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云舒怎么也没想到,老三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位姑娘,做着男儿打扮,但她身量娇小,皮肤白皙,一瞧就是女儿家。

“老三,你这是?”

老三黝黑的脸庞涨成紫红色,他心虚得移开视线,“娘,她叫柳月晨,是何县令托我们镖局护送到京城的那位姑娘。”

林云舒视线落到柳月晨右胳膊绑着的黑布上,她好歹在这边生活了一年多,也了解了一些地方风土人情,这代表家中有亲人故去了。

联想到这姑娘孤身一人跟老三回来,她陡然一惊,“柳姑娘,你母亲?”

柳月晨双眼赤红,赧然而立,“我母亲亡故了。”

老三冲着林云舒抓耳挠腮,林云舒心下了然,冲着站在老大身后好奇瞅着这边的严春娘使了个眼色。

严春娘脸色微红,从老大身后站出来,扶着柳月晨往旁边房间走,“柳姑娘,你累了吧?要不然先回屋歇一歇。”

林云舒示意其他人到前面大堂雅间谈话。

除了小四,家人都到齐,老三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我们镖局将她们母女送到京城,我原本是跟大伙一块在各大街市找买主。事情办妥后,我想着给你们稍些京城时兴物件,刚好遇到柳姑娘,那时她母亲新丧,身上的银钱花没了,有个衙内想要欺负她,她拼了命逃跑,意外撞到我身上。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带着她躲避那群人。又不敢带她回客栈,担心给镖局招惹麻烦。只好找个地方安置了她。谁知她病得那么重,我又不放心将她交给外人,只好亲自照顾,对外只说是兄妹。等她好了,我这才敢带她回来。”

老二敲击桌面,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当时你们镖局不是将她们母女送到目的地了吗?她为何还会流落街头?”

老三沉重地叹息几声,“二哥,世态炎凉,她父亲刚去,千里迢迢投奔亲戚,却不想她们母女身娇体弱,刚到京城,就双双病倒了。那亲戚怕她们死在自己家,就将她们赶走了。她母亲没撑几天,病死在客栈。而她,哎!”

老大是心善,听到柳月晨身世这么可怜,不免也跟着惋惜,“这姑娘先是死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只剩下她自己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老三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娘,我们能不能收留她?她挺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躲闪,两颊竟飞起一抹嫣红,这是害羞了?

林云舒心中一动,笑盈盈问,“这姑娘多大了?”

老三憨厚挠头回想,“好像十六吧?”

林云舒敲击桌面,就在老三忐忑不安,等得越发焦急之时,却听母亲吐出两个字,“不行!”

老三的失望可想而知。黝黑硬朗的脸庞写满委屈。

这模样好似一只大狗蠢萌萌的,林云舒有点受不了,搓搓胳膊让自己缓过劲来,“你若真喜欢她,娘可以正当光明向她提亲。”

老三先是羞红,可随即又正色道,“娘,你瞎说啥呢。她父母双亡,要守丧的。就算我真的有想法,也不能趁人之危,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就是觉得这姑娘身世可怜,想帮帮她而已。”

这话就是欲盖弥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老三对这姑娘有意思。

林云舒也没拆穿他,“那就等她出了孝期再说。她不是何知远的亲戚吗?可以住到他府上。收留她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这饭馆人来人往的,瓜田李下惹人说嘴。再说了,对她名声也不好。”

老三见母亲安排得有条不紊,乖乖坐好,认错,“娘,是我太想当然了。”

林云舒看向老二,“明天你去衙门问问。”

老二自然没有意见。

说完正事,老大拍着老三的肩膀,将小四的喜事说与他听,“老三,小四考上童生了。咱家要不了多久也能出个秀才了。”

老三果然喜得眉开眼笑,“真的?小四呢?”

“还在书院上课呢。”老大道。

第二日,老二去了县衙,不想何知远竟下乡视察民情去了,差不多要一个月。

他只能将这事禀告县令夫人。

李瑾萱似乎不想收留柳月晨,给了老二一百两银子,请他们饭馆把她当普通客人照顾就好。

老二瞧着她提起柳月晨神色漠然,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出来时,还是嬷嬷无意中透露,原来柳月晨并不是何知远的远亲,而是故交之女。

李瑾萱担心收留柳月晨,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老二回来便将此事禀告给自家亲娘,“照我说县令夫人肚量太小了。县衙那么大,哪怕随便给柳姑娘安排一间房,也好啊。她可倒好,事办得这么绝情。”

要说不惊讶是假的。李瑾萱和何知远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比寻常夫妻要来得深厚。没想到李瑾萱对柳月晨如此介怀。

