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从县衙回来,喝了些酒,微微有些醉,头还有点晕,老大扶他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碗解酒汤,“快些喝吧。娘还等着你呢?”
小四将一碗解酒汤喝完,瞧着大哥眼眶有些红,嗡声道,“大哥,你怎么了?”
老大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你快回去歇着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小四半睁着眼,摆摆手,“没事。就这么点路,我自己走就行。”
就在这时,严春娘从灶房给老大端了吃食过来,“晚饭你都没吃什么,肚子饿了吧?这是我给你做的辣汤和馒头,你再吃些。”
小四手撑桌子站起来走了几步。
老大见四弟步子还算稳,加之肚子正饿着,便也没有非要上前送,坐下后,拿起筷子。
自打吃那中药,便有诸多忌口,倒是好久没吃这酸辣汤了。
他喝了一碗,胃里舒坦许多。
吃完,见自家娘子正捧着脸,笑眯眯看着他,一脸满足。
他心头涌起一丝愧疚,握住她的手,“娘子,是我对不住你。”
严春娘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咱们要放宽心。”
老大重重点了下头。
话说小四扶着墙慢慢悠悠往二进院走。他脸色通红,酒意上头,脚步有些不稳,他便在走廊旁边的石椅上歇息。
等酒劲过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站起身。
就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一双绣鞋,抬头一瞧,发现一位姑娘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这是张生面孔,小四以为是客人,只微微抱拳,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往前走。
却不想姑娘把他拦住,小四微微有些惊讶,“姑娘可是有事?”
严五娘歪着脑袋,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通,心中很是满意,这顾四郎可比他前头三哥出色多了,“你是顾四郎?”
小四点头,“是。”
“我是你大嫂的五妹。我叫严五娘。”严五娘一双眼睛盯着小四看,又凑近了几步。
小四唬了一跳,秋风拂过,吹得他脑袋有些晕,他连退三步,晃了晃脑袋,“姑娘,你这是?”
严五娘心中有些得意,他们村的人说举人老爷很厉害,她也没见他长着三头六臂,而且这样年轻,瞧着还有些傻气,她转了转眼珠子,“你娘已经将我许给你了。”
小四是有些醉,可他没有喝到断片的地步,神志还是有的,这话明显是假的,他怎么可能相信,挥了挥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严五娘扯着他的袖子,有些急了,“怎么不可能?”
两人站的地方正是客房,不少客人打开门或窗户朝这边看来。有小二路过听到动静忙喊了严春娘和老大过来处理。
这两人来了上前打圆场,一边一个把人拉开。
小四被老大搀扶着回了二进院子。
严春娘听五妹说了那几句荤话,气得差点撅过去,将人扯回房里,狠狠训了一通,“你一个大姑娘家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明天就给我回去,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严五妹心里委屈,趴到桌子前,“你自己过上好日子,就不管我们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姐姐?”
严春娘坐到她跟前,娘家人的出现让她想起当初在娘家过的那些苦日子,心里也开始同情小妹,“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我又不是没吃过苦。”
严五妹撸起袖子,亮出手臂上一道道疤痕,声泪俱下,“你看看我这些伤口。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想吃顿饱饭,不想再被人打。”
这些疤痕深深刺激严春娘的神经,让她回想起自己曾糟过的罪,死死抿住唇,“你早些歇息吧。”
严五娘拽住她的胳膊,跪倒在她面前,垂着眸哀求着,“大姐,你救救我。我只想过上好日子。”
严春娘扶她起来,心也软了,“那大姐给你张罗,找个老实本份的男人嫁了吧。”
严五娘抹了泪,“谢谢大姐。”
严春娘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
第二日,严五娘被送回严家。
顾家祭祖后,林云舒便要给小四准备婚礼了。
崔小姐今年已经二十岁,就算有婚约在身,这个年龄也太大了些。
林云舒让几个儿子将采买来的聘礼,请了镖局帮忙护送。
崔夫人和崔大人出来迎接,崔夫人看过单子,将女儿及丫鬟婆子给顾四郎做的衣帽鞋袜作为回礼。
崔夫人将嫁妆单子递给她看。林云舒瞧过一眼,照这样算下来,这姑娘差不多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以崔家的身份,倒也不算越矩。
林云舒将单子放到袖中,微微一笑方道,“此次登门是为了请期,我找道士占卜说下个月八号为吉日。不知二位对日期可有异议?”
