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舒的异常,家里的儿子儿媳全都知道了。齐齐围在床前。
林云舒晃过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大家担忧的眼神,“我没事。”
大家谁也没动,小四坐到床沿,“娘,你怎么了?怎么从宫里回来就这么没精神?”
林云舒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只能信口胡诌,“懿安皇后得知奉元帝在金国那边遭受侮辱,茶饭不思,我瞧着挺不是滋味的。”
崔宛毓下意识看向小四,小四神色未变,握住亲娘的手,“娘,皇上不愿赎回奉元帝是出于国库空虚,懿安皇后会想明白的。”
林云舒装作被他劝服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四扶她起床吃饭。
吃完午饭,宫里来了圣旨,皇上封林云舒为四品恭人。
林云舒领旨谢恩,太监临走前叮嘱一句:“听说恭人出宫后身体不适,皇上特地恩准恭人明天进宫谢恩。”
好嘛,明天还得再去。
顾家人送传旨太监离去,回过头齐齐围过来恭喜。
林云舒看向小四,“你最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小四当了大半年的御史中丞。御史官的职责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宰相,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
御史台设有一个御史大夫和两个御史中丞。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因为小四刚进朝,人还没摸清呢,许多臣子就被皇上砍得砍,杀得杀。新任官员刚上任,短时间内尾巴还没露出来,要说立功,那是不存在的。
小四老实摇头,“我至今只弹劾了几位大臣的作风问题。皇上也没有表态。”
生活作风问题可大可小,皇上没有处罚恐怕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林云舒抚了抚额,所以皇上加封她为恭人,真的是因为她本人?
林云舒想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整个人憔悴不堪,柳月晨瞧见了,回屋给她拿了粉擦上。
林云舒其实不喜欢古代的这些化妆品,总觉得里面含的铅太多了。她有点打退堂鼓,凌凌忙按住,“娘,今天要进宫呢,您挂着两个黑眼圈太影响仪容了。还是抹上吧。”
四个儿媳里,柳月晨最爱美。她又生了个女儿,每天都会把自己和女儿捯饬得特别漂亮。
自打到了京城,除了崔宛毓没有什么变化,三个儿媳担心男人在外面把持不住,也因为她们年纪日渐年长,一个个都有了紧迫感,开始跟柳月晨学习穿衣打扮。
林云舒向来不爱管这些事,也由着她们折腾去。
柳月晨的手艺果然很好,上了珍珠膏,又上了一层粉,黑眼圈完全盖住了。
“娘,要不给你化个妆吧?京城现在流行宣和妆。”
林云舒唬了一跳,眼见着她们把自己往常的东西拿出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忙抬手,“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用。”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在脸上贴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别扭了。
林云舒换完诰命服,上了马车直奔宫门。
按理说,她是命妇该进后宫拜见两位皇后。但昨天皇上指明了要见她。她总不能先见皇后再见皇上吧?那可就是故意尊卑不分了。
林云舒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
王公公带她到了偏殿等候,“现在皇上正在跟大臣们商量军饷的事情。”
林云舒善解人意道,“国家大事要紧,我不急。”
说着她把自己带来的包袱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我每样都带了些。”
王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本就长得福态,现在这样一笑,像个活宝。
王公公谦虚几句,最终还是收了起来,又道,“早些年,我跟着皇上走商船还能得到你们族里的孝敬。待皇上不管商船,你们族里就给断了。我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终于又有了。”
林云舒接话道,“王公公说笑了,这些都零嘴儿,不值什么钱。王公公可是皇上第一贴心人,还怕没人孝敬?我估摸着是我族人心粗会错了意,以为王公公口味变了,才没有孝敬。”
王公公抽了抽嘴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比他都强。
不过他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反而顺势道,“你们族里就没想着把铺子开到京城来?”
