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话,今晚来跟她接头的应该是上次那个奇怪的黑发少年。
霜叶并不是个会在工作上任性和挑剔的人,哪怕心里真的很想跟对面申请换人,她也认命地掐在了最后一分钟在约定地点出现了。而在此前的二十分钟,她则在附近绕了一圈,勘察有无陷阱或是埋伏的痕迹。
答案是没有。
在夜空里回荡的喧嚣晚风所掠过的那条路径,只存在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
他似乎比约定时间还早到了十几分钟,坐在花坛边光滑的缘石上,肩头宽大的黑色外套包裹着他,整个人看着像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他的手里正捧着一本略有泛旧的暗红白封皮的书籍,身后大片娇柔的白花车轴草簇拥着他,将少年的自言自语包容在味道微苦的暗花香中。
霜叶还是等悄无声息地走近这人的背后时,才听清他嘴里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吞金自杀的前提是这金子不能是纯金吗……不然就算误吞也不会中毒致死,诶诶诶,不过一般来说吞金致命的不是金子本身,而是由于进入消化道后划破了肠道与内脏,导致体内大出血和并发症,最终疼痛折磨难忍才死去的吗?……好险好险,我差点马上就尝试了,不过这边这个**和被熊咬死的方案看起来也太不行啊……要不还是拿把枪来对着脑袋开一发好了……”
听到这里,霜叶不由从背后轻声提醒了他:“要用枪的话,必须衔在嘴里让子弹击穿后脑部的延髓才行,不然角度不对的话,破碎的弹片会在你的脑壳里乱逛一圈后从眼眶飞出来,最多只是伤坏脑子而不到立即致死的程度。”
太宰翻动着书页的手指蓦然顿住,待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位如约出现的少女时,不禁微微掀起了唇角。从那唇舌里流淌出的嗓音,覆带了点晦暗的温凉,还有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感。
“我还在想着你今晚会不会不来了呢。”他笑着说。
伴随着他偏头的微小幅度,几缕蓬松的黑发从绷带一侧滑落,露出了他那张被细碎砂石划伤过的白皙脸庞。只是一天没见,他的脸上就比那晚又多出了几道伤口,形状像是一条条血珠串成的痕路,大概唯有从几米高的山坡翻滚下来才能造成这样的惨状。
不过模样看起来倒有点像是被猫爪挠过一样。
还挺可爱。
霜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淌过,隔了几秒才向他一板一眼地表示:“我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接下了委托就不会随意放弃。”
理智与情感理应分开处理,所以即使要面对的是曾经一举打碎过她安全感的人,她也会因为任务前来赴约。
“而且,你不是说过想见我么?”霜叶双手插在风衣外套的兜里,站在花坛之外不远的地方平淡地望着他,从太宰的角度看她,她笼在夜色中的银眸宛若取代了今夜的明月,将柔白色的光芒倾洒在他的身上。
半晌后霜叶主动移开了目光,口吻仿佛只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迹:
“所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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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汇合以后,沿着横滨公园往住吉町的方向走去,最终目的地,明显就是霜叶前任雇主所在的位置。
这份情报是港口Mafia那方提供的,由她身旁推算出线索的太宰亲自转述,不过不知道之前是戳中了对方的哪个兴奋点,他此刻像是只格外活跃的黑色小鸟一般不断在霜叶的耳旁鸣唱。
“呐呐,小姐你觉得是投水比较好呢还是上吊比较好呢?这两种自杀方式我认为都挺不错的,不过坠楼其实也让我挺心动的啊——”
太宰这番如同黑暗童.话的话语要是说出去给任何一位女性听,恐怕落得的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是被当做幽默风趣的玩笑,要么就是认为他是个脑子有坑的人彻底敬而远之。然而霜叶本身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听了以后也仍然面不改色地回应道:“你每种都试着死一遍不就可以了么。”
“但你到时候要是想坠楼的话,最好提前选定一个无人且落地点没有障碍物的地方,不然很容易给行人造成困扰的。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自杀爱好者了,脑袋里应该有点环保意识才是。”
听见霜叶这段丝毫不带感**彩的提醒,太宰脸上空寂的笑容反而扩大得愈发真实,连声音都上调了好几个度,然后被自身温柔的音色覆盖。
“噗……我会注意的。”太宰轻笑了一阵,接着便垂眸说道:“可惜死亡是每个人都只能消费一次的东西,仅此一次的死亡,我要以留给自己最完美的方式去完成哦。”
那层没有重量的笑意依然依附着他的嘴角,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撒手,他就会完全坠入深海,散成悬浮于海面上的细碎泡沫。但很快,他就像是白板上的笔渍被人为擦净般将这股神态从脸上抹去,转而语气明快地向霜叶问起了一个问题:“对了,我还没有荣幸得知小姐你的姓名呢?”
“荻原。”
“名字呢?”
