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看守牢房的狱卒头头药劲过了,第一个醒来。
昨晚他喝了跟他相熟的衙役递过来的一杯茶,没一会儿就晕倒了。醒来后,脑子还是懵的,一抬眼差点吓尿了。
牢房走道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鲜血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县令大人正坐在死人堆里喝茶,他面前是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炊烟自壶口随风飘荡。他旁边站着前几天才押送过来的犯人。
此人正是县令大人的亲兄弟。县令大人带人来的时候说这犯人在家里犯了点事,被亲娘赶出家门,让他们给他寻一间空牢房,让他待在里面闭门思过。也不必给他上锁,只给一日三餐给他便是。
原先他也曾打过跟这犯人套近乎的主意,可对方身上的煞气太浓了,只一眼就让人浑身发麻。
他定睛一瞧那犯人正抱着宝刀一脸凶神恶煞看着自己。
狱卒多机灵的人啊,脑瓜子转了转,就明白这些黑衣人是来劫狱,不想被这犯人所杀。他脊背发凉,没由来冒出一身冷汗。
狱卒脑子一团乱麻,将其他狱卒三拳两脚踢醒。大家醒来后,看到这么多死人,扶着墙干呕,等缓过劲来,才意识到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差点被人劫了囚。
狱卒们齐齐打了个冷颤,一排溜地跪倒在县令大人脚边,“大人饶命啊。是小的失职。”
小四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吩咐道,“将地上的死人都清理了。没死的那个暂时关在牢房里,任何人不得探视。如果有人探视,连同你们的失职之罪,老账新账我跟你们一起算。至于衙役们通知家人抬回去养伤。”
说完,他将茶杯往桌上轻飘飘一丢,茶杯歪倒在桌上打了几个转儿,那滚动的声音像是警告。
狱卒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吓得一个劲儿点头。得亏犯人没跑,要不然他们轻责打板子,丢工作,重责进了牢房。
领头的狱卒立刻吩咐手下打扫牢房。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吴江独自前来。
一进门就瞧见他派过来的好汉们全都成了刀下鬼,他面皮差点崩不住,右手握紧佩刀,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刀拔了出来。
不过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咬了咬后槽牙,让自己先镇定,而后才恭恭敬敬道,“大人,这些人是?”
小四好整以暇看着他,满脸惊讶,“吴县尉居然不知?”
他挑着眉,嘴角勾出一抹讥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在告诉自己,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演戏了。
吴江头皮发麻,知道他在使诈,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我如何得知?”
小四指着那个唯一的活口道,“刚刚那人要杀我,他亲口承认是你指使的。”
吴江猛然看向那人,这才发现他只伤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并未伤中要害。那他衣服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面上讪笑,“大人明察秋毫,怎会被奸人蒙蔽。这定是奸人使的离间计。”
小四看着他不语,“无事,待他醒来,你俩当堂对峙。”
吴江神色慌乱,故作镇定道,“等他醒来,我定会为自己讨个公道。”
小四深深看了他一眼,“可行。”
吴江粗略看了一眼,这些人竟全都死了,这么多江湖好汉可是他半辈子攒的人脉,居然一招散尽,他却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这怎能不让人憋闷。
吴江没在这边久待,拱手告辞。小四朝老三使了个眼色,老三跟了出去。
林云舒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地,哪怕凌凌他们回来禀告坏人都已铲除,她还是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怎么样?人抓到了吗?”小四一进来,林云舒就迫不及待追问。
其他人也都紧盯着他不放。
小四不负众人所望,笑着点头,“人证已经有了,物证很快就有。我让三哥跟着吴江,看看他能不能将高秉仁一块铲除。”
林云舒放了心,“我听凌凌说,他这次纠集了上百人劫狱。都是哪些人啊?”
