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夏收时节,到处都是一片金黄的麦田,成熟的麦穗在太阳下发出一圈圈金光,麦穗粒粒饱满,微风一吹,麦浪滚滚。
开年之后,福伯就指挥长工马不停蹄洗田,经过这几个月治理,已经初见成效,等夏收结束,他们就可以种占城稻了。
林云舒亲自去瞧过,那盐碱地里的盐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开春后,被治理过的地方长满了野草。原先光秃秃的荒地现在已经有不少绿意,不少百姓都将家里养的牛羊拉到地里吃草。
他们这边干得正起劲,盐俭县的大户人家却是愁白了头。
原先盐碱县大部分土地都在大户人家名下,普通百姓田地极少,大部分百姓都是从大户人家赁十亩良田,再给人当长工,一家子勤勤恳恳,勉强度日。现在倒好,眼见着要夏收,长工却招不到了。
出去一打听,才知道长工都在盐碱地里忙活呢,年前就已经签了一年的约,要是违约一个铜子都拿不到。
福伯弄出来的动作不小,员外们原先也听下人说起过。但是盐俭县贫苦百姓那么多,他们也没当回事。偏偏没想到他们居然把壮劳力都招过去当长工。
这可把这些员外们气坏了,一个个在家里诅咒县令大人做人不厚道。
而那些识时务的员外就要好多了。他们原先就想着县令大人混,也买了几顷地,签了不少长工。盐碱地先不着急,便让这些长工先帮忙夏收。
而那些跟县令大人对着干就遭殃了。
眼见着粮食一天天烂在地里,辛苦半年,眼见着瓜熟蒂落,居然没时间去摘。
夏收靠天吃饭,若是来一场大雨,那地里的粮食全都跟着遭殃。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到县衙递了拜帖,求见县令大人。
小四晾了他们两个时辰才将人请进来。
几位员外郎知道这是县令大人在下马威,却也不敢表示不满,进来就是一阵寒暄。
小四也装作看不到他们的尴尬,不咸不淡开口,“几位员外郎可是有事?”
其中一位员外郎上前道,“不瞒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小四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你们若是有冤,我作为父母官自会为你们做主。有事相求,那就是论私人交情了。我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几位不如直说。”
无利不起早?哪怕再贪的官也没这么形容自己的。这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讪笑,试探着问,“大人,如果我们现在就登记良田,不知大人能否借我们一些长工回去。”
小四故作惊讶,“你们至今还未招到长工?”
员外们心里一个个呕得要死,要不是你把长工都给签了。他们哪还会招不到?
小四拍了拍额头,似是才想起来,“你们不说我还忘了。年前我就打算治理盐俭地,这才招了长工。不过既然你们都来问了,我自然也不好推辞。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坦坦荡荡,小肚鸡肠能干什么大事。我说了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绝不食言。”
众人这才放了心,纷纷站起来,“请大人快些给我们登记良田吧。田里的庄稼快要朽在地里了。”
他身后的老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小四看向老二,“二哥,麻烦你去帮他们登记。我去后院找咱娘,给这些员外郎匀些人手。”
几位员外郎纷纷道谢。
老二带这些人往办事房走,几位员外郎趁机打听,“县丞大人,那盐碱地果真能长出庄稼吗?”
老二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就算真能长出。咱们县也没有多余的盐碱地卖给你们了。”
众人大惊,原以为县令家签这么多长工是跟他们作对,原来人家将盐碱地都给买了。
老二瞧着他们变幻不停的脸色,心里暗笑,嘴上却是客客气气,“我也不瞒你们。顾家族里,我家,县衙还有刘员外几家瓜分,现在已经没了。而且价格也是按照以前的价格,并不曾便宜。”
他们所作所为皆合法。老二也不怕他们说嘴。
员外郎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暗自算了一笔账。
照这么一算,他们岂不是花了好几万两银子购地。再加上治理,少说要搭进去十万两。
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这顾家果真是富裕人家。众人开始重新衡量这顾家实力了。
夏收过后,天气更热了,到处都是黄的绿的色彩,田地里已经耕种完,在几场小雨滋润下,种子渐渐长出嫩芽,远远看去又是一片嫩绿。
林云舒苦夏,便让灶上做几样消暑的饭菜。
可惜灶上的婆子翻来覆去就会做那几样,林云舒早就吃腻了。
她原想自己下灶做几样,老大刚好回来,主动脱下长衫要帮忙。
外面有风,院子里的大榆树可以遮阴,林云舒拿着蒲扇坐在石凳上,老大将面盆端到外面石桌上揉面。
林云舒瞧着他揉面的动作比厨娘利索多了,笑弯了眼,“咱们做凉面吃,拌些胡瓜丝,再加绿豆芽,滴几滴麻油倒也清爽,我看你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
老大穿着短打,时不时用布巾抹汗,笑得一脸憨厚,“都在苦夏,吃不下。不过咱们饭馆的那些冷饮卖得极好。”
林云舒见他三句话不离饭馆,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孩子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老大又说起一事,“今年的玉米,红薯和土豆卖不上去年那个价,一斗只有十文钱,街头巷尾都在偷偷骂宁王。”
林云舒却觉得不应该怪宁王,本来这几样东西的产量就很高。物以稀为贵,一开始只是新鲜,现在家家户户都种,价格自然就跌下来了。
老大又喜滋滋道,“倒是今年小麦涨了不少。咱家这次又是好收成。”
去年他们选择种这些还能说是运气好。但今年收成,却是他娘自己推算出来的,他娘足不出户就能将生意经运用如此纯熟,远比他这个纸上谈兵要好多了。
凌凌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捧着老大刚刚说的冷饮,吃得正欢。她找个凳子坐下,将自己逛街时听到的消息说与他们听,“我刚刚去饭馆买冷饮,听到一责消息,是南边来的客商说的,宁王向圣上告罪,愿意以一斗十八文的价格回收玉米,土豆和红薯。”
老大将面也不擀了,瞪大眼睛,“那跟小麦一个价啊。亩产却比小麦翻了两倍。宁王好大的手笔啊。圣上也能同意?”
