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笛吸了口冷气。
女孩子的手细腻又柔软,但是掐在肉上还是很疼。
他受伤了,她不温柔以待,还暴力相向,可是这份暴力中透着她对别人没有的亲昵,贺北笛觉得甘之如饴……他想他真是没救了。
申棋当然也不会用力,看着难得委委屈屈的四代目,她把手从背子边缘抽回。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以四代目的机敏,这次伤的实在蹊跷。
贺北笛原本想把这页糊弄过去,却低估了申棋的敏感。他在申棋搀扶下缓缓坐起上半身。
“应该是那边被逼急了。”
申棋一怔:“……二舅姥爷系?”
贺北笛失笑,继续说道:“意国那边有意开拓华夏市场,想找一个信得过的代理方,最近我这边发展得不错,那边就不太理想。”
找合作伙伴,当然是找沾亲带故的更放心,可现在沾亲带故的有两家。
“所以他们就买凶杀人?”
贺北笛摇摇头,“不至于,他们应该就是想吓吓我,最好让我不敢在人前出现,或者重伤住院。这次‘亚洲之星’的项目涉及范围太大,不只亚洲娱乐行业在看戏,欧美也在围观,一旦这次成功了,很可能会有更大的市场等着我们,那将是少有的东方反输出西方。”
而罗苏家族肯定会选择更有影响力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在意国拾人牙慧的……“舅系”。
事实上,“舅系”这十几年都没回过华夏,在这边的市场毫无竞争力,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那位表兄曾经联系过他,但是被他拒绝了,贺北笛对“扶贫”没兴趣。当初他们欺负外婆是个女人,分家的时候把一个破岛丢给他们的时候,也没讲过什么同胞之情。如果二舅姥爷活着,他兴许还会看在外婆的面子上帮一把,可是二舅姥爷早就不再了,到了苏女士这一辈,两房不只没感情还有仇。
他那表兄更是狗急跳墙,想出各种不入流的手段来。
“之前在DOS后面搞事的就是他,也是他一手提拔李芸芸。”听说还和好几个女团成员关系不清不楚……贺北笛查到了许多“精彩丰富”的内容,他点到为止,没拿出来污申棋的耳。
申棋越听眉头越紧,“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由着他们疯下去。”
见申棋眼中的担忧,贺北笛勾了勾唇角。
“他们在暗地里搞事,我的确没什么办法,但是这次触犯了法律底线……华夏是法治国家,NA的法务也不是吃素的。”不如说贺北笛一直在等,等这个机会。
“只要他们动了,就不怕不留痕迹,顺着肇事车主身上调查,不怕扯不出他们来。”
他们在国内没有根基,想要把事情做的不声不响可不容易,贺北笛早在去年就叫人盯上了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一些小动作也就由着他们去,这次终于把对面的胃口养大了。
在华夏国的地界,触犯了法律,当然就要按华夏国的规矩办事。
见贺北笛胸有成竹,申棋松了口气。有光环在,她也不是特别担心,但是像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再有了。贺北笛到底失了不少血,脸色苍白,本就偏淡的唇色更显得虚弱。从前他气色好,申棋还不觉得,这会儿男人的身影却和记忆中某人重合了起来。
也许是刚拍过电影的关系,唤醒她一些回忆,这样可不好,申棋摇摇头,她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贺北笛也不是谁的影子。
见申棋不语,贺北笛问,“你怎么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叫人担心。”她语气带着些嗔怪。
贺北笛心头一动,忍不住问:“叫谁担心?”
“……苏女士会担心。”
申棋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偏不说他想听的。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
“贺先生,打针了。”
贺北笛一怔,“不是打过了吗?”
俊美又夹杂着一丝虚弱的青年平和的目光看过来,杀伤力是爆棚的,单是这样一瞥,小护士就脸红了。
“不、不一样,这是另一种药。”
小护士低头,她可是特意换了班过来给这床的帅哥打针的,虽然得不到,摸摸也是好的!突然,经过女孩子身边,小护士一怔,猛地抬头。
“厂长!你是厂长吗?!”小护士发出压抑的尖叫!
申棋刚要点头,就看着护士手里兑药兑到一半的尖锐小针头,抽了口冷气,“那个……你的注射器……”
注射器快要抽爆了!兑药不是讲究份量的吗?这样一股脑抽出来不行的吧?!
小护士这才回过神,脸上的红润更甚,把药剂又推回去一些,“对、对不起,我是你的粉丝。”
贺北笛眼看着刚才还殷勤不已的小护士实力演绎当场爬墙,好似他这张脸一下子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申棋对小护士笑了笑,后者心头小鹿乱撞之余,总算还记得本质工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北笛觉得这次的针扎得十分果断,射飞镖一样又狠又稳又迅速……
小护士利落地注射完毕,端着托盘一眼也没有看自己的病人,眼神灼灼地盯着申棋,“厂长,一会儿能合个影吗?”
——帅哥什么时候不能看?明星可不是总功能遇见的!
好不容易申棋哄走了小护士,回头看了看完全被遗忘的病患。四代目此刻为了打针而“香肩半露”,又因为胳膊不变,无法自己披上上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噗。”
贺北笛无奈:“笑吧,还是你圈粉功力一流。”
申棋帮他拢起衣襟,正想调侃两句,却在看到他蝴蝶谷的痕迹时候一皱眉,“这是什么?伤疤?”