小四抿着唇,神色有几分阴郁,毕恭毕敬回道,“有一部分是衙役,有一部分是死士,还有一部分是江湖好汉,据三哥讲,多是些土匪强盗,在江湖上也只是以凶恶出名。”
衙役么,林云舒倒是想到了。吴江怎么说也是掌管盐俭县一方治安的县尉,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很正常。江湖好汉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吴江最爱结交这些江湖好汉。
只是死士,倒让林云舒想不通了,她敲着桌子,想到奉元三年的年关,老三为了救飞鹰,杀了好几个黑衣人,那些人好像就是死士,她福至心灵,问道,“可是信王府的死士?”
“应该是。”以吴江的能耐,他养不起身手这样好的死士,只是他不知道信王府为何要帮吴江。
就算高秉仁是信王的小舅子,可信王会连那么贵重的死士都敢借给他吗?这好像有点太过了。
没一会儿,老三回来了,冲着大家拱手,“那吴江去找高秉仁商量去了。”
林云舒想了想,“你觉得信王府的人会出面救吴江吗?”
小四摇头,“肯定不会。这次他们折了这么多人手。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估计会逼吴江把罪认下来。”
老三急了,“难不成就这么放过高秉仁?”
“他们两人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那个活口招认或是那些土匪画押,吴江就逃不掉。不过他知道高秉仁的为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不会指认高秉仁。”林云舒倒是将这两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突然拍了下桌子,“我看那高秉仁做贼心虚,说不定会起了杀心,不如你带人将他们家团团围住。如果吴江死了,那高秉仁就脱不了关系。再不济,我们也能治他一个管教下人不利之罪。”
如果高秉仁真的在高府杀了吴江,他肯定不会承认,多数是推到下人身上。但是下人犯事,主人也要受连累。他也逃不掉。
到时候高府只剩下高夫人,必定会方寸大乱。要找空子,并不难。
小四也觉得有理。
老三突然想起一事,“我去吴家偷东西那天晚上,在后门看到一对男女勾勾搭搭。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吴娘子。既然吴江现在不在吴府,不如我们上门搜查,利诱吴娘子。她一定知道吴江的秘密。”
这吴娘子敢给吴江戴绿帽,想必手上也是有吴江把柄的。就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高秉仁的秘密。
小四拍着巴掌,“就这么办。”双管其下,就不怕这高秉仁撼不动。
高秉仁后头有倚仗,但是谁让那人远在府城,根本救不了他。
县衙完好无损的衙役还剩下三十人,全被老三招集在一块。
老二带着十个衙役去吴府抄家。老三带着十个衙役守在高府后门,小四带着十个衙役守在前门,一旦有人乘轿子离开,一定要上前查看。
守了没一会儿,后门打开,有个轿子被人从里面抬了出来。
老三气势汹汹将人拦住,“我们奉命捉拿红女侠,把轿子放下,我们要抽查。”
那高府下人瞧见有衙役拦路,心里一突,很快镇定,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了过去。
要是往常,这些衙役们一定迫不及待收了银子。
但是现在捕头换了人,听说其他同僚或死或伤,他们哪有胆子收受贿赂,于是这些人看到银子不仅不高兴,反倒像被人羞辱似的,一脸愤慨,随手将银子打落在地,手指着那行贿之人,一脸的正义凛然,“大胆。居然敢贿赂本捕快。来人,快点把人拉开。”
后头两个衙役把人架住,那衙役掀开轿子,瞧见吴江正七窍流血斜靠在轿子里。
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三从鼻端打了个响鼻,脸上露出一丝讽笑,朝轿子里瞧了一眼,面不改色,冲着那高府下人嚷嚷道,“你们高府杀了人,想把人抬到哪去?”