崔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可眼见女儿一天天大了,再不成亲,别人该说嘴了,点头同意。
待她回了后院,将婚期告之女儿。
崔宛毓听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握住母亲的手,跟她商量,“娘,女儿身边新来的丫鬟用不惯。不如你将如红从庄子上叫回来吧。”
崔夫人见女儿没有闹脾气,大松一口气,“也行。她到底是你乳母的女儿,跟着你一块陪嫁也好。”
崔宛毓这才笑了,“多谢母亲。”
定完婚期,林云舒带着儿子们回西风县。
她专门请了人把小四的房间重新布置。老大也将旁边的院子空出三间房,给崔宛毓的下人住。
林云舒对大户人家嫁娶一事,不太懂。原身在闺阁中,凑过几回热闹。但结婚事情繁琐,她一个姑娘家,顶多也就是看看亲娘子,吃宴席。其他一概不知。
林云舒从族里找了帮手,让他们一切都按照官媒的吩咐去办,族长作为监工负责协调,为办这一场婚礼,顾家就花了近千两银子。
正式成亲这天,族里五十个身材壮硕的小伙都被征用。
抬轿、回车马、迎轿、下轿、祭拜天地、行合欢礼、入洞房……每一过程又都有几种到十几种形式,大多表示祝吉驱邪。
前面都顺顺利利的,到了最热闹的一幕--新郎揭盖头,出了岔子。
亲朋好友,同村族人,外村人全都挤在新房瞧热闹,有不少小孩子甚至踩到窗户上看这一幕。
七嘴八舌全都在讨论新娘好不好看?美不美?凶不凶?等话题。
古人用秤杆挑喜帕,取意是称心如意。
小四拿着秤杆将喜帕一端挑起,众人齐齐看向崔宛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都说张宝珠好看,可到底有多好看,没几个人见过,但这位新娘子却是他们见过最美的新娘。
她身着一身正红色喜服,头戴凤冠,脖戴金项圈,在一片金红笼罩下,衬得她皮肤细腻如玉,一张鹅蛋脸,眼神清雅,流动时如天边闪烁的星子,淡扫蛾眉,五官灵秀,红唇微微抿着,露出一丝浅笑。她身材纤秾,坐姿端方,只是坐着,轻轻一瞥,就能感受到她浑身若无似无的气势。
“新娘子可真好看!”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哄堂大笑,齐齐拱手向小四道喜,“四郎真是好福气。”
就在这时,看热闹的众人好似被人往前推了一把。
眼见着一群人要冲撞到新娘,小四下意识挡在她面前。
男人身上的荷尔蒙气息袭入崔宛毓鼻尖,她俏脸飞起一抹红霞,两只手撑着床侧,羞答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四刚刚压到她身上,一只手不小心碰到一团柔软,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压下心头的怒火,回头扯着大家往外走,“都出去吧。”
却不想有个姑娘径直往他怀里扑,小四傻眼了,下意识将人推开,结结巴巴道,“姑娘,你这是?咦?严五娘?你怎么在这?”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驻足。
崔宛毓拧着眉看去,就见那姑娘抹着泪,手捂着肚子,“四郎,我怀了你的骨肉。我爹娘要把我许给老头作妾,你救救我吧。”
众人一片哗然,崔宛毓刚刚还羞红的小脸此时却是惨白一片。
其他人惊讶,小四这个当事人比他们更惊讶,他很快镇定过来,抬了抬手,“我说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跟你就见过一面。你怎么可能会怀上我的骨肉?”
这到底是谁在整他,居然在他大喜的日子闹出这种事?
众人议论纷纷,林云舒和严春娘也从外面挤进来。
这房间太小,林云舒便让严五娘到外头说话。
崔宛毓作为新娘原本应该待在房间里,可现在已经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
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林云舒便把人带到外头来对峙。
严春娘已经被这个妹妹给气死了。这三个月,她要帮着准备婚事,抽空叫媒婆帮忙打听。有两家男人挺好,打算婚事一结束,她就帮五妹张罗。
却不成想,五妹居然闹出这种糊涂事。
林云舒看着挡在严五娘前面的严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家老大不纳妾,更不会做两女侍一夫的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严母板着脸,冲她骂道,“谁要跟你说大郎了,我是说你家四郎。我家女儿已经有你家四郎的骨肉。你说该怎么办吧?”
小四已经摘掉胸钱的红花,向母亲禀告,“娘,这事绝不是孩儿做的。我只是在三月前,在我们家饭馆抄手游廊处见过这姑娘一面,当时她胡言乱语一通。我没作理会。大嫂将她带回房里,我自己回屋睡觉了。后来,我再没见过她,更无往来,她腹中是否有孩子都与我无关。”
小四既然这么说,林云舒自然信他。
她看向严五娘,“既然你说你怀了我家四郎的骨肉,那你说说你俩是何时成的事?”