不过柳月晨的确长得漂亮而且还年轻。因为父亲是举人的缘故,自小也是精心养到大,识文断字自是不在话下。也难怪李瑾萱对她如此忌惮。

林云舒也没强求。瞧着老二对李瑾萱有些不满,将李瑾萱的顾虑说与他听,“李瑾萱想得深远,不希望有人破坏她的小家,才会如此安排。再说她也给了银子让咱们照顾她,对柳月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李瑾萱不愿意收留柳月晨,等何知远回来,也不必跟他说了。免得他们两口子回头再为这事起了争执。”

老二满脸羞愧,“还是娘想得通透。是我太狭隘了。”

林云舒摆手,“你不是狭隘。你呀,哪懂女人家的心思。待你成了亲,你嘴巴要甜一点,日子才能过得和美。遇到姑娘,全交给你媳妇处理。”

“好”

林云舒又让严春娘将柳月晨安排到二进院住着。

这里都是自家人,外人轻易不能入内,安全有了保障。

好在这姑娘似乎习惯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日子。除了上厕所,吃饭,她可以待在房间绣一整天的花。

林云舒见她这么乖巧,便让严春娘多跟她说说话,省得她一人待在房间里把自己闷坏了。

也不知什么缘份,这两人竟相处得格外好。

且不说这两人,就说老二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之前老三一直没回来,林云舒也没心情办婚礼,只让老大老二先将东西备起来。

也是到了这古代,林云舒才明白为什么古人很少休妻和离的。实在是结一次婚花费太大了。

就拿普通人家来说,办一次婚礼,从彩礼到婚礼,一套流程下来,花费至少要十几两银子。要是花得少了,就会被别人说嘴,也会被人嫌弃家穷,不是体面人家。

除了婚事,这古代还有厚葬成风的习俗。这时候的人认为“事死如事生”,人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中,继续生前的享受,因而十分重视自己墓葬的规格和陪葬品的档次。有地位的达官贵族,死后的陪葬品一般都十分丰富。

就算普通人家也会陪些银器类的摆件,实在穷得的人家也会弄些陶罐。

敛葬所需的花费比结婚还要多上几倍。其根本原因是朝廷选拔官员的方式是“举孝廉”。厚葬父母是孝的一种表现。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顾家现在还是得了圣上嘉奖的仁善之家。

为了装点门面,她特地将族中老宅推倒重盖,建了两进农家四合院,还专门请了族里的老木匠打了新家具。摆进去,格外得气派。

每面墙上贴张喜字,又专门请了族人吃酒暖房。

时间一眨眼到了老二结婚这天,八匹高头大马由族中小伙骑着,每人都穿着红衣裳,老二一身新郎服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唢呐班子,摇头晃脑跟在八抬大轿后面,浩浩荡荡往城中出发了。

花媒婆身着一身红衣,头上插着好几种颜色的鲜花,老脸抹得花团锦簇,见人就笑,一路上嘴巴不停说着吉祥话,见人就撒糖。

龙威镖局里镖师们个个换上新衣裳,一字排开,分为两队,齐齐站在镖局门口,等候新姑爷登门。

凌飞虎双手背在身后,守在女儿闺房门外,焦躁不安,时不时探头朝屋里瞧,嘴里不满嘟哝着,“怎么这么慢?”

房间里,喜婆正在给凌凌打扮,她身上的打扮虽不像花媒婆那么夸张,却也喜庆得很,嘴里念着唱词,弄完头面,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凌飞虎听到叫声进到,好悬没把自己吓死,他娇俏可人的闺女,整张脸就像掉进面缸似的,惨白如鬼,嘴巴比那凤仙花还要红。两颊红得像猴屁股。

凌飞虎几乎是一下子就回想起自己成亲那晚,原本娇美可人的未婚妻掀开盖头竟成了一只女鬼。要不是他知道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包,他都要以为有人在耍自己,好在他还是在脂粉和珠钗中还原了媳妇的容貌,要不然他真的会掀桌子走人。

凌飞虎眉头蹙起的褶子能夹死一只苍蝇。

凌凌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看懂了,拉着他的袖子,脸凑到他面前,眨巴眼睛,嗔怪道,“爹,你看我的妆容美吗?”

凌飞虎捂住自己的小心肝,哆哆嗦嗦地冲着旁边的喜婆斥道,“快把妆给我去了。我闺女天生丽质。不用这些俗物也好看。”

喜婆愣了一下,这不好吧?凌小姐五官太过英气,尤其是那眉毛不是时下男子最称赞的柳叶梅,反而很粗很浓很黑。还有那蜜色的皮肤,许是长年走镖的缘故,哪怕养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有变白。

凌凌拿起镜子,看了眼铜镜,扭头看向旁边的丫鬟秋菊,“我这妆不好看吗?”

