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彭继宗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樊城成功收复,韩广平兵败,连夜逃回了兴元府。
消息传来的当天,皇上龙颜大悦,在宫中设宴庆祝。
小四这个御史中丞每天都要上朝,自然也要留下来。一直到午时才回来。
这还是小四头一次回来得这么晚,林云舒少不得要拉他说会话。
顾家从上到下就没有女子不能听政的习俗,搬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很是无聊。大家也都没有走,留下来跟着一块听。
林云舒兴致勃勃问道,“我听说皇上一顿都是一百道菜,每道菜只能吃三口,是真的吗?”
虽然进宫很多次,但她一次都没看过皇上吃饭。也不好意思问张宝珠和春玉,生怕被底下的宫女笑话。
小四还没换官服,见亲娘这么感兴趣,少不得要留下来给她答疑解惑,“娘都听谁说的?那得多浪费啊?”
林云舒讪讪一笑,她能说她是从电视上看的吗?
好在小四也没指望他娘回答,“没有的事。皇上一顿只吃八个菜。我们是六个。现在国库空虚,皇上在席上还让我们想法子筹钱呢。”
崔宛毓十分不解,“不是刚抄了王礼山家吗?我听人说光白银就搜出一百万两。这么多钱还不够攻打韩广平吗?”
这也是林云舒想问的。之前还抄了信王的那些同党,国库应该充足才是。
小四摇头,“你们有所不知,之前战死的十万士兵,皇上给每位死者家属发放八十两抚恤金。再加上又要炼兵器,早就花光了。现在国库又没银子,彭将军想要攻打兴元府,粮草不够,皇上正发愁呢。”
听到国库二字,林云舒有些心虚,她空间里的财宝堆积成山。可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拿出来。
第二日一早,林云舒进了宫。
张宝珠坐到窗前,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云舒碰了碰春玉的胳膊,“她又怎么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春玉给孩子调整了下姿势,小声道,“早上,皇上下朝来看望皇儿,说金人强制命令奉元帝穿上丧服向金太祖庙献俘。金帝还封了奉元帝为昏德公。姐姐听后心情非常不好。”
昏德公?这么侮辱性的一个词,想来奉元帝在金国过得并不好。
只是林云舒有些奇怪,皇上为什么要告诉张宝珠呢?他明明知道张宝珠对奉元帝的情谊。这不是让她伤心吗?
春玉边逗孩子边道,“皇上还说起一事,金国皇帝之所以如此震怒,原来金兵从月国抢的财宝,没出月国就被盗了。”
林云舒心更虚了。所以说奉元帝遭此侮辱跟她有关?
她刚这么想着,又很快摇头。才不是呢。就她所知,历史上的李后主和宋徽宗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当政皇帝看不起的是他俩的昏庸无道。跟财宝没有直接关系。
林云舒陪了春玉一会儿,最后看了眼张宝珠,这种事情只能她自己想通,别人是帮不了她的。直到她走,张宝珠都没能回神。春玉对此爱莫能助。
林云舒出了仁明殿就被太监拦住,这人她熟悉,是皇上的贴身太监。
林云舒咧嘴笑,“王公公,你这是找我有事?”
王公公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安人,皇上有请!”
林云舒心里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皇上请她干什么?难不成皇上又揪到小四的把柄了?她心里疑惑,但还是跟在王公公身后。
依旧是御书房,不过这次皇上不是坐着而是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林云舒不敢出声,王公公轻声回禀,“皇上,顾安人到了。”
皇上抬了抬手,王公公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林云舒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原地,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何会突然找她?太后党还有不少官员活跃在朝堂,但她与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恐怕也帮不了他。
小四犯的事,除了赵飞没旁的了。难不成皇上发现了?她的心一直提心吊胆着,赵飞这孩子,她挺喜欢的,又逗又听话,武功还好,帮过他们不少忙,眼睁睁看着他死,她真的做不到。
就在她忐忑不安时,皇上终于开了口,清淡的声音传来,“你去看了懿安皇后和仁安皇后?”
他说话声音不大,林云舒离得有点远,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
刚好听到皇后两个字,她也不敢让皇上重复一遍,只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轻轻点了个头,“对。”
皇上回转过头,看着林云舒,神色极为复杂,那是一种审视,又像是打量。
天子哪怕再是和善的天子,他头上的光环就足以让人生怯,林云舒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低下头。
皇上轻轻道,“陪我走走吧。”
这是肯定句,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林云舒没有资格拒绝,也不能拒绝。趁着皇上转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穿过几个拱门,一直往北走,这是后宫的方向。越走越远,他们身后跟着三队侍卫,不远不近,既听不到他们说话,又在对方的保护范围。
往常也没见皇上这样慎重。今儿这是怎么了?
走着走着,林云舒就发现了异样。这……这是冷宫?
他带她来这个地方干什么?难不成他怀疑什么了?
