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陶对山鬼的提议嗤之以鼻,“用不着您操心,山鬼道长贵人多忘事,以前说的话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如今也不必多说。时辰不早了,宫内用膳多有不便,就不留你了。”
山鬼垂眸,桌上热气袅袅升起,“阿陶,是我不好。”
“呵。”江陶自鼻尖发出一声轻笑,嘲讽至极,“果真有你,山鬼,你既与我为敌,踏出此门,你我恩断义绝,日后只当从未相识吧。”
“我并非是与你为敌,只是身不由己。”山鬼抬起手,指尖轻碰温热的杯子,“我想保住他们,可甜茶摆在他们面前,我拦不住。”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拦不住,因为拦不住,所以你放任他人将甜茶摆上,亲手送到我兄长与母亲面前,看着他们的喝下去,变成穿肠毒-药,你当我不了解你吗?山鬼,你我相识十年之久,我太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选择了一条路,为了走到尽头,你可以舍弃一切,不是吗?”
山鬼无法反驳,她倏然攥紧右手,手边装有甜茶的茶杯瞬间变为粉末,连同桌上的茶与茶杯一起,清风徐过,消失不见。
桌上空空如也,像山鬼来之前那般。
她深深凝望了江陶一眼,身影慢慢淡去,只留冷香犹存,这一点残存的痕迹,在栖灵栖秋打开门后,彻底消失。
江陶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看着一切,当门外的两个身影挡住照在她身边的光时,她才说道:“我要回万里城了,你们愿意同我回去吗?”
“奴等……”栖灵栖秋对视一眼,心下慌张,不知道江陶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大公主,皇宫才是您的家,万里城偏僻所在,您去呆在那里,实在是太委屈您了。”
栖秋点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而且万里城是骄阳公主的地盘,您过去后,身边也没有依仗,以前贵妃在的时候,骄阳公主就敢欺压您,若您跑到万里城去,那更是任人揉捏无处喊冤啊。”
“呵呵!哈哈哈!”江陶胸口微震,笑出了声,她一边笑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
听闻徐贵妃与大皇子死讯时,她没哭,回到皇宫受人白眼,被父皇漠视时她没哭,和山鬼决裂时她没哭,却在两个宫女拒绝她后,哭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哭吧,更多的,是想笑。
笑活了十余年,如今才知道,原来天地之大,竟无一人将她放在心上。
母亲与兄长心中唯有权势与那可笑的爱情,挚友心中只想着所谓的大道成仙,她落魄后还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只是旁人埋在她身边的棋子!
“太可笑了。”不理会被她又哭又笑吓到的宫女,江陶起身,走向屋内,“我乏了,想睡一会儿,骄阳若是来了,就将我叫醒吧。”
栖灵栖秋也不敢问,行礼称是。
江尤不知道江陶心境上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她刚刚摸到所有事的苗头。
她正在书房里写字,想要将所有线索都记在纸上,然后将那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线索,连在一起。
首先,是二皇子的态度。
德妃的父亲是御史,江烁以前一直以端正守礼自居,更是觉得这天下所有人都应该守礼,他本身是立嫡立长制度的拥护者,是绝不可能对大皇子动手的。
即使大皇子失势,被贬为庶人,江烁也不会主动提立他为太子,因为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虽然没降世,不知道是男是女,但玄女庙和仙人居都说了是天子,那九成可能就是未来东夏的天子。
江烁不愿意,他的外家却还是提了,所以抢夺太子之位的想法,应该是德妃和御史的意思。
前有徐贵妃与徐家为鉴,德妃和御史是傻了吗?这个时候跳出来夺位?
还是他们觉得,只要他们不兴兵造反,江常洛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江尤在纸上画了个问号,表示这里有一个疑问。
再来是仙人居和玄女庙。
仙人居之前在后院弄了个封神阵,后来封神阵疑似被玄女庙的人破坏了,里头疑似河神的东西跑了出来,然后将江沣掳走了。江尤为了看江沣的下落与安危,动用了神力,引得天雷劈了神像。这件事叫天庭警惕,特意派神使下凡调查,神使在昌安调查了半月之久,最后拿着一些糊弄人情报走了。
跟一场闹剧似得。
为何没人去追究封神阵是谁破坏的?也没人深究关于江沣下落的问题。
万里城的土地神封奎是玄女庙的势力,而从封神阵里跑出来的东西与封奎认识不说,还将江沣放在了万里城,这个东西是什么意图?绕了一圈,好像除了吸引神使外,只有将江沣带离昌安一个作用。
玄女庙和仙人居表面上并不对付,为了东夏的信仰,双方明争暗斗多年,可在天子降世与扳倒徐家与大皇子的事上,却联手了。
大皇子和徐家做了什么,叫他们能暂缓矛盾,联合起来也要将徐家铲除?