秋菊是新进府中的,只有十四五岁,只得了牙婆几日传授的规矩,原先又只是个普通农家姑娘,哪懂得甜言蜜语,仔细看了一回,一本正经道,“确实不好看。跟女鬼差不多。”

凌凌:“……”

凌凌差点被自己这个憨头憨脑的丫鬟气死,早知道她就不找性子这么直的丫鬟了。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罪受吗?

她挥挥手,冲着喜婆道,“那卸妆吧。”

担心一会赶不上吉时,喜婆卸妆的速度比上妆快了好几倍。凌凌的脸被喜婆揉搓一通,火辣辣得疼。

待她弄完,凌飞虎让房内其他人都出去。

喜婆知晓这是父女俩要说知心话了,当下招呼其他人都下去。

“凌凌啊,你这一嫁,爹要嘱咐你几句。”凌飞虎扯了张椅子坐过来。

凌凌作洗耳恭听状,“爹,你说,我听着呢。”

凌飞虎万分不舍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就要出门子,以后见一面都不方便,语重心长道,“你嫁进顾家,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头一个,你不能再走镖,要在家相夫教子。”

凌凌捏紧自己的手,眉头微蹙,“爹,我以后也不能使剑了吗?”

凌飞虎想了想,没有说死,“得要先问过你婆婆。当人媳妇要侍奉公婆,要照顾相公。将来生一对可爱的孩子,你的人生就圆满了。”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凌凌的脸颊流淌下来,悬挂在下颚,她抬起袖口,轻轻擦了一下,但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河水川流不息,她怎么都擦不干净,“爹,我舍不得你。”

女儿一向开朗爱笑,被土匪砍伤胳膊,鲜血直流,她都能硬生生忍住,现在却哭了,这样子倒有几分女娇娥的软弱。

凌飞虎再糙的心也被女儿这举动弄得有些失措,他摸摸女儿的脑袋,“别哭,凌凌。爹会去看你的,给你带江南的美食,带京城的宝刀。不会让你寂寞的。”

凌凌破涕为笑,又忍不住道,“爹,女儿不想嫁了。”

凌飞虎唬了一跳,扶住她,瞪了她一眼,“竟胡说。大喜的日子还能悔婚不成。要是让顾二郎那小子知道,还不得伤心死。”

凌凌嘟着嘴,扯着他的胳膊撒娇,“爹,我是舍不得你。”

“我知道。”凌飞虎小声道,“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你婆婆人不错。你那大嫂嫁进顾家三年都没生孩子,也不见你婆婆发过火。可见她是个心宽的。你嫁进去,要讨好她,别惹她厌烦。她不让你做的事,你就别做。真想练剑了,你就偷偷在房里练。”

凌凌点头,“我知道了。”

凌飞虎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秋菊就让你带着。你那大嫂管着饭馆的灶房,你从小到大就不爱做这些,让秋菊帮你。她每月的银钱你来出。不过平时还要记得多孝顺你婆婆,给她端茶倒水,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凌凌默默记在心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唢呐声,凌飞虎起身,朝着窗外一瞧,脸上绽放一抹大大的笑容,“行了,顾二郎来了。你好好把眼泪擦干。”

凌凌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泪,凌飞虎走出房间,没一会儿喜婆和秋菊鱼贯而入,将盖头往凌凌头上盖,秋菊扶着凌凌起身。

接亲前有一套流程,老二按照习俗一一照做。

好不容易结束一套流程,新娘坐上轿子,喜婆示意起轿。

抬轿的八人只觉得肩膀有些沉重。好在也只是一个念头。

却不想轿子里,凌凌从盖头的缝隙中瞧见旁边有个小脚,当下唬了一跳,她一把扯下盖头。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缩着身子挤在轿子角落里,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可怜兮兮直愣愣地看着凌凌。

此时正是十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短打,上面还有几个补丁,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交错着斑驳的新旧伤口。

凌凌微蹙眉头,放柔声音小小声问,“你是谁?”

小男孩缩着脖子没有说话,却将头低下了,两只手一直攥在一起。

凌凌心下纳罕,难不成他不会说话?

许是他太过可怜,凌凌没有再追问。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咕咕咕的声音。凌凌看向小男孩,对方正捂着肚子,小眉毛紧紧皱成一团。这是饿了?

一路到了饭馆,在下轿的那一刻,凌凌将秋菊喊过来,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秋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其他人簇拥两位新人到正堂拜堂,秋菊找了位还算眼熟的镖师,请对方帮忙将轿中的小男孩送回镖局。

那镖师将小男孩拎出来。无论他怎么问,小男孩就是不张嘴。

镖师拿他没办法,拿了些吃食,等他吃饱喝足,带着他回了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