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白锦咽了口口水,伸手去够,看到自己黑漆漆的爪子后,停住了。
他想洗个手。
小孩似乎看出白锦的窘迫,他黑亮的眼珠一转,同原白锦说道:“大哥哥你等我一下!”然后小跑着到一个妇人跟前,说了句什么。
那应该是他的母亲吧。原白锦心里叹了口气,孩子不懂事,将肉饼送与他人,大人却没有那样的好心,如今这个世道,一口食物太过难得。
原白锦一路过来,见过太多为富不仁之人,也见过太多心怀善念,却无力相助之人。所以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喜。
欣喜于,人性本善。
“大哥哥!给你这个!”
正当原白锦打算起身接着在天上京逛一逛的时候,那孩子又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在他身后,那名妇人用温柔绵长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
原白锦一直到母子两走远,都没再移动一下。
低头看看手上被一块手绢包着的两张肉饼,原白锦鼻头一酸,两三口吃完一个,剩下一个被他包起来慎重的捏在手中。原白锦吃过无数珍馐美味,但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肉饼。
哪怕是此后他依旧富贵发达,也再没吃过比这还好吃的饼了。
江尤真心觉得这个月,她的运势非同寻常。
先是孔直的师兄弟到来,接下来她就等到了情报局的文书提过的原相嫡子——原白锦。
“你确定,来人真是原白锦?”
“孟雪说看着像,他在外头寻上了讲女,说有要事同您细说,他会写吕国字,还会说吕国话,他也会雅音官字,其余国家的文字他都会读写。”
“既如此,宣上前来看看吧。”
江尤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思,叫来了这位自称是原白锦的人。
看着前来的瘦弱男子,江尤实在无法将他和传闻中风光霁月的贵公子原白锦挂上钩。
这年头世家子弟出游,都过的如此落魄吗?
来者穿着很是整齐,身上也确实是绫罗绸缎,看衣着,很符合原白锦的身份,但看他的样子,面黄肌瘦,如今的天上京,想必是找不到比他更为瘦弱之人了。
花容也被原白锦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个原白锦,怎么看着像病入膏肓一般?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情报局的情报,“应该是吧,吕国如今不安定,他孤身一人从吕国前来,路上颠簸,狼狈些也是可能的。”
“见过长公主,在下原家原攸原白锦,此番来天上京,是为长公主送一物。”原白锦躬身向江尤行礼,他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江尤坐于上位,神色晦暗不明,便知江尤并不信他,答应见他,不过是赌一把。
江尤爱才,也需要人才,各国唯有她手下没有人来投效,只因她是女子。
不过江尤也不是来者不拒,名士虽不来投,但想来混日子的渣滓却有不少前来找她,这些个沽名钓誉之人,若不是为了名声着想,江尤都想一刀一个,砍了干净。
这个自称是原白锦的家伙,倒是和江尤见过的无能之人不同,观他举止,虽形容落魄,却彬彬有礼,不急不缓,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心情平和的气息。
有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江尤想这个骨,指的并非骨相,而是气质与天资。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人,具备美人骨,以至于他皮相再难看,都能叫人如沐春风。
“原公子自吕国而来,远途跋涉,一路辛苦,不知公子所言为何物?”江尤信了眼前这个人是原白锦,不是也没关系,这个人能在她面前淡定自如,是个人才,她必然要留下这个人给她打工!
江尤按照惯例寒暄一句,然后直奔主题而去,态度直截了当,叫原白锦很是摸不着头脑。
一般的诸侯,此刻肯定会迂回的试探他,江尤怎么上来就问?难道江尤因他说的一句话,就信了他是真的原白锦?
如果真是这样,那江尤也不过如此了。原攸心里对江尤的评价降了半分,但这并不影响他办正事,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捧着奉上,“此乃我父亲笔文书,请长公主过目。”
亲笔?
