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四跟陆文放商量几天,两人一合计,约陈继昌出来商谈。

陈继昌如约前来,三人在雅间里,桌面摆满了酒菜。

酒过三巡,陆文放先开口,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自打我考上了秀才,嫡母越发为难我姨娘了。”

陈继昌给他斟酒,宽慰他,“你要做了官,可以接你姨娘到外地,也不必叫她日日在你嫡母面前小心侍奉。”

陆文放现在只是秀才,话语权到底还是低了一点。若是当了官,陆老爷哪怕为了儿子,也会出面阻止。

陆文放点头,“正努力着呢。”

小四故作天真,好奇问道,“如果让你选,你是想当陆家庶子还是像我和陈兄这样普通人家?”

陆家是西风县数一数二的富户,颇有家资,但陆文放却是庶子,在家中并不受重视,要不然也不至到了十岁才开蒙。

陈继昌冲小四使眼色,怎么能问这么失礼的问题呢?这不是往陆贤弟心口扎刀子吗?

陆文放长叹一口气,“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若我姨娘嫁给一个普通人,她不必早起伺候嫡母。白天没一刻停歇,晚上还要独守空房。我替她难过。”

小四抚了抚额,“独守空房怎么了?你娘,我娘和陈兄娘都是独守空房啊?”

陈继昌瞪圆了眼睛,这两人今儿是怎么了?居然论起长辈了?这要是传出去,该说他们目无尊长了。

他这边急得直冒火,偏偏那两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居然讨论起给母亲改嫁的问题来了。

“我娘有四个儿子。我想让她改嫁,她说放不下我们,死活不同意。”小四前儿听母亲谈过改嫁一事,如此风轻云淡,便试着问母亲有没有改嫁意愿。

林云舒穿越前,谈过一个极好的男友,自他死后,她没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如果你曾经有过一个各方面都契合你的男友,等他没了,哪怕差一点点,都会受不了。她就是这个状态。

林云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有四个儿子已经心满意足,不想改嫁。

陈继昌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居然听到两位贤弟在这边胡话,他手撑桌子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

小四拉住他,还未长开的眼睛圆溜溜的,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天真地看着他,“陈兄,婶子还不到四十,她为了养你,守寡这么多年,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改嫁?”

这话倒是把陈继昌问住了。

“别的不说,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照顾她,咱们去赶考也能放心了。”陆文放在旁边叹气。

陈继昌急不可耐解释,“可是我娘有我娘子照顾。”

陆文放端着酒杯,酒意上头,脸色涨得通红,他晃了晃脑袋,“得了吧,你娘子自己还有孩子照顾。她还要打理陪嫁。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身为人子就该孝顺父母。什么是尽孝?就是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如果她自己不想改嫁,你就当我胡说的。如果她想改嫁,却是顾忌你的意愿,你此举岂非不孝?”

这话提醒了陈继昌。

酒足饭饱后,陈继昌先离开,陆文放还在等陆家马车来接他,扭头看向小四,“咱们这样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先让陈兄回去试探,难不成你想让他整日被母亲所累?”

陆文放却道,“我当然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专心读书。可若陈婶子所嫁非人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擦亮眼睛,选个人品好的。”小四抿了抿唇,醉意一扫而空。

三天后,小四从书院回来,拉着林云舒进了房间,关上门。

林云舒被他带了几步,“你这神神秘秘的,干啥呢?”

小四搓着手,脸上带着兴奋,“娘,陈兄找媒婆试探过了,陈婶子确有改嫁之心。”

林云舒叹了口气,虽然她出了改嫁的主意,其实她自己不认同这个法子。

如果改嫁非人,那陈母说不定要遭罪。

只是陈继昌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母亲和娘子闹下去。

既然母亲有改嫁意向,陈继昌是个孝子,自然满足她心愿。

他不好在附近找媒婆,如果母亲知道这事是他牵的线,还不知要怎样难过呢。他想找远一点的媒婆促成此事。

小四知道母亲跟族里的花媒婆关系匪浅,请母亲帮忙。

这种小事,林云舒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花媒婆听说此事,很快就敲定人选。

这年头的乡下人有许多都是老实本份的。

也许有些小毛病,但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花媒婆随口就说了好几个。

林云舒也弄不清陈母的喜好,让小四将陈继昌叫来。

陈继昌得知这媒婆很靠谱,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让花媒婆先去探底。

花媒婆就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没有二话。

到了下午,花媒婆回来,林云舒亲自给她端茶倒水,“怎么样?成了吗?”

陈继昌和小四齐齐盯着他看。

花媒婆喝了一杯水,解了渴才道,“哪有那么快呢。你娘还没有给我答复。我估摸着她是顾忌你的想法。还有你们村的族人。”

陈母已经守寡十几年,再过几年,就能得个贞洁牌坊。

这也为族里争光,是一种荣耀。

一旦听说陈母改嫁,好好的贞洁牌坊飞了,族里那些老顽固不定要怎样生气呢。

陈继昌也难住了,林云舒却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悠悠道,“有钱能指鬼推磨。”

这意思就是让陈继昌拿钱贿赂族里当权之人。

陈继昌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林云舒又细细叮嘱他几句,陈继昌这才告辞离开。

小四问,“娘,此事能成吗?”

