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纵火打劫

但事实就是事实。

自出了天上京, 一路往北,走上一天,便到了上霸与忠州的边界。

这地方在去年还是孟魏两国交战的战场,战火留下的痕迹在一年之后依旧清晰可见,残破的城墙勉强被修补好了,外头曾被一把火烧干净的田地, 有的被种上新的作物, 有的则杂草丛生,焦黑的土地一年之后, 还在向世人宣告战争的残酷。

“姚大人, 您看那里,那里曾住着一家三口,我娘子家在忠州,我前年陪她回家,路过此地, 还曾在那家讨过水喝, 主人家十分热情好客, 还为我做了炊饼, 虽然那炊饼又硬又磨牙,特别难吃。不过他家的孩子十分可爱, 冰雪聪明, 我教那孩子认了几个字,他只看一遍,便记得清清楚楚了。”

姚玉正在愣愣出神, 在他身边,随他一起走的官员小声同他说着话。

“可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姚玉听了小官的话,鬼使神差的问道:“孟魏之战时,他们逃到他处了吗?”

“怎么可能逃的了?魏国攻破上霸后,一路向北,誓要灭了孟国。魏军路过的村子,里头的百姓都被魏军杀了,粮食被魏军抢了。带不走的粮食,魏军便一把火全烧了。”

姚玉惊讶的瞪大眼睛,他看向那小官,希望小官对他说,这一切不过是胡乱说的话,当不得真。可姚玉等了半天,只看见小官满是哀伤的眼神,并未等小官说笑。

当初魏军攻破上霸,姚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魏军对他们十分客气,姚玉甚至看到姚家家主同魏军的将军们在宴席上把酒言欢。

魏军说,他们不会随意杀害百姓,他们说此战若赢了,上霸便是魏国的上霸,他们怎么会伤害魏国百姓呢?

“魏军曾言,必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屠杀百姓。”姚玉喃喃说道,一句话引来了小官的嘲讽。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是无辜,才是百姓。贫民是什么呢?不过是牛羊鱼肉,可随意宰杀。”

小官出身不高,他家中也曾辉煌,但到他这一代,已经过的和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了,虽然认过字,但比起读书习字,他更熟悉下地垦荒。他是通过江尤办的扫盲学校进入官府的。

“这世道,唯有长公主,能救下我们了。”

听着小官的话,姚玉怔怔出神,似是有所触动,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姚玉第一晚是在忠州一家客栈歇息的,其余人都被安置在驿站,驿站条件艰苦,姚玉不适应,所以他独身一人投身到客栈来了。

忠州小城和天上京没法比,到了晚上,小城漆黑一片,外头不见人影,唯有圆月皎洁的银辉照在窗棂之上。

姚玉睡不着,他想起了天上京,这个时辰的天上京,还是不夜天。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在睡着前,他似乎看到门被打开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姚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头脑昏胀,没了知觉。

天上京并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不夜天的。

自从天上京建成后,商客云集,百姓们也是愈发富足,人有了钱,物质需求得到了满足,就要满足人们的精神世界,而古代,其实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油灯是贵族才用得起的高奢品,普通百姓吃不起肉,也吃不起内脏制品,还没吃过奶制品,多数都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和瞎子没什么区别,除了夫妻之间恩恩爱爱还能消磨时间外,百姓只能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

以前白天为了生存,劳累一整天,晚上回家吃过饭,累的合眼就能睡着,现在不同了。

天上京的工作并不繁琐,每日最多五个时辰,也就是十个小时,剩下的十四个小时,全是百姓们的自由活动时间。睡不着觉还没事干,无聊之下,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为了社会发展稳定,江尤找到了白蜡虫。

白蜡虫的养殖应该在立夏前后,江尤等不了那么久,干脆利用神力造了一批出来,做了白蜡先用着。

那批白蜡太少,江尤一边将白蜡虫扔给农业部,叫他们好好观察如何养殖,一边将那批白蜡放入灯笼中,挂在街道上。

下了班,口袋里还有钱的雇工们在街上乱晃,他们倒是想去别的店里逛一逛,可别的店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市面上没有流通的蜡烛,所以不少商铺干脆在晚上有蜡烛的街道边上立个小摊,自己看摊,或叫家里人看摊,不用花雇工的钱,还能小赚一笔。