这两个字有点儿意思,一国宰相的私印与笔迹,是不可流传之物,因为若有他人得知,便可以依靠这两个东西伪造文书,嫁祸于他,现在原相却给她送来了亲笔文书,听着真假。
江尤动动手指,花容低头走过去,接过文书,呈给江尤看。
说是信封,那只是远看,入手才知这信封是木头雕刻的小盒子,雕工精美,上下一划,便看到放置的锦书,上头写确实有原相的私印,里头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说璜河泛滥成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第二件事,是说临近孟国的吕国边关疏林关将领林寅虎病死,第三件事是说璜河流域的流民,通过疏林关一路向东,将至孟国东北边的颍河关。
看第一件事时,江尤面带悲痛,第二件事时,她有些疑惑,第三件事时,她笑了。
并非开心的笑容,而是气笑了。
“真是一份大礼啊。”江尤“啪”的一声将木盒合上,深吸口气,她只觉得脑仁疼,“白锦公子前来,就是为那流民之事吧?”
“是。”原白锦低头,他的脊梁笔直,即使给江尤行礼,依旧是如松柏般的坚韧不屈。此刻,却弯下了。只见他撩起衣袍,双膝弯曲,跪在地上,“请长公主,救救那三十万流民。”
“三十万?”江尤想过会有流民,但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少!
三十万听起来很多,但吕国璜河流域的百姓更多,说有百万数都不为过,吕国的璜河泛滥也不是第一次了,年年治理年年泛滥,就说当年叫原白锦之名传遍天下的璜河治理之事,灾民便有百万之多,这次为何会如此少?
原白锦脸色苍白,眼泛红丝,伏在地上眼前犯黑,一想到为何只有三十万人,他就觉得心痛到难以自持。
“璜河泛滥成灾是去年的事,其后有瘟疫横行,璜河附近的豪族又起兵祸,今年大旱又有蝗神作祟,至如今,只剩三十万百姓。求……求长公主,收下那三十万百姓!”
原白锦原来的打算是哄着这位长公主吸纳三十万流民入孟国,并没有想着让她接手,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如果那三十万子民能在长公主尤的上霸生活,想必会更为幸福吧。
想到那个孩童,原白锦只觉得胸口的手帕在发烫,烫得他胸口一片红,更为难受想哭。
为何,他们吕国就没有如同江尤一般的诸侯,能叫治下百姓,过的如此富足。
“收下三十万人,你可知整个天上京都没有三十万人。”江尤心动了,可她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先是长公主尤,后才是自己。
在她这里最重要的,首先是治下的百姓,其次才是别的百姓。
“攸知晓,但普天之下,唯有长公主能救这三十万百姓了!攸愿意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原家,愿意从吕国搬至天上京!”
原白锦说的这个条件,江尤心动了。
她很缺人,缺人口,也缺人才。
原家除了原白锦外,还有许多优秀的子弟,有原相在,这些人都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好手。
江尤的领地北至忠州,南至清州,包含上霸在内,因之前魏孟之战,死了太多人,如今都成了凄凉之地。刚来时,江尤放出去一堆人去统计人口,已经统计完毕,这片足以养育数百万人的领土,如今只有不到八十万人。
八十万子民,中原内陆不足一州大的小国,都比江尤三州领地的人多。
江尤的土地可以再养活三十万人,但这并不是有土地就能解决的事。首先,这些人是吕国子民,他们没有读过书,璜河流域位处吕国内里,在这个十里不同音的年代,那些百姓有几个人会孟国话?
即使将沟通的问题解决了,江尤也没钱啊。
她将钱都投到了天上京的建设中,还有各种基础工程,之前孟魏大战,损坏了太多东西。再加上今年大旱,收成必定不好。江尤定的粮税是十二,之前统计人口时登记了的土地,按照实际产粮数,收取两成粮食。
这是极低的粮税,如今一亩上好的良田,一年产出粮食也不过两百斤左右。
两百斤的粮食,一个家庭至少有五口人,老幼吃的不多,但青壮年吃得多,即使江尤给他们留八成粮食,他们也需要至少二十亩地才能养活自己。
除了吃,粮食也是硬通货,百姓手中必须有流通的粮食,江尤正在实行藏富于民的政-策,若是将这三十万流民放到她的领土上,她和她的子民,都会被这三十万人吃穷!
收下三十万吕国流民,困难诸多,而且稍不小心,便会玩火**。
江尤起身,自上走到下位,一直走到原攸面前。
原攸看着她的脚尖上精致的云纹,心情复杂,这一瞬间,他犹如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先生大义,尤岂有不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