凌凌摇头,“京城那边都乱出大乱子了。我还听说剩下的八文钱是宁王自己贴补的。满京城的人都夸赞宁王是个体恤百姓的贤王。”
林云舒拧着眉,沉吟良久。宁王此举是为了鼓励百姓种植这些作物。今年十八文,明年说不定就要降到十四文了。一点一点往下降。无利可图后,那些地主可能不愿意再种。但对于吃不饱的百姓来说,当然更愿意种这些。
难不成他真是贤王?林云舒总觉得这宁王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同时还在心里揣测起来,他该不会也想谋反吧?
初夏的夜晚静悄悄的,漆黑如幕的天空随意洒落几颗星星,月光朦胧,带着层层光晕,照映在湖面上,平静无波的湖水像撒上了一层碎银,闪闪发亮,躲在草丛中的青蛙也被这美景吸引,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掀起层层涟漪,月牙的影子随风扭曲。
林云舒拿着老二前几天写好的书,瞧了几眼,直打瞌睡。故事情节倒是写得很精彩,可为什么要用文言文?她看一句,都要在脑子里过好几遍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怪不得凌凌看都不看,直接将书递给她呢。
知雪知雨见外面传来打更声,便上前劝道,“老夫人,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林云舒放下手中的书,将书签放进去,拍了拍,“你们去打水吧。”
她站起来往里间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丫鬟请安的声音,“四奶奶。”
林云舒微微一怔,崔宛毓?她大着肚子不在房里睡觉,跑这边干什么?
崔宛毓没有让丫鬟进来,而是独自进了屋。瞧见她大肚翩翩的样子,林云舒免了她的礼,“大晚上不睡觉,可是有事?”
崔宛毓点头,坐到婆婆旁边的榻上,“娘,相公下乡体察已经十几天了。一直也没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林云舒打个哈欠,暗自算了算。被崔宛毓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小四和老三下乡有好些日子了,确实连个口信都没传来。
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事的,宽慰她,“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盐俭县范围比京城还要大。地广人稀,兴许他在哪旮旯发现案子,正在处理呢。老三在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跟着,小四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崔宛毓一直惶惶不安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娘,是我太不经事了。”
林云舒摆了摆手,“没事。你关心夫君也是人之常情。我明儿问老二,看看小四去哪办差,让衙役去寻一寻,你也好安心养胎。”
崔宛毓喜不自胜,“多谢娘。”
林云舒瞧着她高耸的肚子,还有十天就到了预产期,也不知小四赶不赶得上,“没事,快点回去歇着吧。太晚睡,对气色不好。”
崔宛毓起身告退。
第二日,温度终于缓和下来,凉风咕咕吹着,不冷不热。
吃早饭时,林云舒问老二,“小四和老三去哪视察民情?怎么一直未归呢?”
老二想了想,“应该是到平林村。那里山多人稀,交通非常不便。三弟四弟去那里肯定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崔宛毓早上是跟大伙一块吃饭的,听到这话总算放了心。
林云舒还是叮嘱让老二派人去瞧一瞧。老二点头应了。
看了眼外面的好天气,林云舒看着凌凌,“咱今天去逛街吧。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布料没几样,咱们自己去挑一挑。”
凌凌原本要到武馆去,听到婆婆这话,当即点头,“行啊,正好再给虎子做身短打。他现在训练加重,衣服都不够穿的。”
虎子乐得见牙不见眼,举手道,“娘,我也要去!”
