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万籁俱寂,黑幕一般的天空缀满闪闪发光的小星星,疲劳一天的人们陷入沉睡。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天际,惊醒无数酣睡的人。
老三光着上身睡觉,猛然惊醒,抄起床边的宝刀,捡起挂在床沿的衣服立刻往外冲。
不多时,大家都起来了。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
林云舒被两个丫鬟扶出来,“怎么了?外头发生何事了?”
老三往外跑,“看样子是胡满村方向,许是出事了。”
老二立刻叫了几个下人一起出去。待他们出了门,又让门房把门关上。
等到天光大亮,老三一行人才回来,捆了一伙人跪在院子里。
林云舒睡不着,揉了揉眼,“这些人是谁?”
看他们穿的衣服脏乱不堪,就算是乞丐也应该在城里,怎么会跑到乡下来乞讨呢。
老三让下人找马车,他要把这些拉回县衙,而后才抽空回亲娘的话,“这些是流民,也不知道何时来的,摸黑进了胡满村,偷了不少东西,还伤了几个村民。”
流民们见面前是个老太太,慈眉善目,想着心地一定极软,苦巴着脸求饶,“老夫人饶命啊。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偷东西的。”
林云舒拧着眉,抬手打断他,“大夏天,地里的野菜还不够填你们的肚子吗?非要去偷去抢。”
众人面色如土。野菜能填肚子不假,但是不能吃饱啊。
林云舒绝不会姑息偷盗,不过她还想知道一事,“你们是从哪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一个瘦弱的男人开了口,“我们是从河南府来的。朝廷派大军到樊城镇压乱党,但是筹备粮草却用我们河南府和大名府的。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没了,只能当流民。一路上,积攒的银钱都花完了。咱们只能偷。”
“有多少人进了盐俭县?”
“原先到了河间府有几千人,走到半道,大家就分散开了,来盐俭县的只剩我们几十人。”
老三看了一眼,也只有十几个,“那剩下的人呢?”
几个流民面面相觑,“我们分成三路。其他人往南去了。”
老三看着其他下人,“那就是张家庄和三里屯,你们把他们送到衙门,我去看看。”
林云舒急了,“你一个能行吗?还是等老二回来一起去吧。”
“二哥还在胡满村安抚村民呢。耽误不得。”老三摆摆手。
林云舒还是不放心,他身手再好,一次也对付不了那么多难民啊。而且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流民凶狠起来不比士兵差。
林云舒当即就让下人给她牵马,又让知雪把她的弩箭拿来,“我跟你一块去。”
老三唬了一跳,觉得窝心又担忧,“娘,我自己去就行了。”
凌凌忙道,“娘,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然我跟三弟去看看。”
林云舒哪能让她动了胎气,“你还是留在家里。如果有漏网之鱼,你也能照顾着大家。”
凌凌只好退回来。
劝好凌凌,林云舒看向老三,“臭小子,想当初你们的命还是我救的,看不起你老娘啊?”
她说的是雁山那次,要不是林云舒即时救了他们,老三这个江湖大名鼎鼎的飞云刀就成那些土匪的刀下魂了。
老三见亲娘非要跟去,只好牵马过来。又不放心她娘的骑术,非要跟她骑一辆。
林云舒只能应了。自打她进了县衙,的确没怎么骑过马。确实生疏不少。
两人赶到张家庄,流民们正拿着刀把大家赶到祠堂,有几个钻进村民家里,翻出村民储存的腊肉咸肉,架着火在祠堂门口烧菜。
两人到了之后,老三翻身下马,林云舒就坐在马上,搭着弩箭,直接往首领肩膀射去。
经过好几年训练,她准头越来越好,不需要仰赖毒药,现在想射哪就射哪。
果然那首领被林云舒一箭射中,其他人纷纷拿着工具警惕地看着来人。
其中还有几个流民钻进祠堂,用刀架在村民脖上,威胁林云舒放下箭,老三放下刀。
对方有二十个人,他们却只有两个人。放下武器,他们两人只会任他们宰割。
不等他说完,林云舒已经将箭射出去,箭直中那人胳膊,他手里的刀掉到地上。
林云舒淡淡一笑,“你搞错了,我不是官府的人。不会受你威胁。”
其他流民都吓傻了,这老太太居然这么狠。
老三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拿着宝刀,将他们一个打倒在地。
这些流民大部分身手都很一般,能闯出一条路,凭的只是孤注一掷的勇气。现在见对方比自己更狠,心生惧意,只几下就被老三打倒在地。
将这些流民都捆起来,又叫了几个壮劳力把他们押送到衙门。至于那个伤了胳膊的流民,先送衙门,再找郎中。
两人又去了三里屯,这次倒没有人作死威胁,他们用同样的手法将人捆了。
老三要把三里屯的流民送到县衙,林云舒直接回了庄子。
庄子上倒是没有再出事,老二从胡满村回来,“有几个男的反抗,被打成重伤。估摸要养好一段时间了。”
林云舒揉了揉脸,“之前你三弟在路上遇到流民,他们还没那么凶残的,现在果真是饿狠了。”
乱世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林云舒真心不希望乱起来,可是事与愿违,这世道还真是越来越乱了。
老二没在家停留多久,就骑着马进了县城。
林云舒累了,吃了早饭便回房补觉,到了午时,外头传来一阵擂鼓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打着哈欠起床,叫了知雪进来,“外头怎么这么吵?”