久而久之,这些地方变成了天上京独有的夜市。

一年之后的如今,农业部已经有了经验,养了一批白蜡虫,制成了不少蜡烛,售价不低,普通人家买上一根回去,放在灯笼中,晚上拎着灯笼到夜市,逛上半天,累了再拎着灯笼回去睡觉,一根蜡烛可以用上十天半个月,倒是挺合算。商铺餐馆茶楼酒肆乃至于艳楼欢场都有钱,买了蜡烛,又雇了一批上夜班的百姓,蜡烛将楼里照的灯火通明,有了如今天上京不夜城的美誉。

姚玉辗转难眠时,天上京的商人们一如既往的点上了蜡烛,街道上多了许多人影,欢声笑语自街道上传来,或是一家三口出来,或是单身的男女在街上走着,只等待灯火阑珊处,遇见知心人。

一声惊叫,划破了安定。

“快!快去唤人!周家铺子着火了!快去叫人来啊!!!”

“怎么回事?蜡烛不都有灯罩吗?怎么会着火的!快去通知城管和街道办的大人!咱们去打水浇火!快快快!”

有个人喊了一声,正在闲逛的百姓们也看到了天边的火光,这样大的火光,简直不敢想是多大的火。

因为房子都是木质结构,百姓十分害怕着火,怕大火真着起来,烧了一条街都是有的。

当热心的百姓们提着水桶跑过去的时候,周家铺子的火已经被浇熄了,而且除了周家铺子外,两边的商铺没有受到任何损坏。

“这火,好生奇怪。”

“是啊,你们看周家铺子旁边的两家铺子,如同神灵保佑般,一点儿火星都没有。”

“刚刚火光冲天,还以为周家铺子已经烧塌了,这一看,也没事儿啊。”

可不嘛,他们以为周家铺子已经被烧成废墟了,现在一看,周家铺子明明还好好的,除了里头的货物一部分被烧了外,其余地方只是有熏黑的痕迹罢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咱们天上京的商铺,是用砖垒起来的。之前官府说免费给百姓家中垒起砖房,你们还不要呢。我听城管大人们说,砖是顶好的东西,不怕水泡,不怕火烧。家里盘炕时,用的就是此物。”

“怪不得炕下可以放柴火烧,还不会着起来,官府免费帮建吗?”

“说是免费,你肯定是要管吃饭喝水的啊。”

“那也很划算,我回去和娘子好生说说,木头搭的房子,哪儿有这个砖搭的好啊!”

话题很快从周家着火,转到了别处,百姓们见没人受伤,火也被浇灭了,拎着水桶他们就又走了。

另一头蒋震的族弟,掌管城管军的少将军蒋文,正一脸阴沉的站着。

正如百姓所言,蜡烛上有灯罩,即使是倒在地上,蜡烛火光微小,也不会瞬间燃起这样大的火。着火的地方是商铺放置布料的一角,到了晚上是不开放的,像这种易燃物,谁敢将火星带过去?

那布料是从几处着起来的,一根蜡烛倒上去,不至于几处一块着起来吧?

很明显,这是有人纵火!

“少将军,抓到那个纵火者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兵从远处走来,手上拎着一个男子,天色昏暗,蒋文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样,只看到了男子身上的衣服。

那是一身藏书学院的学子服!

蒋文气的左手握成拳,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那一瞬间,他拔剑砍人的心都有了,碍于周围还有百姓并未散去,他没做出过激举动,只厉声道:“扒了他的衣服!”

他们身处周家商铺后院,离前院有些距离,小兵拎着人是从后门进入,后门那条街上没有灯笼,应该无人看到。

小兵点点头,动作利索的将那人身上的一层学子服扒下,发现里头的内衬也是藏书学院的制式,又将那人的内衬也扒了。

冬日里,那人就这样只穿着一层亵衣,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他后脖颈处有一道红痕隆起,双目紧闭,冻得瑟瑟发抖都没醒过来。

“子实?”

周达听到声音,安抚了夫人和孩子后,从屋中出来,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男子,他不敢相信的喊了一声,男子眼珠微动,又没了动静。

“你认识他?他是你的仇人?”