“不告诉你。”
“诶——”
太宰立马就不满地撅起了嘴,在他控诉的眼神里,霜叶活活像是个铁石心肠的、得到了他就提上裤子走人,连个联系方式和真实姓名都不肯给的渣男。可惜自昨晚与他有过接触以后,霜叶就明白了他并不是一个如表面般身轻体弱易推倒这么简单的人,以至于此刻有美色在前她也能坐怀不乱。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霜叶就原地停下身形,抬手止住了身旁这只可爱夜莺所发出的声音。
因为,他们今晚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就是这里了么?”霜叶和他藏身在一道灌木丛后,抬头望向十几米远外的那栋灰白建筑。
外观看似是挺普通的一座株式会社名下的办公楼,但他们都很清楚里面已经被蛀虫给啃啮侵蚀,将内部给替换为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且后门的位置也配备了两名身穿便衣的看守,耳边挂载着无线式对讲机,衣服里有着物体形状的鼓起,大概装的是枪支之类的东西。
两名看守一边吸着香烟一边闲聊,指尖的橙色火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两人松散的动作里都满是破绽,但他们即使不经打也没什么意义,若是周围一有什么异样的响动,他们只要立马通过对讲机将情况汇报上去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就是这里了哦,竟然将据点藏在市政府和军警的周围,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聪明还是大胆好呢……”太宰的脸上涌现了凉薄的笑意,可这笑意却远远未达眼底,“不过既然高濑会的残党们做出了想从港黑的虎口里偷食的行为,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才行呢。”
他口中的高濑会是在龙头战争中几近履灭的一个黑帮组织,曾经在横滨也有过辉煌的时期,但已经不成气候的现在也只能做点从港黑手里偷偷摸摸捞钱的行为。而他们在没有实力的前提下请动杀手作为外援,其实是很明智的一个选择,连太宰都要为此送上一阵掌声。
可惜他们所犯的唯一一个不该有的错误,就是选择和港黑为敌。
霜叶对他们两个组织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只是趁取出银色双枪为她们安上消音.器的空隙,朝她身旁的少年确认一个问题:“目标人物只有他们的首领么?”
“不哦。”太宰摇了摇头,含笑的眼瞳中翻涌出幽晦的冷漠,“待在这栋建筑里的人,一个不留。”
这句沾染了冰冷颜色的话语拥有着能令人生寒的力量,而说出这句话的黑发少年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更像是觉得这是应该习以为常的事情。或者更准确点说,他本身就代表了暴力与死亡的中枢,这副真面目直到这一刻才表露出来。
“你能做到吗?”太宰接着倾身问她,语气里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当然,我们会给出剩下那半你希望得到的报酬。”
霜叶没有说话,自顾自的从口袋里翻找片刻后取出了一枚花哨精致的硬币,她扔到空中短暂的一抛,在收回掌心的瞬间,翻转手腕用拇指干脆地将它往看守那边的方向掷了出去。
金属与混凝土面碰撞后发出了‘叮’的一声悦耳响声,紧接着那枚泛着银色光泽质地的硬币便骨碌骨碌地顺着两人的视线呈直线滚动,直至撞到墙根以后才左右翻动了几下躺平在路面。
“……硬币?”前头的那位看守不禁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就在这时,他的侧脸忽然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就像是被旁边某种原本待在人体内奔涌的液体给喷溅到了脸庞。
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将要转过头的一刹那,纤细而又锐利的钢琴线已于他的脖颈处悄然夺取了他的性命。沉重身体刚倒塌在地面的同一时间,墙角也传来了监控被一枪打爆的细微动静。
整个过程不过只发生在了一瞬间,直到两名看守临死前一刻都没发出过任何声音。
霜叶不动声色地钻到后门尝试旋动门把,却没有反应,门从里面被上了锁。
“小姐原来也有会随身携带硬币这种小道具的习惯啊……”观看完全程的太宰神色好奇地走到了刚才倒下过硬币的墙根,弯腰将那枚硬币捡了起来,却发现看起来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咦?”
“我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钱,这是我平时用来打街机的游戏币。”霜叶坦荡自若地从他手上接回这枚游戏币,然后告诉了他自己刚才在看守身上搜索的成果:“主要目标的行事很谨慎,两个看守后门的身上都没有钥匙。”
闻言,太宰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困扰的表情,就在霜叶考虑着要不要爬水管的时候,他走到后门转了转门把,忽然出声朝霜叶问道:“你的身上有发卡之类的东西吗?”
霜叶迟疑了一秒,便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临也以前送她当生日礼物的死亡芭比粉色蝴蝶结发卡递给他。
太宰见后没忍住笑了一声,但他很快就强行收住笑声接过发卡,将发卡尖的一端插进锁孔里,同时扭紧门把,手中快速晃动几下,后门就‘咔’的一声被他弄开了。
这是何等出类拔萃的开锁能力。
收回作案工具的霜叶见状不由真诚地夸了他一句:“你还挺能干的。”
太宰眨了眨眼睛,表情纯真地对她说:“我还可以是真正意义上的‘能干’哦,你要亲眼见识一下吗?”
霜叶:“…………”
霜叶:“请不要在工作时间勾引我,谢谢,这个问题容我们日后再说。”
然而霜叶在刚一说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她又欲盖弥彰地启唇解释:“不是那个日后再说。”
太宰这回再也忍不住了:“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