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舒没能等到皇上跟许尚书斗法,倒是从小四口中得知一则消息。
林云舒拧着眉,从凳子上站起,“你说什么?金人派使者前来求和,意图恢复跟月国之间的贸易往来?”
小四点头,“而且为表诚意,他们愿意将奉元帝无条件送还。”
凌凌心直口快,“金人这是心怀不轨啊。”
就连她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金人把奉元帝送回来,刚组建好的朝廷还能安稳吗?那些心怀叵测的旧臣会不会想要复位?当今皇上少不得又要对付他们。
林云舒想到皇上对她这么好,自己这样看好戏,好像有些不厚道。
“皇上是不是挺头疼的?”
小四点头,“是啊,听说皇上得知这个消息,当即就病倒了。召了太医来瞧,昏迷了三个时辰才醒来。”
林云舒这下子是真的坐不住了。
这皇上对她挺好的,她喜欢吃茄鲞,他就送她方子。她喜欢听政事,他就讲政事给她听。皇上应该最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想法了,他居然愿意剖析给她听。这份坦然让她觉得很舒服。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皇上,而是需要跟敌人斗志斗勇的普通男人。
一整天,林云舒都没能收到皇上的飞鸽传书,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皇上身体就算有什么毛病,他也不可能告诉底下的臣子。只会让御医死死瞒着。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林云舒便递牌子进了宫。
这会子已经上完早朝了,林云舒便直接去了御书房。
王公公正在里面陪着皇上,外面是御林军守着。
得知她要求见皇上,御林军进去禀告。
不多时,王公公出来了,满脸堆笑请她进去。林云舒丢给他一包零食,王公公守在门口,笑眯了眼。
林云舒进去的时候,皇上正伏案写字,他表情严峻,面色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林云舒轻声咳了咳,上前行礼问好。
皇上抬起头,看到她时,还微微有些惊讶,“真难得,你竟会主动进宫看我。”
林云舒老脸一红,却没有跟他虚与委蛇,“我昨儿听我小儿子说皇上病了,怎么不好生歇息?”
皇上心中慰贴,面上却未曾表露,反而随口道,“忙起政事来,哪还顾得上身体。这些年都习惯了。”说完,他揉了揉眉心。
林云舒默默叹了口气,“皇上是为奉元帝返京一事费解神吗?”
皇上也没否认,神色落到面前并排的两堆奏折上,一堆高,一堆低,“真遇到事了,我才知道我这个皇帝并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好皇帝。”
林云舒察觉到他话里的愁苦,“皇上?”
皇上拍了拍那座高的奏折,“这些全是想要把奉元帝接回来的。”
林云舒视线落到那堆低的人,这堆里恐怕就是保持中立或是不赞成迎回来吧。
林云舒想了想,安慰道,“奉元帝毕竟是月国的皇帝,在金国当俘虏,对月国太难听。朝臣们想迎他回来,未必就是想跟皇上对着干。”
皇上摆了摆手,“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从小到大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我不会自欺欺人。”
林云舒词穷了。要不是看他实在颓废,她怎么会想安慰他呢。罢了,他这样的人,哪怕处在颓势,也只愿面对惨淡的真实,而不是虚言妄语。
这份内心的强大的,让林云舒汗颜。
皇上勾了勾唇角,“我能从一无所有登上九五之尊,靠的可不是这些人。而是我自己。”
这话倒是实的。他登上帝位靠的是自己的兵权,而不是文官。
这些文官想要奉元帝回来,其实并不是对奉元帝多么忠心,而是奉元帝生性软弱,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反观皇上眼底揉不得沙子,又重用武官,对武官的待遇比文官也差不了多少。
文武自来就有纷争,一方强另一方就弱。这些文官就怀念奉元帝的好了。
“皇上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林云舒见皇上眼底露出那种运筹帷幄的精光,猜到皇上已经想到法子来对付他们了。
皇上浅浅一笑,“自然是一网打尽了。”
这么多官员一次清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林云舒难免有些担忧。照理说她跟皇上不算一条船上的,毕竟谁当皇帝都不妨碍皇太孙的继位。但她就不喜欢奉元帝,要不是他昏庸无道,任人唯亲,月国怎么会成今天这样。
林云舒试探着问,“奉元帝来了,皇上要怎么对付他?幽禁他还是杀了他?”
明面上的杀是不可能的,让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很多。随便哪一条都能用。
皇上走上前,凝视着她,“你若答应进官为后,我就告诉你?”
林云舒老脸一红,退后两步,“我一个寡妇如何能当皇后?皇后这是寻我开心呢?”
皇上摇头,很是认真地考虑,“寡妇为何不能当皇后?历朝历代也没这条规定啊?你不想进宫,只是舍不得你老封君的位置。不想死守皇城。我能理解。”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却听皇上又道,“不过当皇后也有好处。那就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林云舒怔了怔,“我想做什么事?”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呢?