严五娘手捂肚子,弯着腰一阵干呕。
她的动作只要是怀过孕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怀孕才会有的反应。
林云舒双眉蹙的死紧,额间三道竖纹。
严母却是激动得破口大骂,“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我家女儿已经怀了孕,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我也不去官府告你儿子,你就将我女儿收下,给我五两银子就行。”
她们在小四大喜之日闹上门来,摆明是想当着大家的面将事情闹大,让他们家骑虎难下,只想花点银子了事。
五两银子虽不多,但林云舒最讨厌被人威胁。而且小四还是冤枉的。若真给了她们银子,那小四一辈子的清白名声就没了。
她朝老二道,“你去将县令大人请来,让他为我们家主持公道。”
众人一片哗然,这是不嫌家丑,要把事情闹大了。
严母没想到她居然连五两银子都不肯出,狠狠心一咬牙,“算了算了,你就给我二两银子吧。我好好的黄花闺女被你儿子糟蹋。也嫁不到好人家了。我辛辛苦苦养她一场,你别让我吃亏。”
二两银子娶个妾在众人眼里那是相当划算。
可对小四这个刚刚得中的举人而言,却是不行。
严五娘是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就是不合规矩,他今后的名声也会被人诟病。
这根本不是几两银子的问题。
林云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而严母见她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出,坐在地上指着林云舒破口大骂,“你们家这黑心烂肺的。我只是要二两银子,你都不肯给,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呀……”
众位乡邻也觉得她可怜,再加上二两银子也确实不多,纷纷劝道,“举人娘,给她二两银子吧。你就当收个丫鬟使唤。反正你也不亏。还买一送一呢。”
众人一阵哄笑。平常人家娶个媳妇也得要十两银子,这个小妾却只要二两。用后世一句广告词来讲,那就是亏本大甩卖。绝对赚了。
林云舒还未答话,族长首先黑了脸,指着那开口婆子大声斥道,“你个婆娘懂什么!这是举人老爷的清白,是几两银子能买的吗?”
沾了这种好色的名声,以后谁家还敢请小四到府上坐客。若是被有心人夸大,小四的仕途就毁了。真是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孺。
小四拱手朝大家鞠了一躬,“众位乡邻都是看着小四长大的。小四自幼学孔子百家,一心求学,对这严五姑娘不曾生过半点男女之情,我不知她为何如此说。希望大家能留下来做见证还我清白。”
如此好戏,大家哪肯走开。
见这三人不肯花银子,众人倒是冷静下来,开始反思,难不成这姑娘的肚子真不是小四搞大的?
崔宛毓在丫鬟的陪同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小四似有所觉,走过来,冲她微微一笑,“你信我。我跟她真的素无瓜葛。”
崔宛毓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只抿了抿嘴,没有做出回应。
小四有些失落,可想到他们两人也没接触过,她不信自己也情有可原,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县令大人被人抬着轿子前来。老二还从城中请了郎中过来。
县令大人来了,除了小四,其他人都要下跪行礼。
方县令一挥手,众人齐齐起身。
小四上前,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方县令刚想将人带回去,就见小四拱手道,“大人,此事事关学生清白。不如就地审案,也好让大家见识大人审案时的公正严明。”
方县令沉吟片刻,点头,“就依你。”
家里有现成的桌子椅子抬出来,县令大人坐在椅子上,衙役们以刀当杀威棒,敲击地面,嘴喊威武。
方县令手一挥,“你说你家女儿怀有身孕。我也请了郎中,那就先把脉,再谈其他。 ”
郎中上前,给严五娘把脉,众人紧盯着这郎中。
一刻钟后,郎中收了脉案,跪倒在地,“回禀大人,这姑娘没有身孕。”
众人一片哗然,竟然没有身孕?这两人来前竟没有找郎中瞧一瞧吗?
严母脸色骤然大变,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大声辩驳,“大人,不可能的,我女儿最近一直呕吐,月事也推迟了许久。”她拍着严五娘的肚子,“你瞧瞧她肚子还鼓起一块呢。”
边说边将严五娘身上宽大的衣服往后折了几道,倒是真能看中肚子有几分弧度。
郎中被人挑衅,也来了气,“没有孕就是没有孕。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们之前有请人把过吗?”
“有啊,我专门找了个游方郎中,他把过脉说有身孕,说是什么……”她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对了,是滑脉?”
“那也不能证明她有身孕。”郎中捋了捋胡子。
林云舒见两人争执起来,她缓缓走到严五娘身边。
严母以为她要对女儿不利,挡在女儿面前,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林云舒笑了笑,“这么多人瞧着,我能做什么。我对医术也略通一二,不如我来试试。”
严母看了眼四周,见这么多人,也不怕她动手,倒是给她让出了位置。
林云舒搭手诊脉,闭上眼凝神静气。
大家大气不敢出,齐齐看着这一幕,却见林云舒浅浅一笑道,“确实不是滑脉。”
县令大人将一块板凳腿当惊堂木往桌上狠狠一拍,冲着堂下两人骂道,“你俩是何居心?在人家婚礼上污人清白?这是聚众滋事。来人呐,给我押回县衙大牢,关上三个月,让她们也长长记性。”
严母差点晕过去,坐牢?她居然要坐牢?她气急了,回头狠狠推了严五娘一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个浪蹄子。你没身孕,你居然敢上门找事,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