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到了七月,饭馆扩张的房子终于建成。
林云舒选在七夕这天,给各大学子发帖,请他们务必参加才士论会。
论会的主题是探讨论语。
这个论题只要通读论语的学子都能说出一二。
林云舒也是想让这论会办得大一点,最好是声名远播。
小四得知母亲这个想法,两眼放光。他在书院也听同窗说起过,书院那些秀才公时不时就会参加论会。一起探讨学问。增进很大。他听了非常羡慕,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参加。
现在能有此良机,他做梦都该笑醒了。
“你这些日子就帮我派发帖子。才士论会头名可以在饭馆免费吃住一年。”
免费吃住一年,对家境不怎么好的学子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除此还能增加名气,一举两得。
小四点头应是。
林云舒将书局建在饭馆旁边,四周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手抄本的书籍。全是小四从书院抄的藏书。
为了举办好这次论会,林云舒特地找族人做了将近一百个矮几和蒲团,以中间那个直径约六尺的圆形高台为中心,围绕着高台依次排开。每个矮几上都摆着笔墨纸砚。
纸是族里提供的,其他三样都是林云舒从旁的地方批发价采买过来的。
到了论会这天,林云舒特地挂了歇业一天的牌子。
小二,厨娘,帮厨都以论会为先。
顾永辉是这次论会的主人,他的口才非常不错。
待所有书生都落坐后,顾永辉站到中间台子上,他笑容满面介绍道,“感谢大家能够参加这次论会。我们做为这次论会的主人,为大家免费提供文房四宝。桌上贴的价单需要另外付费。大家若是觉得热,可以点上一碗冰饮解暑。”
有那来了兴致的人会低头瞧上一眼。
纸的价格也列在上面,价格不一,最贵三十文一刀,最便宜的八文一刀。至于毛笔,墨,砚台价格倒是与城中铺子相差无几。
价单最下面列了两排稀奇古怪的冰饮。什么冰镇乌梅汤,冰镇葡萄,冰镇西瓜,各种口味的冰碗(冰淇淋),……应有尽有。
介绍过后,顾永辉就开始说今天的论题:
《论语泰伯》中,“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而月国自开国以来一直主张三纲为常,何解?
用白话文来讲,论题是:孔子笃信(自己的主张),喜好学习,死死地守住这善行。危险的国家不去,混乱的国家不居住,天下有道义就出(来做官),没有道义就隐居起来。国家有道义,贫穷且卑贱,这是耻辱。国家没有道义,富贵而且尊贵,这也是耻辱。但是月国开国以来为何一直主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孔子是儒家,主张宽容,仁慈,对战事之事态度一向消极。但三纲五常,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这点来说,孔子这种论点并不被君主认可。
这个论题是林云舒找何知县帮忙出的,其实只是小试牛刀。
她想知道古人究竟如何为上位者开托。
小四的眼界太窄,只知道书本上的道理,这样只会死读书,将来要是为官,少不得被人糊弄。读书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伪君子。那是因为世道艰险,当君子身处泥沼,大多都不能抵挡小人暗算,就算侥幸躲过,君子自持身份却不予以反击,一味克制压抑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就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其实也是她想给小四上的课。他会知道这些君子是如何为自己自圆其说。
论题一出,底下书生议论纷纷。天气热,即便四面有窗,通着风,还是不可避免得燥热起来。
论题思考时间是一个时辰,没一会儿就有书生受不住热,开始招呼小二点冷饮。
这样闷热的天吃上一杯冷饮,从心里觉得舒爽。
有那家境富裕的书生看到别人点,也跟着一块点。
在座的学子都读过《论语》,论题一出,纷纷抛出自己的观点,跟台上的人热烈辩论起来。
许是这问题太过刁钻,头一个上去就被底下的人唇枪舌剑,问得没有招架之力,很快败下阵来,换新人上去。
这次陆文放和陈继昌也受小四邀请。小四给两人准备不少冰镇吃食。
三人坐在一块热切讨论。
小四瞧陆文放跃跃欲试,鼓动他,“陆兄,你刚中了秀才,不上去露一手,让他们开开眼?”
六月份,陆文放顺利通过府试。现在也是一名秀才了。
陆文放沉吟片刻,摇头拒绝,“我这秀才勉强挂了个末尾。就不上去丢人了。”扭头又怂恿陈继昌,“陈兄要不上去试试?”
陈继昌闻言怔愣好一会儿,“我口才不佳,未必能有胜算。”
“那有什么。反正这么多人失败,就算真的辩不过,也不丢人。”陆文放看向小四,寻找认同,“顾贤弟,你说是吧?”