“好事多磨。”

陈继昌一路到了家,罕见得没有听到争吵声。

陈娘子正抱着孩子在床前喂奶。瞧着她连脸都没洗,陈继昌心中十分愧疚。他娘子这样爱美,若不是忙得不得闲,怎会如此邋遢。

陈继昌到灶房烧水。

没多久,陈母推门进来,夺过他手里的烧火棍,“你好歹也是个秀才,怎能干这种粗活?”

“娘,家里没热水了,我渴了。”

陈母奇了,“不是给你留了水么?”说着,看向灶房桌上,竟没发现暖瓶。她登时怒了,“是你娘子用完了?”

说完,就要去找陈娘子算账,陈继昌忙把人拦住,“娘,她在给孩子喂奶呢。”

陈母气得心肝疼,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护着她。一天到晚的,还要我伺候她。别家的儿媳妇都是伺候婆婆的,怎么轮到我们家,就得反着来。这是什么道理。”

陈继昌有些头疼,“娘,她不是在坐月子嘛。我想给她买丫鬟,你又不乐意。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母当然不乐意。现在一对一,她都争不过儿媳。要是再来个丫鬟,两对一,她哪还有胜算。当然这个念头,她不是说出口的,“外头的人都说你靠着娘子过活,是个软骨头。要是再买个丫鬟,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嘴呢。”

陈继昌无奈,“娘,你管别人怎么说呢。我们自己过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

陈母瞪了他一眼,继续坐下来烧火。

陈继昌在旁边陪着她。

陈母想到晌午来的媒婆,心中觉得委屈,看着儿子的侧脸,试探着问,“今天有媒婆来咱家了。”

陈继昌脸上很是惊讶,“媒婆来咱家做什么?”

陈母老脸一红,吭哧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媒婆来给我说亲的。”

陈继昌大惊,“这?”一把上前握住亲娘的手,急切问道,“娘,你不会答应了吧?”

陈母有些委屈,十五年前,夫君撒手人寰。家中只有一双儿女以及那点微薄家产。只靠她一双手养大一双儿女,那是比登天还难。她原本想改嫁,却不想族里长辈不同意。

族长答应每年给他们一家银钱和粮食,断了她改嫁之路。

现在别的女人都有男人疼,而她每晚孤枕难眠,连个可以说话的贴心人都没有,自打儿子结婚,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也被儿媳抢走了,心里越发烦躁。

现在儿子不同意,她刚刚被花媒婆重新点燃的那点希望之火顿如死灰。

陈继昌见母亲神色灰败,想到林婶子说过一定不要主动说让母亲改嫁,那样会让他母亲觉得自己是被儿子抛弃的。反而会促成她的逆反心理。他缓了缓,才道,“娘,我不是阻止你改嫁。我是舍不得你。你辛辛苦苦养我到大,我还没孝顺你呢。我还想将来我要是考中进士当了官,就给你请封诰命,让你风风光光的。”

他其实并不想母亲改嫁。他想母亲和娘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如果娘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会不会就能接纳娘子了呢?

陈母听了儿子一翻话,心中很是感动,忍不住落了泪,“好儿子,娘没白疼你。”

屋外,陈娘子喂完孩子,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到他们正在说改嫁之时,双手交握在一起,立在门外。

第二日,陈继昌见母亲主动抱女儿,心里一喜。他娘是不是肯接纳他娘子了?要是这样,他娘不用改嫁,他们一家照样能和和美美的。

夜风吹过,院中移栽过来的那棵榆树活了过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舒展茂密的枝条随着清柔的夜风微微摇摆,发出轻微声响,半轮明月悬挂天际,散发出皎洁的柔光,透过窗户,在屋内投下一层银霜。

林云舒正在房中读张川乌寄来的信。

信中写明,已经找人实验,那药方对孕妇无害。圣上也同意成立专门的医所。只是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医女都是供职于太医院。几乎不太可能会到民间行医,他必须自己在民间找人。

张川乌打算自己找些小丫头传授她们医术。

从头教起,估计这法子短时间还不能现世。

她拿起毛笔,在墨里蘸了几下,提笔就要回信,敲门却在此时响起,林云舒放下笔,起身开了房。

来人是小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等他落座后,林云舒开口问。

小四将一张大红请柬放到桌上,“娘,陈兄说你帮了大忙,让你务必前往。”

林云舒心中大惊,“这才两个月,日子就定了?你花婶子这效率够高的呀。”

小四耷拉着脸,像是霜打的茄子,嗡声嗡气道,“不是花婶子介绍的那几个。”

他的表情实在不美,林云舒好奇心被他勾起,“怎么了,这是?”