林云舒还真的想过。早些年是因为京城太远,不方便。现在他们一家搬到京城,府里那么多人,只靠着河间府的几个饭馆,时间久了估摸着捉襟见肘。
前段时间,京城抄了那么多家,崔宛毓替公中买了三家铺面。一家开饭馆,一家开武馆,另一家就是开着零食铺子。
林云舒听他提起,笑眯眯道,“有这个打算。到时候,王公公若有空,可以一起去凑热闹。”
王公公苦着脸,“我倒是想去呢。但在宫里当差,不得闲,哎,没法喽。”
林云舒摆摆手,“那也没事,等我进宫,带给王公公便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亏待了你。”
王公公又笑眯了眼,“还是你上道。”
两个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何时,门旁站了个个,投下来的阴影档到林云舒脸上,她一抬头便看到皇上正背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他俩。
王公公吓得魂都快丢了,跪倒就磕。
皇上背着手,踢了下他的屁股,笑骂道,“一大把年纪的老人了整天就知道吃。”
王公公察觉到皇上话里的调侃,大着胆子,开始哭穷,“还不是皇上不让我收人家的孝敬。皇上赏的那些宝贝又不能当钱用。每个月只靠月俸,都不够我吃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知足吧。旁人想要赏赐还没有呢。你要不乐意,我把宝贝收回来,全给你折成银子?”
王公公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爹要是知道我不要赏赐,要银子,估计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骂我是个不孝子。”
皇上没理会他的怨念,看向林云舒,“今儿来得倒早。”
林云舒讪笑两声。
皇上转身就外走,“跟上。”
林云舒只好跑上去。还是冷宫,这次不仅进了院子,还打开了冷宫的门。
林云舒抚了抚额,皇上还真执着啊。昨天她借口身体不适,只是不想听宫闱秘辛。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能听不出来?可他偏偏又带她来了?
这是成心要她听了。
林云舒只好舍命陪君子。
皇上似乎很怀念这个地方,眼里全是不舍。
林云舒环顾四周,这冷宫并不狭小,两进院子,前院三间房,四壁清凉,其中有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约有三尺宽,简陋的木板床,被褥单薄陈旧,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床边的旧木桌上放了一只破了口的旧陶罐和一只粗瓷碗,此外再无他物。
皇上停留在这间房里,开了第一句话,“这是我母妃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林云舒已经猜到了,只是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擦干净了,我母妃留下的痕迹也没了。”皇上今天格外好说话,温和有礼,一点也不似个帝王。
林云舒想起他昨天说的好自为之,心里就发怵,总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秘密似的。
“你知道这冷宫以前是什么地方吗?”皇上再次开了口。
林云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留意过门匾上面的字。主要是上面的字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皇上见她不知道,所幸给她解释,“宸乐宫,这是前朝宣宗皇帝的宠妃孙贵妃的住处。”
林云舒怔住。宠妃的住处?该不会是后来失宠,所以这地方就成冷宫了吧?
不等她问出口,皇上也不知碰了什么东西,床靠旧木桌这面墙突然错开了一点,还真有个密室?
林云舒惊疑不定,却又担心被皇上看到脸上的神色,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好在皇上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将那弹开的门往后推了一把,露出里面大约五平米左右的小密室。
这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看它的腐朽程度,比外面这张旧木桌还不如。
“传说这位孙贵妃深得宣宗皇帝的喜爱,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登上后位,屈居于当时的胡皇后之下。她绞尽脑汁想取代胡皇后。后来她想出一个好法子。宣宗皇帝年近三十尚无子嗣,胡皇后和孙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没能有孩子。她就把自己的宫女送给宣宗皇帝。其中有位宫女果然怀孕了,她就将其秘密藏于密当中,与外面彻底隔绝。每天派专人送饭照看。然后又买通御医,对外号称怀孕,并伪装了许多怀孕的假象。
由于当时孙贵妃深得皇帝的宠爱,因此无人敢透露半点风声,就这样十月怀胎,宫女顺利产下一子,孙贵妃马上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秘密处死了宫女,然后又派人立即通知宣宗,自己也装出一幅产后非常虚弱的样子。
宣宗皇帝大喜之下,废除贤德的胡皇后,改立孙贵妃为后。这女人当了皇后,得陇望蜀,开始插手朝政,公然纵容自己的娘家人买官卖官,本就岌岌可危的前朝被这么一折腾,民怨沸腾。后来高祖起势,打的就是‘清君侧’的名义,响应者无数。后来高祖皇帝攻破皇城,孙贵妃吊死在这宸乐宫。”
接下来就能理解了,月国皇帝必定认为这个地方不吉利,所以就成了冷宫?
