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在宴会上丢丑,林云舒特地带着知雪知雨两个丫鬟出门买新衣服。
铺子离县衙很近,林云舒三人便没有坐马车。
三人在街上慢条斯理走着,越往城中,人越多。
林云舒很久没出来逛街了,瞧什么都热闹。
街市上有卖糖人的,有卖糖葫芦的,也有卖北方几种耳熟能详的水果以及各种糕点,还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看杂耍。
林云舒瞧着有趣,多停留了会儿。知雪知雨以前在家里每天有干不完的农活,现在好不容易能吃饱饭,吃件干净的衣裳。瞧着也是津津有味。
瞧到正精彩处,林云舒发觉有双手在她腰腹处摸了几下,林云舒心中一动,眼睛依旧盯着场上瞧,手却快速攥住腰腹处的手,“我看看是哪家的毛贼,居然敢偷你姑奶奶的银子?”
众人被这声吼惊住,纷纷看向发声处。人群自动让开。
林云舒低头一瞧,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眼睛生得黑白分明,一张小脸消瘦,明明已经深秋的天,他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嘴角,耳朵都有明显的伤口。
她刚开始还有些严肃的眉眼在触及这些小伤口时,有了几分失神。
那少年是个极机灵的,瞧见她神色动容,双膝一弯,跪倒就拜,“这位大娘,你行行好吧。我是个孤儿,走投无路,才会偷钱为生。”
林云舒却拧着眉,“瞧你也是个机灵的,为何不找个营生来做。就是卖身为奴也比偷人东西强。”
要是被人捉到了,他可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少年扯着唇,“卖身为奴万一被主家打死也没人为我伸冤。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能活一日是一日。”
林云舒皱起的眉峰又松开,“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了根草在嘴里嚼,吊儿郎当斜了她一眼,“我叫全福,我爹娘以前在衙门后院当差。县令告老还乡,我们一家得以除了奴籍,没多久他们得了一场急病没了。家里的钱也被一伙强盗抢劫一空。”
林云舒蹙了蹙眉,看了眼四周,发现到处都是人,便在附近找了家饭馆,要了雅间,点了些酒菜请他吃。
全福看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猛咽口水,“当真是给我的?”
“对!吃吧!”
林云舒笑眯眯点头,“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送你见官。”
全福伸手从一只整鸡上扯掉一根鸡腿,大快朵颐,边吃边说,“你讲!就冲你请我吃这一顿,哪怕让我杀人也敢。”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一只鸡就能换一条命,这命也忒不值钱了。她摇了摇头,“既然你爹娘以前在府里当差。那你一定认得你爹娘曾经的那些旧友了?”
全福点头,“认识啊。”说到这里,他颇有几分丧气,“有好几个都谋了好前程。”
林云舒看他更顺眼了,笑眯眯道,“只要你把他们的名字和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我就给你二两银子。你可以买上二亩地,足以将自己养活了。”
全福连鸡腿都忘了吃,这可是打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他要是不接住,那岂不是对不起他死去的爹娘?
他忙不迭点头,“我说我说!”
林云舒让掌柜拿了纸笔过来,将他所言一一写下来。
写完后,林云舒给他二两银子,便下了楼。
出了饭馆,林云舒到布庄买了件时兴衣服,颜色古朴雅致又耐看,穿上显得人格外精神。
宴会之日,严春娘和凌凌为避开这些女眷一大早就带着虎子和下人去教场玩耍。
林云舒作为长辈又是主人家,自然热情招待。
待大家落座后,她便让大家自报家门。
一通介绍,林云舒发现同样是丈夫受伤,吴夫人的气色比高夫人好多了。
据老三所说,这两人不躺在床上半年,都不能好全。这才过去三日,就算请的郎中再怎么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起色。
那吴夫人这好气色从何而来?
林云舒直觉有问题,却装作不知,细心招待大家。
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以高夫人和吴夫人马首是瞻。吴夫人对高夫人多了几分刻意的敬意。
这倒有些奇怪了。据小四所说,吴江出自幽州大户人家,家中产业比高家还要多。为何吴夫人会矮高夫人一头呢。
如果说是品级,那也不需要如此刻意啊?
她旁敲侧击问了一个喜爱说八卦的捕快夫人,从她口中得知,原来高秉仁的妹妹是信王最受宠的小妾,当初高秉仁就是被信王举荐才当上县丞,要不然以他秀才的身份根本当不了这个职位。而且信王似乎极看中高秉仁,时常召见他。而吴江却没这一层关系。
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林云舒站起身,想将宴会主办权交给崔宛毓。
却不想高夫人站起来向林云舒施了一礼,笑盈盈道,“老夫人,我听我家丫鬟的表哥的妹夫说,你在西风县曾以替人接生为业?不知可是真的?”