那下人软倒在地,不敢答话。
老三也不为难他,指着两个衙役道,“你们两个把轿子抬到县衙,让吴娘子过来认尸。”他招招手,“其他人跟我进高府捉拿凶手。任何人不得放过。”
众衙役齐齐应是。
众人抬眼看向那高府后门,心里想着这盐俭县怕是要变天了。
另一边,老二带着衙役将吴府的大门拍得啪啪作响。
吴府下人过来开门,老二带着衙役气势汹汹往里闯。
下人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唬了一跳,立刻飞奔着往院里跑,“娘子,娘子,出大事了!官府来抄家了。”
老二带人拿着封条随意在吴府墙上张贴。
吴娘子带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抄手游廊上贴得十几张。仙境一般的花园被这么一贴,像是沾了狗皮膏药一般。
吴娘子登时就怒了,“师爷?你这是干什么?”
“你相公指使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劫狱,当场被我们抓住。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吴府跑不了了。”老二指挥手下继续封。
吴娘子吓得脸色煞白,劫狱?他这是疯了吗?这可是要抄家的死罪!这混账往日在女人堆里混就罢了,居然连这种掉脑袋的事也敢做。
她的心在颤抖,却还是强撑着,“师爷容我收拾嫁妆。”
老二将人拦住,“吴娘子,不是我不通情理,但是这不合规矩。按照月国律法,女子嫁妆归男子所有。”
律法确实这样规定,但是民间一直都是默认嫁妆归女子所有。就算抄家和休妻,女子都能将嫁妆带走。
但老二现在拿国家律法来为难她,却也不算违规。
吴娘子也是个精明人,她跟县令一家无仇无怨,他们也没必要为难她一个女子。之所以这么说,想必是想她帮忙。
她示意下人往后退几步,老二也将衙役们挥退。
老二倒是对这吴娘子刮目相看了,原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不想她胆大包天,敢给夫君戴绿帽,现在一瞧还有几分聪慧。
“师爷有话不妨直说!”吴娘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定定看着他。
老二虽然平时喜欢跟人打嘴仗,但是能敞亮的说话,谁又愿意绕弯子呢,当即就道,“吴江的罪名死死的,我也不需要吴娘子帮忙,但是高秉仁的把柄,不知吴娘子手里可有?”
吴娘子微微蹙眉,围着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你胆子挺肥的呀,居然敢动高秉仁。”
“他一日不除,这盐俭县一日就不姓顾。”老二冷声道。
高秉仁有后台,而且在盐俭县盘踞这么多年,有不少熟面人,他不除掉,小四根本没办法当家做主。
吴娘子倒是很认同,“那你们准备怎么对付信王?”
“我家四弟的岳丈是崔知府。一直跟信王井水不换河水。”老二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信王在河间府只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养那么多杀手又如何?他想插手河间府的政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你现在把证据交给我,我还可以说是我自己搜到的。要是以后再交,旁人可就不信了。”
吴娘子有些犹豫。
老二又下了一剂重药,“也不知那柳安巷的秦秀才……”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浓浓的警告。
若是她不将东西交出来,他说不定会把此事抖出来。那她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
吴娘子打了个寒战,指着老二睁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连她男人都能瞒住,居然瞒不住一个外人。
老二摊了摊手,提醒她,“不知娘子记不记得你家遭过贼的那一晚。有人亲眼所见。”
吴娘子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他这句话就是告诉她,她家丢失的宝物在他手里。
吴娘子退后两步,手扶着抄手游廊的柱子,看着梁上雕刻精美的壁画,她扯了扯唇,神情带了几分颓废,“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那高秉仁一直在帮信王运送私盐。听说他府里藏了不少银子。我家夫君也知晓此事。”
老二猛然抬头,怪不得几年前,崔知府没能从信王府搜出私盐贩卖赚的银子,原来竟是藏到了高府。
他面上一喜,冲着吴娘子道,“多谢吴娘子成全。稍后你可以将嫁妆重新拟一份,这吴府的东西,只要不涉及案件,你喜欢什么尽可挑去!”
吴娘子怔了怔,这个意思是说她可以多拿些钱财傍身?
老二交待衙役一番,就急急忙忙往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