小四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论会的主题不就是辩论吗?而且题目还出得这么有争议。即便陈兄输了,也是虽败犹荣。”
这两人一致推举他上去,陈继昌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到底是案首,问的问题尤为刁钻。只两个回合,台上之人就败下阵来。
众人齐齐看向陈继昌,去年案首,在座学子多是在鹿山书院读书,自然认得他。
有那动了小心思的学子心里暗想,若是能打败陈继昌,足以证明自己比他更优秀。
原先还自持身份的学子此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陈继昌不慌不忙,答得滴水不漏。
小四和陆文放在台下听得连连赞叹。
渐渐得攻击减少,就连今年新案首都败北。眼见着胜利在望,就在这时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老大带着位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他肤色如玉,俊眉星目中带着一丝忧郁,一席月白锦衣衬得他腰细腿长,身姿格外挺拔,龙章凤姿,浑身气度不似普通人,倒像是勋贵之家的少爷。
外面烈阳高照,他身上被日光晕染,泛着淡淡的光晕,仿佛从光照中一点一点踏入凡尘。
原本喧闹的辩论会因为他的闯进,有短暂的寂静。众人齐齐看向他。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其中两个身着黑衣劲装,一看就知道是护卫。另两位年纪稍小,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倒是男生女相。
林云舒一眼便认出这两人就是之前来过店中的小姐与丫鬟。她记得这姑娘姓崔。
此时女扮男装,兴许也是玩一玩。林云舒也不拆穿,亲自上前招呼。
这一行人一瞧就是有钱人,听说有冰碗之类可以解渴的吃食,直接抛出一锭银子,让他们尽管上。
林云舒捏着银子,让小二每样东西都端几碗上来。
如红不敢吃,崔宛毓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将自己吃着不错的冰镇葡萄递到表哥面前。
那公子吃了几颗,眼睛却盯着台上之人。
顾永辉在边上问台下,“可有大家再提问。”
公子倏然起身,冲着陈继昌自报家门,“在下陇西李明彦,有问题跟兄台讨教一二。”
陈继昌拱手施礼,“但说无防。”
李明彦也不抛出自己的观点,反而就陈继昌的论点一再用实证说话。
哪年哪月哪位发生的事情,他都牢记于心,足以说明他举的例子都是真实可查,甚至有不少都是月国近百年来发生过的事情。
建国以来,共六位君主,治理方针各不相同,其中还出过一个无道昏君。但只要月国不倒,身为月国子民就不能说他们错,更不能加以批判。
一向心思缜密的陈继昌在李明彦接二连三逼问下,溃不成军。
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跳加快,最后竟被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拱手认输。
能让案首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心服口服,可见这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李明彦上台,底下学子再次轮番提问。
问题接二连三抛出,但对方神色自如,回答得天衣无缝。论气度和修养,这人远胜众人许多。
他眉间原先的那丝阴郁似乎消失殆尽,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的英气,别有一番风采。
台下,崔宛毓激动地握紧双手,小脸都红透了,双目却亮的惊人,似是晨间初醒,颊边带晕,美的夺目。好在大家视线都集中在台上,除了林云舒没人注意到她。
倒是丫鬟如红时不时就扯住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小姐,你小声点,别露馅了。”
崔宛毓翘起嘴角,斜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表哥这么厉害。你可别扫兴。”
如红不敢再说,忐忑不安地看着四周。
辩论会结束,李明彦当之无愧夺得头筹。
当顾永辉将第一名可以得到的奖励说给他听,李明彦却是拱手推辞,“在下只是途径此地,回乡为母丁忧,不能在此久待,你们的好意,只能谢绝了。”
顾永辉想了想,“没事。李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饭馆赠你几刀上好宣纸。”
李明彦倒是没再推辞,“多谢!”
崔宛毓提醒他,“表哥,他们家有个对联至今无人对出,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明彦来了几分兴致,“哦?”
崔宛毓将上联说了。
李明彦敲了敲桌子,不过须臾,便道,“桃燃锦江堤”
顾永辉看向旁边的林云舒,却见她笑迎迎道,“公子果然好文采,不知能否留下墨宝,也好让其他学子瞻仰公子风采。”
崔宛毓十分心动,李明彦略作迟疑,点头答应。
顾明辉拿出空白对联,李明彦运笔挥墨,下笔熟练,动作行云如流水,字如清泉龙跃,精密渊巧,雅正润秀。
这人年纪尚轻,就能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当真是奇才。怪不得那崔小姐主仆二人那么肯定这人能高中状元,照林云舒来讲,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两名护卫抱着纸出来,崔宛毓笑盈盈赞道,“表哥,你真厉害。”
李明彦失笑,自谦道,“这有什么厉害的。我只是比他们多读几本书而已。”
这样谦逊,博古通今又风度翩翩的表哥,将来会是她的夫君。崔宛毓想想就觉得甜蜜,低头一笑。
李明彦却没注意到身边姑娘的娇羞,望着京城方向,眉间重新染上一抹哀愁。
如红推了下小姐,崔宛毓这才注意到表哥正伤心着,温声劝道,“表哥,姨母病重不肯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分心。她现在已经过世,若是知晓你为她难过至此,会心疼的。今上恩科,虽然你不能参加,但守孝二十七个月后,你就有资格了,等你回了陇西一定要好好读书,万万不可辜负姨母一番苦意。”
“我会的。”李明彦点头,扶她上了马车。如红紧随其上。
李明彦接过护卫牵过来的马,动作轻巧翻上马。
顾家饭馆这次举办的才士论会让许多学子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让大家记得李明彦这个名字。
当然饭馆的收获也不小。不仅让顾家纸打出名头,还让小四学到知识,更让他们家推出的冷饮一炮而红。
论会结束后,有不少书生没事就来这边看书。
只要捐一本手抄书,这边满满一屋的书都可以免费借阅。
许多学子都乐意往这边跑,一时间顾家饭馆成了西风县学子们的聚集地。时不时就会在这边举办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