知雪也很无奈,“里正说今年胡满村发生好几起命案,昨晚又发生流民入村抢劫,觉得是胡家风水出了问题。所以请了风水大师来看看。”
虽然林云舒不信这些,但是如果让村民们起到心理作用,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知雪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二奶奶嫌待在家里太无聊,叫了千斤去瞧热闹了。”
林云舒揉了揉脸,无奈了,“她一个孕妇不是最渴困的吗?她怎么这么精神?”真是奇了怪了。
知雪讪讪笑了。
话说另一头,凌凌带着千斤出来闲逛。
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许多村民们拿着蒲扇坐在树下唠嗑,柳大娘老远看到她过来,招呼她过来。
柳大娘让儿子回家搬了凳子给她。
凌凌也不嫌弃,勾头四处看,“你们怎么没去看热闹?”
“现在在看祠堂的风水,我们女人家不给进。”柳大娘随口解释。
凌凌撇嘴,“这什么大师,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柳大娘忙道,“他可不是江湖骗子。他可是里正专门从府城请来的。他可不是什么人都看的。听说那些大户人家花几百两银子请他看风水,他都不肯去。咱们里正只花了十两银子就请来了。也不知道里正用了什么法子。”
几百两银子都不看?说不定这种人家是无药可救了。里正没做过恶事,面相也算敦厚,说不定那罗大师就看中他这点了。
凌凌原还想出来看热闹,这下子没热闹可看了。
柳大娘跟别人嘀咕,“我家隔壁胡田听说被那些人打坏了。”
凌凌原想站起来,这下子也被吸引了,坐回去,“他怎么了?”
柳大娘见她有兴趣,拍着大腿,说得更大声了,“昨晚那伙流民进村就抢。让大家交出东西。他没交就挨揍了。后来那群流民进屋一通找,找到了一两银子,又揍了他一顿。可怜哟,满脸都是血。”
凌凌都有些同情他了。
“后来顾捕头把这伙流民全都抓走了。银子也都还给我们了。可是受的伤只能自己花银子治了。”柳大娘唏嘘,“他受那么重的伤,估摸攒的那一两银子都不够他治病的。”
凌凌:“……”
这一次凌凌没有幸灾乐祸,只剩下惆怅。
就在这时,有几个站在村道上的村民们冲他们招手,兴奋得不得了,“大师出来了。”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们全都搬着板凳站起来,跟了出去。
柳大娘拉着凌凌的手,催促她,“我听说这个大师很灵的,到时候让他给你算算。”视线落到凌凌的肚子上。
凌凌以前走过镖,遇到不少神棍,她还真不信这个,她来看也只是嫌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当即摇头,“不用了。”
柳大娘一副你真傻的表情。
上了村道,锣鼓震天,齐齐往这边走。
走在前头的大师光从样貌上来看,的确比凌凌之前见过的都要靠谱,整个人仙风道骨,五十来岁的年纪,长发披散,穿着白色长袍,手执罗盘,眉峰紧锁,沿着村中小道一点一点看方位。
里正落他半步距离,见他一直皱眉,不由有些急了,“罗大师,可是风水出了问题?”
罗大师满脸不解,“你们胡满村的布局是四平八稳,应该是最稳固的风水,照理说不应该出事。”他话音刚落,视线落到顾家庄,“荒谬!你们怎么在那儿盖屋子了?我说怎么风水变了,原来是你们自己给破坏了。”
胡满村原先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上方却多添了一处极大的庄子,看布局也是口字,两口就是吕字。原先的风水就破坏了。
里正额上滴汗,那可是县令大人家,他们可没本事把人赶走,只好求大师,“大师,你能不能想别的法子?”
罗大师瞧着那庄子青庄青瓦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立时明白里正为难之处。
“我先看看再说。”
有两个口字,而且上面这个口字远比下面的口字富贵,这就是头重脚轻,下头压不住,可不就得出事?