林云舒抚了抚额,她命这么好?随口跟张宝珠和春玉说这里面有密室,然后真的有?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这冷宫里有密室的?”皇上讲完故事,才想起来问她,“外面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林云舒转了转眼珠子,“当时仁安皇后不舒服,我就想扶她坐下,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所以就看到了密室。”
皇上点点头,“也是她们命不该绝。”
林云舒附和,确实是命不该绝。如果春玉没找她过来接生,她肯定救不了她俩。可不就是命不该绝吗?
许是他今天太好说话,林云舒壮着肚子问,“皇上,昨天你为什么让我好自为之?”
皇上动了动手指,又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着那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霸气,“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我!你是头一个。”
林云舒老脸一热。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皇上这话真的有点暧昧。
“不过我也是头一回对女人感兴趣。”皇上侧头看着林云舒,明明她年纪已经不轻了,但面对她的时候,他总能放松。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外面人传言他不近女色是因为身体原因,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本来就对女人不感兴趣。当然他对男色更不敢兴趣。
他想留她在身边,所以定定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顾忌?只管说。”
他的声音还像刚才一样温和,又带了几分蛊惑,犹如黑夜里的星光在她心尖闪烁,林云舒不知怎地,对他也产生一种熟悉感。
她想起她前世的男友。他是个孤儿,白手起家的年轻富豪,前途无量。有一次,他来她的学校演讲,她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背东西。正好他演讲散场,他看到了她,而后主动过来跟她搭讪。
他声音温和,但为人却是极具侵略性的。他喜欢就追,为人霸道却不张扬。
直到她和他在一起,学校里都没有传出流言。
他们在一起后,他总是把她的生活安排得极为周到。甚至就连生理期这样的小事,他都会记在心上。她下班,他要么自己过来接她,要么让司机过来接她,总归不放心她一个走夜路。
他从来不会跟女人搞暧昧,他的手机,他家门禁,他银行卡的密码,她都知道。
他死后,他担心他的亲戚会找上她,他把大部分股份都给捐了,却以她的名字给她买了好几套房子,让她后半生都无忧。他走后,她沉寂了很久,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皇上问她顾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将自己的心门关闭。她只是顺其自然,从不强求。
不过他这么一问,她倒是对他没有之前那样害怕,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她胆子大了起来,侧头看他,“奉元帝被金人掳走是你策划的吗?”
皇上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即又坦然点头,“也不全是。我当初以为韩广平能将奉元帝掳走。但是没想到林将军那么顽强,撑了一年多。”
但是也只是强撑。如果没有他派彭继宗前去支援,他未必能撑那么久。
而且他的强撑是拿百姓们的尸骨来填的,他并不认同他的做法。所以强行让彭继宗换掉他的大将军之位。
林云舒点点头,“我脚好累,我要回去了。”
皇上又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原本就想着用怀柔之策,哪怕她没有给他答复,他也没说什么。带着她往前殿去了。
皇上要处理国事,自然不可能亲自送她出宫。
王公公送她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子,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交到林云舒手上,“顾恭人,这是皇上送你的鸽子,有事没事你只管放鸽子。”
林云舒接过来,看了眼鸽子腿下面还有个小信筒,又回头看了眼大庆殿,这是担心常常朝见她会引起朝野议论,所以改用飞鸽传书?
林云舒不动声色接过来,冲王公公道,“多谢公公了。”
王公公见她脸上没露出喜意,心里有些拿不准,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他该怎么回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