“不,不是,他是我的表侄。他此刻应该在官府大牢中,怎会身着亵衣躺在这儿?”

周达百思不得其解。

蒋文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你表侄,是藏书学院的学子?”

周达摇摇头,“他倒是想进去,可负责招生的讲女说,他年纪太大,学院不收。”

周达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因为吴丰回去后,大发雷霆,将屋子砸的一片狼藉,还失手打了表侄媳妇一下,闹的鸡飞狗跳,吴丰的所作所为,还不如个山野村夫。

蒋文捏紧手中的衣物,看向吴丰的眼神幽深,像是一汪潭水,透着凉气。

“我知道了,你的店铺有劳工合同,拿着今日烧毁货物的单子,可以去官府领一份补贴。如果没事,我们先走了。”蒋文说罢,叫小兵带上吴丰,转身便离开了。

周达躬身行礼,待蒋文离去后,他重重叹口气。

“夫君,夜里寒凉,怎的还在院子里呆着?快些进屋去吧。”周夫人为周达披了件衣服,唤醒了周达的思绪,周达转头看去,妻子的笑颜映入眼帘。

周达看到妻子眼角的细纹,看到了妻子不再明亮的眼睛,他们夫妻十几年,眼前这个女子,一路从年少陪他走至而立,而他却无法叫她过上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

想到吴丰来后对妻子的蔑视,周达掐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忍。

是,他的妻子只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流民,是他从奴隶堆里捡回来的女子,但那又如何,这是他的妻,是他吴丰的表婶!既然吴丰一直觉得她出身低微,那就叫吴丰知道,在这个世道,身处最底层,活下去有多难!

“阿华,辛苦你了。”周达握紧妻子的手,她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幼时上街乞讨,被一御马疾行的大族公子用鞭子抽出来的。

周夫人温婉的摇摇头,从她脸上,再也看不见两人初见时,那如同独狼般凶狠可怕的神色了。

屋内的女儿瞧着屋外的父母,眨了眨眼,羞涩的别过头,捂住了眼睛。

蒋文一行人则带着吴丰一路赶往官府,走到半路,蒋文又停下了。

“少将军?”

“天色已晚,此刻前去,扰人清梦,把他扔到大牢里关起来,注意些,莫要让他人瞧见。”

小兵老实点头,将吴丰拎走了。

蒋文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如果吴丰真能从官府大牢里逃出去纵火,那就说明,官府这边并不安全。蒋文抬头看了眼月亮,决定明天直接去监察司。

天很快就亮了。

这一夜,对于无数天上京百姓来说,是平凡的一夜,对于天上京的蒋文和远在忠州的姚玉来说,却一点儿都不平凡。

蒋文觉得自己被迫卷入了一场阴谋,而姚玉则是倒霉的被人打劫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一家大客栈,竟然会有贼人打劫!明目张胆的打劫!

“我可不是明目张胆,小子,我是偷偷摸摸把你扛出来的。”劫持姚玉的贼人,长着一张浓眉大眼的俊脸,身高九尺,虎背狼腰,姚玉醒后本想同这贼人一决生死,结果他还没动手,就被贼人打趴下了。

姚玉嘴角青紫,右眼种的山高,他被麻绳捆住,脑袋还晕乎乎的。姚玉活了二十年,从未像今日般狼狈不堪。他怒骂贼人,贼人不以为羞,反倒对于偷摸劫了个人感觉很自豪。

“你!贼人,你可知我是谁?我出身上霸姚家,是世家子弟!你劫持世家子,有意加害于我,若是被发现,是要被斩首示众的!”

姚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看清周围环境后,更是加深了一番。

这里是一处破庙,他身上穿着硌人的麻衣,头发披散,姚玉惊觉,此乃流民打扮!

这人将他扮作流民,究竟是想干什么!

“斩首示众?这是哪门子的话,我怎的听不懂?”贼人念叨了两遍,还是不太明白,不过这四个字中有个斩字,他明白这是杀人的意思,“你们这些大家公子,别的不会,最是会杀人,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比我是多了一条命,还是多了一颗黑心,能轻易要人性命!”

贼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直接刺向姚玉,姚玉想当个有骨气的君子,想在此刻睁大眼睛瞪贼人,以表示自己宁折不弯的精神。

然后他下意识死死闭上眼睛,不敢看刀刺入胸膛的画面。

“阿大!你在做什么!”