千斤拉了下凌凌的袖子,“二奶奶,他是啥意思?”
凌凌拧着眉,这大师该不会想对他们顾家庄不利吧?她忙跟了上去。
一伙人到了顾家庄,里正原想上前敲门,却不想罗大师朝廊檐底下瞧了一眼。
只见一个燕子窝搭在廊檐下,正冲着大家叽叽喳喳一通叫。
罗大师捋着胡子,“燕子筑巢,阳气入宅,这家人定是人丁兴旺,好事连连。”
凌凌揉了揉胳膊,算得这么准,该不会是之前就打听好的吧?
身后的村民全都议论纷纷,四个儿子能不人丁兴旺吗?至于好事连连。自打县令大人当上官,土匪,盗贼,骗子一个个全落网了。好事还不够多嘛。
罗大师又抚了抚门,脸上大喜,“大门坚固不变色,这里一定有贵人。”
众人面面相觑,里正拱手,“实不相瞒,这是顾县令家眷住的地方。”
贵人一定是顾县令了,盐俭县最大的官,属他最尊贵。
罗大师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捏着门环,扣了三声。
不多时,门房过来开门,一打开,见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吓得他差点把门关上,待看到二奶奶的脸,他才大松一口气,“二奶奶,这是?”
凌凌将门推开,“这位大师要进来看看风水,让他进吧。”
天天去看别人的八卦,今天倒是看到自家头上了,凌凌还挺新鲜。
门房迟疑了几秒,指着身后那么一伙人,“都进?”
那老夫人还不把他撕了。
凌凌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了。进来那么多人,咱家院子也不够呀。就几个就成。”
罗大师,里正,柳大娘眼疾手快跟进来,凌凌平时跟她玩得最多,便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都留在外头等。
进了院子,林云舒正躺在树下打瞌睡,知雪知雨给她打扇子,听到动静,齐齐回头。
罗大师轻手轻脚接近,在两人脸上看了一眼,又飞快移开。
视线又落到老夫人脸上。
似乎看得不仔细,又凑近几步。
知雪唬了一跳,忙上前阻止,“哎,这位老人家,你怎么回事?”
林云舒睡得极浅,睁开眼,便看到院里长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位眼生的,“这是怎么了?”
知雨早就端了一盆水在旁边等着伺候。将帕子浸到水里递给林云舒。
林云舒擦了脸,打了个哈欠,“怎么了这是?”
凌凌上前将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林云舒抚了抚下巴,“罗大师,既然胡满村的风水破了,那依你所言该如何?”
罗大师一直盯着林云舒不放,掐着手指,嘴里念念叨叨的,众人都被他弄懵了,这是咋回事?
“敢问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林云舒心虚,冷了脸,“罗大师,老身不算命,只信自己。就算胡满村的风水破了,难不成你还想用老身的命来填不成?”
里正见老夫人发火了,躬身上前,“老夫人息怒。罗大师是算出这院子出了一位贵人,可能是老夫人。”
林云舒看向凌凌,凌凌点头。
不过就算她真是贵人,林云舒也不喜欢被人揭了老底,她抬了抬手,“行了。我对算命没兴趣。”
看到一个极好的命格摆在自己面前,却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罗大师别提多可惜了。只是这老夫人摆明了不信他,他也只能押下心头的激动,“只能在村南头挖一条湖了。也能凑成依山傍水的好格局。”
挖湖?林云舒摆了摆手。
里正倒是觉得可行。
里正得到准信,就告辞离开,罗大师却还是不死心,“老夫人,旁人请我看风水,至少都要百两银子起头,我给你算命不收钱。你就让我看看吧?”
林云舒却是毫不心动,把玩自己的手,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我自小出自衡阳林家,什么样的富贵都享过。现在是县令他娘,我的命不用你算,任谁都知道是好命。”
罗大师急了,“这算什么好命?出了盐俭县都不够看的。我说的贵人是……”
县令他娘还不够贵?那怎么样才够贵?众人眼巴巴盯着他看,等他下文。
却不想林云舒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他,“命是可以改的。你若是现在告诉我,说不定我会骄傲自满,不肯努力。你还是别说的好。说不定我的命远比你预测的还要好!”
罗大师傻眼了。比他预测的还要好?那岂不是要?
他打了个机灵,那月国岂不是要?他晃了晃脑袋,把那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脑子。
众人见她不肯算,只能遗憾而归。
里正出了院子,忙问罗大师,“大师,她有多富贵?”
罗大师回头瞧了一眼院子,表情极为复杂,“贵不可言!”
里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贵不可言?那是有多贵?
里正还想追问,却发现周围全是人,只好将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