林云舒手绞在一起,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皇上却已经抢先她一步,推开冷宫的大门。
院子里依旧是半人高的野草,灰尘堆了几寸厚,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林云舒总觉得皇上是在暗示什么。
“你知道吗?我母妃刚生下我的时候,就被太祖封为德妃。后来,太祖三十几个儿子争夺帝位。不过几年时间,死伤过半。我母妃娘家势小,担心我争不过他们,反而落得个身首异处,就让我退出争斗。我不忍心她跟着提心吊胆,听她的话。我故意向太祖表明心意,说这辈子想当个大将军。太祖那时被儿子们伤透了心,见我有意退出,二话不说就准了。他让我到边疆当一名守城将军。我一待就是十二年。太祖崩世,我回京守灵。回来后,我才知道,我母妃早在十年前就被人陷害,被太祖发配到了这冷宫。她一直等着我,没有疯,在这里种着吃食,饥一顿饱一顿,就这么活着,等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被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但我每个月却能收到她的平安信,让我千万不要回去。
在这个冷宫里,我见到骨瘦如柴的她。”
林云舒很想同情他们。但这种皇家秘辛,听了要掉脑袋的。林云舒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上。
只是皇上显然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依旧涛涛个不停,“从那时起,我就想夺了先皇的皇位。但是临到最后,我犹豫了。我不想自己在百年后,被人骂窃国贼。我不想我母亲死后还要沾上污名。我没有发动政变。不过我早年争斗,身中奇毒,不能破身。先皇对我信任有加,把月国一半的兵马就交给了我。”
林云舒很想打断他,但她不敢,只轻声咳了几声。
皇上终于回过头来,注意到她正在拼命擦汗,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林云舒愣住。皇上说话的语气很温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更带着几分调笑在里面。
她和他有这么熟吗?还是皇上天生自来熟?
皇上嘴角勾了勾,“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好像上辈子见过你似的。”
他已至五旬,脸上却没什么老年斑,也没有胡子,比普通人年轻了十几岁,他身上儒雅又自信的气质,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云舒从来不是花痴,她前世容貌就不错,追求者众多,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活了二十多年也只谈了一个男朋友。
穿越后,她的年纪很大,她又不恋父,自然对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看不上眼。
年纪太小的,她又有种老牛吃嫩草的羞耻感,从未有过动心。
但此时,她却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林云舒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心里暗暗呸自己一声,喜欢谁不好,居然喜欢皇上?难不成她这把老骨头还要进当妃子吗?那她才是真的脑抽了。
理智回归,林云舒不动声色往后移了几步,冲皇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上,臣妇身体不适,请允许臣妇告退。”
皇上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目光骤然变得犀利,林云舒没有抬头,但她总觉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了一点,如芒在背的炙热。
皇上揉了揉鬓角,重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林云舒都快认不清汉字了。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用到这个词?
可惜皇上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大踏步转身离去。
林云舒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王公公没有跟着皇上一起离开,“顾安人,请吧。”
林云舒察觉到他神色有些冷淡,但她也没说什么。
王公公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到底没忍住,“顾安人,皇上的心意,你明白吧?”
林云舒差点摔倒,呆呆看着王公公,她怎么没觉得皇上对她有什么异样呢?
王公公见她不开窍,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自打见过你,皇上每次去仁明殿都要问一遍你的情况。我就没见皇上对谁这么关心过?”
林云舒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关心她?她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值得皇上关心的?
她心态好,长得还算年轻,她知道。但她再怎么保养瞧着也三四十了。哪比得上那些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呢?
王公公啧啧两声,将林云舒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看看你,要容貌没容貌,要德行没德行,年纪还一大把。也不知道皇上看上你什么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她心里再怎么嫌弃自己老,也不容别人贬低,林云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好像比我还老吧?有什么资格说我老?”
皇上贴身太监了不起啊。她还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呢?
王公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突然笑了,“有意思!原来皇上是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所以才对你有兴趣。”
林云舒:“……”
本来面目?林云舒心里一个咯噔,拉着王公公的袖子,不让他走,声音也开始软化,“王公公,你说皇上喜欢我?”
王公公点头,“是啊。我就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你年纪嘛,虽然大了点。但皇上又不能碰女人,要那些漂亮的女人只能看不能用,有啥用啊?倒不如挑个成熟稳重处理后宫。也能堵住朝臣们的嘴。”
好嘛!这才是真话!
林云舒忍,继续好声好气问,“那皇上是怎么向仁安皇后打听我的?”
王公公挺直脊背,轻轻碾了下手指,林云舒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行啦。我穷得很。身上只带这么多。”
王公公将银票给她塞了回去,嫌弃得不行,“谁要这个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林云舒将银票塞回自己袖袋,“你不要这个,你要什么?”
王公公笑得一脸奸滑,“我听说你们顾家做的那些果仁很好吃。是不是能送我一些?”
原来是要这个!林云舒当即从袖袋中掏出几个,“给你!这些都是我自己饿了填补肚子的。”
王公公笑眯眯揣回自己袖袋,还不忘讨下回的,“太少了。你下回多带点给我。”
一点吃的,林云舒自然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行!”她忍着不耐,“这下子你可以说了吧?”
王公公冲她招手,林云舒倾身凑过去,“皇上问她们是怎么出宫的?问你每天给她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云舒脸色骤然大变,问这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信皇上问这个是对她有意思。对人感兴趣,不应该是问她喜欢什么,擅长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人吗?
林云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她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晕呼呼的。路上遇到什么人,人家跟她说了什么话,她通通没注意到。
知雪知雨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面面相觑,老夫人从宫里回来,怎么魂都丢了?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