林云舒眼睛微眯,坐下来,敛了神色,好整以暇看着她,轻飘飘反问,“是又如何?”
她倒是不奇怪,高夫人为何会知道这些。她能打听这些人的私隐,对方肯定也会如此。
从名面上看,他们好像相安无事,但私下里,两方已经开始较劲。
可是高秉仁和吴江都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只能指挥下人来打探他们家的情况。说不定他们已经猜到下手的人是老三。
毕竟老三身上的气质跟旁人有很大不同。
这些夫人们听出林云舒当过稳婆皆是一惊,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嘲讽之色。
高夫人捂住嘴,故作惊讶问道,“我还以为是我家丫鬟胡说的。谁知竟是真的。老夫人乃堂堂县令之母,如何会做那下九流的行当?”
崔宛毓变了脸色,手攥着帕子。这也是她对婆婆不解的地方。明明家中经营着极为赚钱的铺子,为何还要自甘堕落替人接生?
林云舒看着高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说实话,她之前给人接生除了喜欢这行,还因为她不想忘记前世。
这是她辛辛苦苦学了七年,毕业后又做了三年的职业,它陪伴她人生中最美的十年。她不舍得。
但是小四当了官,为了他的脸面,她必须有所取舍。她不能让人以此攻击小四,成为他的污点。不过心里有些打算,此时的她却绝不能被对方压制。
她浅浅一笑,看着对方,“说到这里,我想请教知书达理的高夫人,何为下九流?”
高夫人见她还在作垂死挣扎,捂着帕子笑,“这三岁小儿都知晓,老夫人乃堂堂县令之母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呢。”
林云舒却摇头,“你所说的下九流是指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卖水烟的人)。这是出自《北史·周高祖记》,但《汉书·艺文志》所说的下九流却是指师爷、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时妖(拐骗及巫婆)、盗、窃、娼。”
她把衙差二字咬得极重。说的时候,还在众位夫人面上意味深长扫了一眼。
照《汉书·艺文志》所言,在座女眷的相公除了崔宛毓都是下九流,谁也不比谁高贵。
高夫人脸色惨白,她只读过《女戒》《道德经》哪曾读过什么《汉书·艺文志》。
没想到反被对方骂了。
林云舒好心问道,“高夫人知道你家相公为什么屡次参加乡试,就是不中么?”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既然对方拿她职业说事,她当然要礼尚往来。
高夫人最大的痛处不就是相公考乡试,屡次屡败么?
众人面露尴尬,林云舒却好似看不到她们,依旧滔滔不绝,“你相公若是不自甘堕落,入了下九流,只稳稳当当做他的书生,当好他的中九流。他也不至次次落榜。毕竟别人是水往高处流,偏偏他不进反退。一心往下,你说他不落榜谁落?”
她一口一个落榜,高夫人听在耳里尤其刺耳,却又拿不出话来堵她,气得牙关紧咬。
其他人还是头一回见高夫人如此吃瘪,登时愣住了。
林云舒打完嘴仗,心情极好,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你们好好在这边附庸风雅。我就不奉陪了。失陪。”
临走还要讽刺她们附庸风雅,真真气人。
崔宛毓目呆呆地看着婆婆背影。
林云舒回了房,知雪伺候她喝茶,“老太太,后院放着那些棺材为何一直没有入土啊?刚刚有夫人瞧见,吓了她们一大跳呢。”
林云舒捧着茶杯,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这些是要运回族里祖坟安葬。”
“运回乡恐怕要很久,老夫人要不要做场法事?”知雪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人家说,横死的人做一场法事可以消除死者的不甘。”
林云舒端着茶杯一饮而尽,侧头看着她,“还有这种说法吗?”
“我也是听人说的!”知雪到底年轻,不太懂这些事情。
林云舒敲了敲桌面,“你知道盐俭县哪有寺庙么?”
知雪想了想,“好像五留山上的升佛寺很有名。听说那里的斋菜做得特别好吃,主持佛法高强,香客络绎不绝。”
林云舒虽不信这个,但人如果真有来生,她还是愿意这些枉死的族人能有个好去处,“五日后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亲自上山请主持下山为我族人念经,让他们也能早登极乐。”
老大得知母亲打算,也要跟去。
林云舒拒绝了,让他留在家里好生招待族人和镖师。
老二不放心,便让凌凌跟着一块去。林云舒倒是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