主要是徐家,大皇子一个二十不到的皇室,又没有仙人转世的背景,不可能碍到仙人居和玄女庙的事。
江尤一边想着,一边画着问号,只是这个问号的最后一个点,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不对劲啊。”
笔尖的墨因为顿笔时间太长,落在纸上一滴,画上了问号的点。
“我、清川与桃夭都在万里城,然后他们封锁了消息,除掉了大皇子,将二皇子立为靶子,皇后久未怀孕,我刚走,她就怀上了。”江尤微微眯眼,三个公主能做什么呢?而且江常洛不仅只有她们三个公主啊。
“当着我的面掳走江沣,是算定了我不会不管江沣?将江沣放在万里城,是因为万里城已灭,哪儿也不放,偏偏放在难民齐聚的土地庙里,是因为我一定会不忍心。”
不管是对原主,还是对现在的江尤来说,这一系列选择都是必然要做的。
原主不是个心肠狠毒的人,她如果看到万里城的惨剧,不可能不出手,而且山鬼和封奎都跟着她,只要她心里动摇,他们就能叫她留在万里城。
“不能信任昌安的任何一个人……”江尤喃喃着江沣和江烁都说过的话,手腕轻转,甩了下毛笔,墨痕洒在纸上,将原本的字迹遮盖。“我该去见见清风道长啊。”
还有那天晚上,那个爱管闲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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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秦露今日心情好,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将菜放锅里热着,她等着爹爹回来。
入了十二月,年关将至,不少人已经开始采购过年的东西,她家卖衣服和布,人人都想在过年的时候有一身新衣服穿,再加上她家的布都是她亲自掌眼的,又漂亮又好看,价格还实惠,所以她家的货在昌安最是紧俏。
“小姐,外头下雪了,天黑路滑,可要使人去接老爷回来?”
秦露正拿本书在看,她习惯在天昏暗时便点上灯,屋中烧着炭,她还真不知道外头竟然阴了天,下起雪来。丫鬟这么一提醒,她才惊觉今天天黑的太快。
“奇怪了,明明正午还艳阳高照,怎的突然下雪了。叫上两个腿脚利索的去接,路上小心些,慢点儿也不打紧。”秦露没当回事,嘟囔两句,吩咐丫鬟去派人,随后将书放下,想着到厨房添把柴火,省的火灭了,菜都凉了。
推开门,秦露只觉眼前一黑,随后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吓得秦露张嘴就要叫,那人抬手挥了一下,秦露张嘴,就发现自己出不来声音了。
“还记得我吗?秦姑娘。”
秦露正惶恐不安时,一道声音响起。
江尤从宋妙玥身后走出来,看着张嘴呈惊恐状的秦露,说了宋妙玥一句,“你用的是什么法术?看把秦姑娘吓得。”
秦露在看到江尤的瞬间恢复了理智,她连忙跪下身,要向公主行礼。
“免了,先进去吧。”江尤一手拦住秦露,拉着秦露进了屋。宋妙玥紧随其后,将门紧紧关上。
江尤坐在凳子上,宋妙玥站在她身后,秦露瑟缩着肩膀站在她跟前,这场景特别像入室抢劫的匪徒与可怜的屋主。
“秦姑娘冷静些,我来此是有些事想要问你,不能叫旁人知道,才会叫妙玥在你身上施法。快些解了秦姑娘身上的法术。”江尤态度亲和的向秦露说了几句,见秦露神色中的紧张惶恐不见了,才让宋妙玥解开她的禁声。
秦露只觉得喉咙一阵酸楚,随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见过骄阳公主,问公主安,公主有何事问民女,只管说便是,民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露不傻,江尤都带着宋妙玥上门了,宋妙玥身怀仙术,她一个凡人,仙人想从她这儿知道什么,她都得说。
在有万般手段的仙家面前耍心机,有所隐瞒,那都是在找死。
江尤满意的点点头,中秋时,她就知道秦露是个识时务又善良的人。
“我只是想问问,关于仙人居清风道长的事。中秋佳节我二姐失踪,许多事我来不及细查,我记得,你在说起仙人居的清风道长时,似乎话中有话。”
秦露不禁抬头看了江尤一眼,她本以为不会有人来查了,她本以为那些真相,会烂在她肚子里。
“是,清风道长还没入仙人居前,与许妃娘娘青梅竹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许妃入宫,清风道长也就入了仙人居,从此一心向道。”秦露缓缓道来,按理说,她和清风许妃并不是一辈,对他们的事却很清楚,“清风道长入道晚,修为自是比不得仙人居中其他道士,他天赋不高,想要修炼有成,日后与许妃娘娘在天上相遇,实在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