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府很快上任,对林云舒没有任何影响。
照旧开着她的饭馆,白天要么给人接生,要么看她的医书。
只不过家里多了一个人,那就是顾欢。
顾欢来了后,林云舒让顾永辉安排她住到他隔壁。
兄妹俩住得近一些,也能有个照应。
顾欢今年才十四,平时在家除了做家务就是看书写字。
到这里之后,林云舒教了她一些规矩。
原身对这些规矩都是熟记于心,哪怕林云舒穿过来,不知不觉也带了出来。
行,走,坐,卧都是有规矩的。
顾欢学得很累,但两只眼睛一直冒着光。
“你很想嫁进林家吗?”林云舒让她站在墙边顶碗。自己坐在书桌前剪纱布,头也不抬问道。
顾欢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是,我想过好日子。”
林云舒放了心,“那你就要努力。”顿了顿又问,“嫁进林家,如果你的妯娌因你嫁妆过低看不起你,你该如何化解?”
嫁妆是一个女人的底气。顾家和林家悬殊这么大。嫁进去,自尊心稍微低一点都受不了。
顾欢神色一顿。
“不急。你慢慢想。”林云舒将剪好的纱布放进盛满酒精的碗里,而后将纱布夹到木盘里,一一摊开,放到窗户下晾晒。
她动作很轻,神情极为专注。顾欢看着新奇,随即又道,“大伯母,我会好好过日子。别人伤不了我的。”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你就没想过要反击?”
顾欢有点发懵,反击?还能反击吗?
林云舒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停,“林家虽是书香之家,但这种人家通常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味的忍,你除了感动自己,不会感动任何人。除了血脉,这世上维系关系最牢靠的法子就是利益。你要好好想一想。”
顾欢听得似懂非懂。林云舒也没有多说,只有嫁进去才真正能有所体会。现在她说再多都是空谈。
过完年,二月就是县试。前来县城参考的学生日益增多,人来人往,顾欢一个姑娘家留在饭馆多有不便,林云舒便让顾守业经过饭馆时顺道带她回去。
饭馆的十二间房子离县试还有十天就已全部住满。就连书院都有不少书生借住。
书院饭菜不可口,书生们就会来这边吃饭。
饭馆每晚忙到三更才彻底静下来。
县试一结束,考生们收拾行礼各自归家。
由于都是同一个县的,路途倒也不算很远,除了少部分家里特别远的才会继续留在客栈。大部分考生都是五日后成绩出来,自己到县衙门口查看。
这不,今天来了一行特殊的客人。三辆马车,旁边站着十几个护卫,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管家,穿着长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弓着腰撩开车帘。一位嬷嬷从车里跳出来,搀扶一个打扮雍容的太太下了车。
后面跟着那辆马车下来一个丫鬟,搀扶着一位戴着面幕的姑娘。
再后一辆马车坐着五六个丫鬟,个个年轻漂亮。
顾永辉迎着笑脸上前,“各位客官一路辛苦了,我们这还有三间上房,六间中等客房,你们要几间?”
过完年,天气还很冷,没什么客商。只有原先的三位书生包了房间。其余房间都还空着。
“剩余的房间我们都要了。”
顾永辉喜得眉开眼笑。刚要请他们进门,林云舒送小四出来。
今天是发放县试成绩的日子。几个哥哥都各有事要忙。小四只能独自去城中。
林云舒瞧见一行人进门,往左边让了几步,叮嘱小四,“路上一切小心。考不上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
小四点头称是,爬到小毛驴背上,催它赶路,却不想他平时骑得太少,小毛驴根本不听他的,傻愣愣呆在原地就是不挪步。
那丫鬟瞧见这一幕,噗嗤一声乐了,“小姐,怪不得人家都说笨驴呢。”
听到笑声,小四回头,就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鬟正捂嘴笑话他,他脸立时如火烧一般红透了,他发了狠拽了下缰绳,小毛驴这才蔫哒哒走了。
崔宛毓(yu)也觉得好笑,但当着别人的面笑,太失礼,拍了下丫鬟的手,“如红,别笑了,我们快进去吧。”
如红这才回神,忙扶着崔宛毓进了屋。
林云舒没有看多久就回了大堂,顾永辉刚好给他们办完入住手续。
安排的时候,特地将小姐的房间排到最里间,右侧是官太太住的。再右侧是管家住的。
林云舒自告奋勇带女眷去上房。打开房间,将东西一一指给她们瞧,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官太太将她叫住,“这位大嫂,麻烦你让厨房准备些饭菜,端到房间里来。”
林云舒点头,从拖盘底下取出一张菜单,上面列了些菜名,“太太,你瞧瞧点哪些菜,我帮你送过来。”
官太太示意嬷嬷去接。
那嬷嬷接过来,将菜名一一报上。官太太微微有些惊讶。
“这饭馆虽是立于乡野,但名字却很雅致,倒是难得。”
嬷嬷笑道,“兴许是读书人家。”
林云舒与有荣焉挺直胸口,嬷嬷觉得好笑,官太太点了几个菜,里面有荤有素。
林云舒一一记下,嬷嬷又道,“其他人就定十五文的套餐饭吧。”
林云舒笑眯眯点头。
林云舒到了灶房,报了菜名让严春娘做。
严春娘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婆子们也顾不上聊天,帮忙洗菜择菜。
林云舒端着托盘往东厢房走,先送到官太太这边,嬷嬷开了门将菜端过来,又嘱咐她,“快点将小姐的饭菜送过去吧。”
林云舒点头,折回灶房,端了刚刚炒好的菜,走到小姐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小姐,表少爷高中案首,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呢?”