陈母嫁出去,他好兄弟也能专心读书。他应该高兴才对。他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呢?

小四张了张嘴,“娘,你说那些商人是不是都挺奸的?”

“那当然,无商不奸嘛。”林云舒不知道他话题怎么会往这上扯,理所当然道。

小四不高兴了,反驳她,“可娘你就一点也不奸。”

林云舒噗嗤一声笑了,随手将桌上的账本扔到他怀里,“等你看了账本,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个奸商了。”

要不是说话的人是小四,她都要以为刚刚那话是在讽刺她。

小四不明所以,翻了几页,待看到盈利额那块,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梦中,“娘?这真是?”

小四一直读书,家里的生意半点也没接触。自然不知道饭馆一个月盈利多少。

一个月有一百多两纯利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娘?这真是的我家饭馆的账本吗?”小四尤不死心追问。

“那当然。这账本可是切切实实,用来交税的。”林云舒不屑干那种偷税漏税的事。每一笔账都是真实的。

小四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林云舒朝他挥了挥手,“怎么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事了?”

小四这才娓娓道来。原来陈娘子得知婆婆有意改嫁。趁娘家人前来道喜的功夫,请娘家人帮忙促成此事。

那黄家人也是个聪明的。还真就找了个合适的对象。

男方是黄家本族人,家境不太好,一直靠黄员外接济,唯一的儿子在黄府铺子当学徒,而他本人帮着黄员外管理田产,为人还算老实勤恳,长得也还算周正。年龄只比陈母大了两岁。

先头死过两任娘子,一个是体弱多病,一个是难产时死的。

担心儿子被后娘虐待,一直不肯续弦。

黄员外找他谈话,升他儿子为掌柜,对方才同意娶陈母过门。

“娘,你瞧他们做事多谨慎,让本族人娶了陈婶子,哪怕为了自家的前途以及黄家的名声,他们也会管着陈母。”小四不免唏嘘起来。

林云舒啧啧惊奇,“照你所说,这黄员外也是个人才。”

榜下捉婿挑中陈继昌,恐怕也是特地打听过陈家的情况。

“商场和官场都是风云诡辩,你还有的学呢。”林云舒是真的开心,小四对人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老三年底最后一次走镖回来,他自京城给林云舒带了一柄做工精美的弓箭。

这是狩猎才会用到的弓箭,弓柄以“水曲梨”树为原料,修整成形后,弯曲而缚上用鹿筋制成的弦。

弓面为水牛角,这是用来加强弓臂部分。水牛的角相对于其他动物的角比较有弹性,而且较长,所以狩猎多选用水牛角,也有用野山羊角。

老三站在饭馆门口,箭头对准百步之外的树木。

咻得一声响,利箭稳稳扎在树干,凌凌跑过去,想将箭拔下来,却因为箭扎得太深,她用了大力拔下来,竟带出一个大洞。

凌凌将箭扔给老三,仔细瞧了瞧,拍着巴掌叫好,“三弟,你现在武功又精尽不少,现在连师傅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老三有些得意,“那当然了。前儿比武,师傅还输给我了呢。”

凌凌羡慕得两眼放光,林云舒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老三将弓箭递给母亲,“娘,我来教你。”

林云舒在家,不是看医书就是看账本。好不容易听她说想要射箭玩,老三非常高兴。前段时间听她念叨想要弓箭,这次走镖,到了京城,就去城中最好的兵器铺子买了一柄。花了他大部分私房。

现在瞧着母亲这样高兴,觉得这钱花得值了。

“娘,你试试。”老三将射箭要点说了一遍,便让她放手试试。

林云舒用尽全身力气拉满弦,眯着一只眼,瞄准路边那棵杨树。

咻!

“射中了!”老三跑上去,将箭拔下来,“娘,就是这样射的,你准头不错。”

林云舒也跟过去,看到箭头只是坎坎扎破一层皮,无奈道,“力气还是太小了。只扎了个洞。”

“娘,你这是臂力太小了。你得多吃多练。箭术才会越来越好。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让二嫂陪着你。二嫂箭术好着呢。”总归别总闷在房里,时间久了,也能将人闷出一声病来。

凌凌笑道,“是啊,娘,我陪你一块练,我给你捡箭。”

孩子这么孝顺,林云舒心中十分受用,又向两人虚心求教,“手上怎样才能有力?”

老三拍了拍大腿,做了个蹲马步的姿势,“这是基本功。得打小练起。”

老三是想母亲出来活动筋骨不假,可他并不想母亲习武,他这身武艺可不是随口说说就练出来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敢有一日懈怠,练了十来年,才有此成绩。

母亲年纪已大,哪能遭这份罪。

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打消母亲这个念头,却不想林云舒只是随口说说。

她想强身健体不假,但她这只脚让她寸步难行。或许这就是穿越的代价。

她想想也就释然了,拿起弓箭再射一箭,心里想着只要多加练习,说不准也能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