉强维持着成年人的风度,佯装淡定地纠正道:
“……是指你拉开了我的那件事。”
霜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森见状神情不禁又再次微妙了几分。
总觉得自己要对新编入部下的性格重新评估一下了。
森鸥外不禁如此想到。
片刻后他再次打起了精神,扬起十分愉悦的笑容,直指着前方的星辰大海说道:“那么我们就继续逛下一家吧~”
“哈?还要逛啊?”爱丽丝不满地鼓起了包子脸瞪视他,像是分分钟就要挥拳砸到森的脸上。然而她最终仍是无法违抗这个糟糕大人给她玩装扮py的狂热,半推半就的还是答应了。
走到半路,她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用好奇与略带希冀的目光看向了霜叶,“那……我可以牵着霜叶的手逛街吗?”
爱丽丝显然对曾经捏碎了她针筒玩具的霜叶很感兴趣,此刻那双闪烁着期待光芒的湛蓝眼眸仿佛比天空还要澄澈明亮,面对着如此超绝可爱的女孩的要求,霜叶当然是……拒绝了。
“不可以。”她无动于衷地一口回绝爱丽丝的提议,那副完美诠释了性冷淡是什么模样的表情简直堪称冷静界的翘楚。
然后她就残忍地把爱丽丝给弄哭了。
“哇!!!”
霜叶:“……”
为何女孩子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就连森鸥外此时也朝她投出了‘居然弄哭了这么可爱的幼女你绝对会下地狱’的谴责眼神,接着他就蹲下来极其热情地自荐:“小爱丽丝不要紧哦,我的手可以随便给你牵!你想要左手还是右手?两只手都可以的哟~”
“林太郎你给我离远一点啦!”
森鸥外备受打击。
刚才的狙击事件经过匆忙赶到的巡警安抚之下,这个街区里的骚乱逐渐平息,行人们都陆续重新投入到原本行走的正轨上,当留意到他们此处惹眼的情形,不由纷纷注目。
爱丽丝仍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白皙手背不断抹着如同断线珍珠般跌落的眼泪,似乎是因为心理蒙上了极大的阴影而完全止不住哭泣,就连平时爱惜的华丽裙摆沾上了地面的尘埃都没有发觉。
眼看场面僵持不下,惹哭了女孩的霜叶同样脑壳很疼。
她本身确实不太爱亲近旁人,但此时此刻也实在是拿哭泣的女孩子没有办法,而且旁边老板那让她倍感压力的眼神,也活像是要给她扣工资一样。
扣工资的话就不能忍了。
“别哭了。”
霜叶只好半蹲到她面前安静地等待了一会,见爱丽丝抬起头才放平了语气,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的眼泪会将我心头淋湿的。”
爱丽丝忍不住悄然睁大了双眼,成功止住了抽抽噎噎的声音,只时不时打出一个控制不住的哭嗝,从手掌缝隙露出的那张稚嫩脸庞看起来呆呆的。
见女孩脸上有雨过天晴的迹象,霜叶便恢复了往常的神态重新站了起来,将异能收拢至体表1毫米的位置,神色平淡地做出了妥协:“一根手指。”
“耶——”爱丽丝破涕为笑,跳起来抓住了她伸出的那根尾指。
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的森鸥外,忽然感觉自己好多余……
接下来的时间一路都平安无事,提着好几袋崭新的洋装回到港黑总部,森鸥外就告诉她今天的‘工作’可以结束了。事到如今想必也能猜测得到,她领到的这个任务内容自然不是陪同逛街这么简单,而是‘在各种暗杀中保护首领的安全’这样的秘密工作。
不过对于霜叶来说,倒的确算是挺轻松自由的,当然,这段时间要是能将月结薪水改为日结她就更满意了。
走出首领办公室,正打算打卡下班的时候,霜叶的身后恰好有人叫住了她。
“荻原小姐。”
直到听见这道声音,存封于她记忆深处的宝箱才重新启动,里面那个总是回味不清的缺憾,终于填补上了它的最后一块拼图。
原来让她心生喜欢的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是属于他的。
霜叶停驻了脚步,回望向她身后那个缠满绷带的黑发少年。
“怎么了。”
太宰是首领的直属部下,也即是说跟她是同个派系的部门——首领直属游击队的同事,互相之间属于每天都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会在这里见到他也不算意外。
“还没正式恭喜你加入港黑呢。”太宰缓步朝她走近,歪头邀约道:“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不去。”霜叶想也不想的就回绝了,她现在正是穷的时候,可没那么多闲钱去外头大吃一顿。
然而趁她毫不留恋地准备扭头就走之时,身后太宰像是紧抓住了她的心理,清澈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我请客哦。”
霜叶的脚步一顿。
随后她往后倒退了几步回到原点,决定要告诉他一点做人的道理。
“别以为有钱就能收买我。”霜叶一脸义正言辞地对他说道:“美食也行。”
少年人的鸢色眼睛当即就忍不住染上了明亮的笑意,像是森林中一截干枯的横木又重遇了新生,阳光落入了腐朽的空洞里,盛满一片能让人屏息的碎光斑。
他不禁笑着说道:“那作为交换,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可霜叶却不太理解他此举的意义,“我的资料,你只要看过了不就知道了么。”
“可是我想要亲耳听见你说嘛。”太宰说着,又朝她走近了几步。
这难道对于他来说算是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真是个无谓的请求。
霜叶向着仅几步之遥的太宰看去,目光仿佛要试图贯穿他的脑髓,却不经意对上了他的视线,彼此连成一条直线在空中交织。
落霞透入走廊的的残红划分了他们的轮廓,只有两人存在的独特氛围里,时间线好似变得格外模糊,在这彼此书写着沉默的最终结局里,只听见少女透彻的声音坠入了夕阳海里。
“霜叶。”只见她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轻声说道:“我叫荻原霜叶。”
这是个很贴合她气质的名字。
荻原野上的结霜之叶,既不像夏的炎热,也不同冬的死寂,更不如春的温暖,而是不冷不热,也枯凉无情的深秋。
“霜叶……吗?”太宰的唇舌不断品味着她的真名,一双眼睛逐渐弯成了满足的形状,他漫不经意地笑了笑,那脱口而出的吟诗般的感慨消散在空气里,仿佛能够直接触动灵魂深处的细线——
“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