崔宛毓的声音听了让人如沐春风,“年前姨母写信给母亲,说她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担心表哥知道会受不住。”
“表少爷若是知晓此事,以他纯孝的性子必定不肯在京城读书。”
崔宛毓郁郁寡欢,“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
如红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好转移话题,“小姐,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咱们进来的时候,这家饭馆右门只贴一半对联,另一半只有红纸,没有字。”
崔宛毓果然被转移话题,跟着一起纳罕,“这是何习俗?”
林云舒敲了门,如红过来开门。
林云舒将菜送到她手中,刚转身离开,崔宛毓却是将她叫住。
林云舒刚刚无意间偷听到对方谈话,现在瞧见正主还有点尴尬,她轻咳一声,“这位小姐,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崔宛毓撩开面幕,露出那张稚嫩精致的小脸,“这位大娘,我家丫鬟刚刚在你们饭馆门口瞧见贴着红纸,是何习俗?”
林云舒灿然一笑,“是这样的。那是对联。小店出了上联,如有人能对出下联,一应花费全免。”
崔宛毓一听,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对联,可愿说与我听。”
林云舒笑着将上联说了。
如红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的。可崔宛毓的脸色却是陡然大变,眉心渐渐拧起。
知道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林云舒便退了出去。
如红摸了摸肚子,提醒她,“小姐,先吃饭吧。”
崔宛毓咬着嘴唇,坐下来,却是魂都丢了,嘴里念念有词。
如红试探着问,“小姐,这对子很难吗?”
“当然难了。这上联是金木水火土。下联想对上,也得按照这个来。”崔宛毓拿着筷子,下巴点了点,“在外就别讲那些虚礼了,你坐下一块吃吧。”
如红摇头,“不用了,小姐,我刚刚听徐嬷嬷说了,她已经定好了饭菜。等翠绿吃完来替我,我再去吃也不迟。”
崔宛毓也没强求。
许是脑子里想着对子,饭也没吃几口就饱了。
刚刚去吃饭的翠绿回来了,如红便让她照顾崔宛毓,独自去了大堂。
刚好是饭点,许多书生都来这边吃饭。
如红听见他们都在讨论那个对子,这才得知这对子挂了两个多月,竟是无人能解。她囫囵吞枣将饭菜一扫而空,小跑着回了房间。
崔宛毓正坐在书桌前,拿着管笔在写下联。
如红眼睛一亮,“小姐,你对出来了?”
崔宛毓皱紧眉头,小脸格外肃穆,摇头,“没有。”
如红示意翠绿去整理床铺,小声道,“小姐,大堂里有许多书生吃饭。我听他们谈起,说是这对联贴了两个月,至今没人能解。”
崔宛毓咬着嘴唇,眼神幽深。
如红转了转眼珠子,出主意道,“小姐,你何不写信给表少爷,问问他呢?”
崔宛毓很是心动,可又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倔强地摇头,“不行。若是被表哥知晓,定会嫌弃我书读得少,将来不能跟他琴瑟和鸣,做红袖添香的雅事。”
如红没奈何,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到了晚饭,崔宛毓依旧没能吃上几口。
如红这才急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到隔壁向夫人求救。
崔夫人听说女儿茶饭不思,将如红狠狠骂了一顿,听说是因为想对子,更是气结,让如红重新到灶房端了菜过来。坐在桌边看着她吃,“别想了。快些吃吧。若是不会,等我们到了府城,问你爹爹便是。”
崔宛毓来了精神,麻利拿起筷子,喜滋滋道,“娘说得是。爹爹一定能解的。”
崔夫人点着她的额头,“就因为这么点事,你就亏待自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崔宛毓羞得小脸通红。在母亲的监督下,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如红将盘子端到灶房,刚好碰到小四骑着毛驴回来。
店里老板娘,小二,灶房的厨娘,甚至是帮厨都迎了上去。如红也凑上去听了一耳朵。
“怎么样?考上了吗?”林云舒眼巴巴地看着蔫头耷脑的小四。众人的心都跟着一起沉下来。
老大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只是县试而已,下回你再努力便是。”
林云舒也跟着劝,“对。你拜了米秀才为先生,学了还不到一年。考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七嘴八舌跟着劝起来。躲在旁边的如红抽了抽嘴角。只是最基础的县试都没考中,还考什么科举,纯粹就是浪费银子。
却不想小四翘起唇角,眉眼带笑,“考了二十名。”
林云舒大喜过望,顾永辉一拳捶了过去,“原来你刚刚是装的呀。”
小四挠头装傻,“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次居然能通过。”
“你都读了这么多年书,也该让你过了。”老大快言快语道。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对啊,你从五岁就开始读书。县试也该让你过了。”
如红啧啧两声,瞧着那人也有十四岁,读了八年书,才过了县试。还这么高兴。真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她回了屋,把这笑话说给小姐听。
崔宛毓放下书,弯了弯嘴角,用一种自豪的语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表哥三岁就会念诗,五岁熟读诗词歌赋,十二岁就考上童生,十五岁就中了案首。”
如红笑着打趣,“小姐,你还漏说了呢。兴许表少爷十八岁就能高中状元。”
“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当心被旁人听去贻笑大方。”
“表少爷文曲星下凡,一定能高中的。你啊放心好了。”如红自然知道崔宛毓爱听什么。
果然!崔宛毓嘴上虽责骂两句,内心却是极为受用,那嘴角一直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