少女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雨气,不知何时,外头竟下起了小雨。

“姑娘,我就是想看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是不是个个都有两条命而已。”

姚玉听到了一声轻响,那是收剑入鞘的声音。

他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贼人,还有后头进来的少女,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不是孟国人。”

虽然他们说的孟国话很地道,但身为孟国人,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尤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恶意绑架抢劫,意图谋害,都是斩首示众的罪名。

而那贼人,甚至连斩首示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孟国人,又是哪国人啊?”阿大拍了拍姚玉的脸,“你给我老实些,等你家人出来寻你,我会把你交出去,我们只图钱,不害命。”

姚玉屈辱的闭上眼睛,气的额头暴起,刚刚这个男人挥剑刺向他时,动作神态,可没有一点儿不害命的意思。

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亡命之徒,而那少女,也不知是何身份,竟能叫此人效忠。

“你们不必等,我并非忠州人士,不会有人来寻我。”姚玉嘴硬的说道,心里则暗自期待,他失踪后,送他去客栈的小官定会察觉,有陆大匠和蒋将军在,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他。

“骗人可不是好习惯,你进城时,前呼后拥,好不威风,我见其余人住在驿站,唯有你住在客栈,想必你的身份,一定极高。”阿大别的不懂,却知道这些个士族子弟的讲究,驿站那种地方,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只有大人才能住的好房子,但对于士族子弟来说,那地方人来人往,破旧不堪,完全无法忍受。

一行人只有一个姚玉住到了客栈,他身份定是极高。

姚玉明白了,阿大是将他看做一只大肥羊,认为他是个任性妄为的世家子,肯定十分受家中重视,这才将他绑来。“若我身份极高,为何客栈独有我一人居住,并无他人?我的侍从呢?为何一个都不见!这位壮士,我只是一个庶子,并不受家中喜爱,就算你将我绑了,也换不到太多好处,不如放了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阿大不解的皱了皱眉头,“你说的钱,指的是天上京的铜钱?”

“对对对,天上京的铜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搭话好啊,搭话代表好奇,好奇离心动就不远了。

若是能自救,姚玉也并不想等人来救,若让蒋将军携人来救,他在蒋将军和陆大匠面前就是丢了面子。他这次随着蒋将军等人出来,是被崔信那家伙扔出来的,他还想着要好好表现,等立了功回去,让崔信好看呢!

阿大对天上京的铜钱很是心动,他看向少女,少女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有些得意的姚玉,笑道:“阿大,莫要同这些世家公子说太多话,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怎么不可信了,我真的能给你铜钱,你想要多少都能给你,十金,百金,哪怕千金都行!”姚玉一听急了,阿大都已经心动,这小丫头为何要坏他好事!

“哈哈哈,十金百金千金?若我们真拿了你的铜钱,我们还出得了忠州吗?阿大,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少女走到阿大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腰,阿大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抬脚踹了姚玉一脚,“差点儿被你小子拿铜钱诱了去,小子,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真要是千百金的铜钱,他们哪儿拿的了啊?

姚玉被踹倒在地,脸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恶心的他连连干呕,鼻子一酸,差点儿眼泪都下来。

养尊处优二十年,姚玉今天算是吃尽了苦头了。

最可怕的不是吃苦,而是他的身家性命都在一个暴徒手上,这种生死由他人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在姚玉受苦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在受苦,那就是换了个地方,又被关起来的吴丰。

“啊!!!”

此时的吴丰一身血污,身上的鞭痕沾了盐水,疼得他抽搐不止,后槽牙都被咬碎了一颗。

“还不打算说吗?嘴这样硬,看来那人没少给你许诺好处啊。”

花容歪了歪头,与孟雪对视一眼,鞭子泡盐水抽人,一般的人根本挨不住,结果这个吴丰,竟然挨了三十多鞭,还不开口。

“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丰痛哭流涕的同时,还是死咬着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要动别的刑罚了,将他关到黑屋去,放一桶水,省的死了。什么时候开口求饶,什么时候放出来。”花容一想到这人在情报局的眼皮底下调换了他和一个藏书学院的学子,那学子差点儿去清州修路,她就气的头脑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