皇上视线落到她的脚上,“难道你不想废除小脚的陋习吗?只要你当皇后,亲自下懿旨,月国上下无人敢不从。”
林云舒前世只是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女孩,遇到男友被他宠,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当女强人的想法。她做一行爱一行,从未想过往上爬,只想将事情做好。现在皇上说起这事,林云舒心里竟升起一丝豪情万丈来。
也许她也能当个好皇后,解救成千上万的女性同胞免受小脚的摧残。
穿越之初,她不介意自己年龄老了十几岁,也不在乎多了四个儿子,更不嫌弃家境一贫如洗,但她真的痛恨自己是个小脚,就连逛个街,她都不能尽兴。尤其是原身记忆里,有件往事,一直让她深恶痛绝。她的闺中姐妹因为裹脚而伤口发炎,不到七岁就死去。
给年幼的原身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原来她心底是有几分反叛意识的,她想要造福女性同胞。哪怕前提是依附一个男人。
林云舒承认自己可耻的心动了。她当医生其实也有点圣母心,她想救死扶伤,成为一名女英雄。
但是她稳婆的身份只会给家人带来羞辱。反倒是当皇后,能救助更多人。
“你好好想想。待我与奉元帝斗法完毕,你再决定也不迟。”皇上清冷而又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云舒终于回过头来,他看着自信满满,其实还是有一丝不确定的。倘使他真的不能斗垮奉元帝,现在娶了她,就是带累了她。
林云舒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相反她性子还很柔软,“为什么你不直接颁圣旨?”
皇上摇头,“我又不是十七岁的小年轻。我俩年纪已至半百,如若不能让你心甘情愿入宫,我找的不是帮手,而是对头了。”
这话倒是说的是实话。林云舒没想到他们认识这么短,他就可以如此了解她。
她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皇上如果硬来,她能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她自己都说不好。
不过他总是这样淡定,倒让林云舒恨不得把他温和的面皮扒下来,“皇上智谋无双,但有一点,我比较担心。”
皇上看着她,做出洗耳恭听状。
林云舒放肆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逡巡一遍,“皇上身体欠佳。会不会拖后腿呢?”
这是打探皇上的身体情况,脾气再好的皇帝都要生气了吧?林云舒等着他生气。
皇上怔了下,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没事。我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发病。其它时间跟正常人无异。要不然我也不会带这么多兵了。”
身体好和中毒是两回事。
林云舒见他没生气,又肆意了一点,再接再厉问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蛊毒。”皇上叹了口气,“此毒无人可解。我曾经遍寻苗疆,也没能找到解毒之法。这毒是子母蛊。一子一母都下在我的体内。”
子母蛊?林云舒以前倒是在中见过,不是说要下在两个人身上吗?怎么还能下在同一个人身上吗?
皇上见她神色不自觉凝重起来,轻声安慰道,“张川乌都没法子。你还是别费心了。”
林云舒揉了揉眉心。她学的是接生,对妇科病也算知之甚深,但对毒就是一窍不通了,还真的帮不了他。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林云舒便去了后宫。
没出林云舒所料,张宝珠心情极好,拉着林云舒的手,喜得眉开眼笑,“林婶子,你知道吗?皇上要回来了。”
春玉面色却不怎么好。他儿子只能算是皇太孙,奉元帝回来了,皇上还愿意直接将皇位传给她儿子吗?
林云舒叹了口气,“奉元帝回来了,如果皇上要把他幽禁,你愿意去陪她吗?”
张宝珠神色顿住,“皇上要幽禁他?”
林云舒不答反问,定定看着她,声音微冷,“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皇上没给她答案。不过结果却是可以预料的。如果奉元帝争斗失败,幽禁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张宝珠好心情立时没了。
春玉拉住她的手,不得不提醒她,“姐姐,从你背叛奉元帝的那天起,你就没办法回头了。你切不可选错路。”
张宝珠也不是笨人。她之前只是被奉元帝回来这个好消息给砸晕了。但是等她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奉元帝此次回来,处境并不妙。
月国已经有了新皇帝。他的存在只会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新皇容得下他。
但他就真的能咽下那口气吗?
奉元帝被金人囚禁,受了侮辱,心性必定大变,也会怨恨新皇当初为何不肯救他。
两人成为死敌也是必然。到那时,她该站谁?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姐姐,你莫选错了路!”春玉幽冷的声音传来,张宝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殆尽。
春玉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顾家站的是新皇。一个无子的新皇和一个风流任性的废帝,哪怕为了我儿子,我也得选择新皇。”
张宝珠忍不住落了泪,“你说的对!我已经没得选择!”她只能站新皇。
张宝珠哭了半晌,却不肯松开春玉的手。她对春玉的感情不比奉元帝少。一个带她享受了荣华,一个救她与危难,她不想跟春玉反面成仇。
从这方面来看,张宝珠要感性一点,春玉就要冷静多了。
林云舒陪着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告辞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