凌凌果断拒绝,“不行,你早上要读书。下午要去武馆练武,不能耽搁。”
虎子瘪着小嘴,见亲娘死活不同意,还是闷声应了。
凌凌出来没带丫鬟,林云舒只带了知雨,三人一路溜达到了城中街道。
到了布店,林云舒选了几样细棉布,每样都要几丈,凌凌给虎子选了细麻,这种面料是盐俭县独有的,穿在身上一点也不扎人,又透气。很适合皮肤娇嫩的孩童练武穿,也要了几丈,打算给虎子做两身,换着穿。
选好后,两人到柜台结账。掌柜也认得两人,主动给两人抹了零,“老夫人只管叫我们将面料带过去就是,何必自己来呢。”
林云舒其实就是想出来逛逛,选好布料后,还是得要掌柜送上门,笑着道,“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掌柜笑眯眯恭维,“老夫人心善,这是不想我们多跑呢。”
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五十来岁,身穿绸衣,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富商,他怀里搂着个十七八岁,娇滴滴的姑娘,她身上插着明晃晃的金饰,晃花人的眼。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和四个小厮,每人怀里都捧着一大堆东西。
那富商瞧着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他在屋里扫了一眼,冲着身边的姑娘,大方道,“莲儿,这里的布料,只要你喜欢,只管选。”
看两人的举止,这姑娘应该是这富商的小妾。
莲儿捂着嘴一通娇笑,眼尾上挑,喜得见牙不见眼,“老爷当真?”
那富商旁若无人,捉住她的小手就是一通乱亲,古代人都讲含蓄,大庭广众之下做此等之举,简直辣眼睛。
莲儿娇笑后,冲着屋内摆放整齐的布匹乱指一通,“这个,这个,这个……全都要一匹。”
她一连指了十几个,颜色无一不精美,面料一个比一个高贵大气上档次。
引得众人惊呼连连,伙计屁颠屁颠将她所指的布匹递给她。富商身后的小厮忙上前搬东西。
掌柜还在收账,动作慢一点,惹得她有些不高兴。
掌柜担心这人犯浑,找了林云舒碎银后,故意道,“多谢县令家的老夫人赏光。”
林云舒有些无语,装作没看到别人打量的目光,面不改色出了人群。
那小妾也跟着别人一块打量,瞧见林云舒和凌凌只是穿着最普通的细棉衣服,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冲着那富商嘀咕,“该不会弄错了吧?县令老娘这么寒酸?”
掌柜脸都绿了,这人是不是傻啊?人还没走远呢,居然这么编排人家。
他试探着看去,果然见三人停下。
林云舒回望着那小妾,一本正经道,“我儿子虽是县令,却不收人贿赂,堂堂正正为官。我们家全靠着大儿子开饭馆度日。日常接待也极为辛苦,他赚钱那样辛苦,我又怎好奢靡度日!”
围观群众对小四这个新县令很是爱戴,听到这话连连叫好。
莲儿娇媚的脸颊涨得通红,富商倒是个有眼色的,收敛了刚才的色相,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郭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是隔壁高砚县的商人,得知盐俭县的县令是个清官,便带着家眷过来游玩。今日一见,老夫人果真是好气度,难怪能养出县令大人那么清正廉明的好官。”
甭管他这人怎么样,林云舒被他一通夸,倒是没了跟这两人计较的心思,只谦虚回了一礼,“郭员外客气了。”
那郭员外转头吩咐小妾,“莲儿,快点过来给老夫人赔不是。”
莲儿差点气哭,却还是犟不过郭员外,委委屈屈行了一礼,“老夫人见谅!”
林云舒见她一副小白莲模样,只觉得倒胃口,胡乱点了头,就带着凌凌和知雨往外走。
就在这时有个小丫头挤了进来,跪在莲儿脚边,“夫人,求你收下我吧。我娘卧病在床,没钱治病。夫人,你买了我吧。”
莲儿刚被人怼过,心情正差,此时哪还有同情心,一脚将人踢开,指着那丫头大骂,“我家里不缺丫头。若要卖身只管找那牙婆去。瞧你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莫不是想勾搭我家老爷,所以才不知廉耻攀上来吧?”
那小丫头年纪还很小,哪里被人这么骂过,一张小脸涨成猪肝色,羞愧欲死,双手捂脸,痛哭不止。
郭员外原想着跟县令大人搭上关系,也好到这边来做生意。
碰上林云舒,自然想上前巴结,却不想被个丫鬟挡住了去路,闹得心烦,正想将人收下,连儿却扯住他的胳膊,“不行,就是不能收。”
郭员外也不好为了个小丫头就惹自己的爱妾不高兴,搂着小妾带着下人离开了。
凌凌走得慢一点,将里面的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可怜,忍不住开口,“娘,咱们要不要帮她?”
林云舒瞧着那姑娘也才十一二岁,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五官长得端正,却是蓬头垢面,倒是不像刚刚那小妾说的勾引男人。不过那小妾说她要卖身应该找牙婆,却是没有说错,她抬了抬下巴,“我和知雨在前面茶馆等你,你随她去她家瞧一瞧,如果她娘真的病了,你就给她出医药费。”想了想,又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凌凌点头,“娘,我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