“……是胎记,大概是苏女士生下我后怕被偷走了,偷偷留的记号?”贺北笛开了个玩笑,只是很小的一块,乍一看像伤疤,他又不是女孩子,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不想申棋注意到了。
那是一处“L”型的痕迹,位置和形状,竟和谢南笙当年受伤的伤口一模一样……
她突然看向贺北笛,离得这样近,连睫毛都能根根看得分明,这人的脸庞和记忆力的男子越发重合。
贺北笛就是贺北笛,这毫无疑问,可是……她不由想到,如果当初的谢南笙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自信的心态,会是怎样的性格,会不会也是另一个贺北笛?
舅系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吴秘书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拿出了比平日里更强悍的工作能力,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协助警方查出了肇事司机背后的指示人。这件事情因为NA娱乐的刻意压制而没有闹给媒体,但是“舅老爷系”的人却再也没法隐藏在幕后。
吴秘书把问审视频带回来给贺北笛看,申棋一眼认出对方正是上次她在楚娱见过的人。
“原来是他,我在楚娱见过他。”
“这是我堂兄,中文名叫吴迪,给《唱响》投资的就是他。”
“怪不得和你有点像。”
“哪里像?”贺北笛不赞同,他推了推吴秘书新送来的眼镜,“我哪有这么面目可憎?”
相由心生,心坏透了的人,能好看到哪儿去?
“是是,没有你好看,顶多是个低配。”申棋顺着病患说好话,她今天请假来接贺北笛出院,某人为了形象,胳膊上的夹板也提前拆了。不得不承认光环的强大,至少这会看起来,他又是NA娱乐的“完美老板”小贺总,丝毫不见三天前的病容。
他的骨折其实不算严重,之前故意表现出一副“重伤”的样子,也是为了引起警方对案件的重视,避免他们当做交通肇事随便处理。
“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吗?”申棋问,“会关起来吗?”
“现在的证据还不够完全咬死他,而且罗苏家那边为了面子也不会弃之不理,不过惊动了那边,他算是彻底丢了脸面,他拼命作死,不过就是想在家族面前有所表现。这次不管家族是不是插手,都能保证他一段时间没法自由行动。”
等他出来的时候,外界早就是另一番场景,由不得他不认命。
三人走到医院门口,意外地看到楚少恒。
贺北笛也有些意外。
楚少恒眼神一瞥,看向申棋,“新歌DEMO出来了,付华来公司了,我来接她回去。”
为了“亚洲之星”,楚娱特意又跟付华工作室约了一首作品,这次是第三次修改了,需要根据演唱者的音域调整一部分旋律,闪少成员都在场。
贺北笛眼神中流露一丝讽意,这么点儿事用得着他楚总亲自来接人?自己和申棋经常同车同行,好歹名义上占个“经纪人”,是工作伙伴,楚少恒这样主动跑来当司机,心思不要太明显了。
一想到“白菜”还得放在楚娱筐里最后半年,贺北笛今日份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了。
手臂被碰了碰,是没有受伤的一边,女孩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右手不要用力,小心我跟苏女士告状。”
女孩子熟稔的叮嘱让贺北笛心头一软,好心情又恢复了些许。
贺北笛可以地侧过头,对申棋低语:“好,晚上视频,我给你检查。”
楚少恒:……
无耻!不要脸!贺家人果然都是这样的!
申棋对两人的针锋视而不见,又叮嘱两句,便跟楚少恒走了。
楚少恒的车子自然也是豪车,和贺北笛一样,选择了一款外形低调,内里舒适的车型,当然,这舒适中散发着RMB的香气。申棋坐贺北笛的车就像回家,正儿八经地坐楚少恒的副驾还是第一次。
车这东西就像男人的领地,申棋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她忍不住好奇地四下张望,这些小动作让楚少恒莫名的愉悦。
“喜欢吗?”他说道,“都是我自己改的。”
男孩和男人都喜欢车子,楚少恒也不例外。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在座驾上亏待自己,接收公司后,他好几台跑车因为太高调没法上路,时常感到遗憾。
“很好,很舒服。”申棋调整了一下背后的角度,并不拘谨地靠上去。
车子行驶在高架上,四周是高耸的水泥森林,车子里的人不说话,从只露出一条缝隙的车窗聆听风声。
“小楚啊,你最近对我不错呢,”申棋突然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楚少恒差点一脚踩不住车子。
“你……”
他有些羞恼于申棋的直接,又因为被看透而感到不知所措,更加为不该有的期待而感到失落。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下桥的路口一转,把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座公园门口。
这样总不至于因为这个话题而引发车祸,他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看向申棋,什么也没说,但是也没否认。
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即便狼狈,也不逃避。
他不否认,申棋却笑了,话锋一转,“可能是我想多了,你不要介意,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清楚。”
此时此刻,女孩子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气质,不像是今年才满二十岁的她该有的。她的话语里也听不出一丝调侃和恶意,反而很真诚,和平日里的调戏逗弄都不同。申棋偶尔会这样,突然像一个长辈一样说话,偏偏气质上又并不违和,让楚少恒望而生畏。
可是这不合理,她算哪门子长辈?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呢!
申棋心情很平静,那么多次的穿越经历,难免和主角产生各种交集,但是申棋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她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以及完全不会考虑的类型。她太清楚自己的心什么时候是跳动着的,什么时候又冷硬如铁。
楚少恒和楚瀚宇太像了,有一瞬间,她想起在三代任务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画面。她坐在楚瀚宇的副驾,二十五岁的楚瀚宇一脸被看破心思的恼怒,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被这个女孩子吸引。
那时候她是怎么处理的呢?
申棋推开车门,敲了敲车窗,“下车。”
楚少恒不解,但还是听从了。
“楚少恒,我和你说说我的感情观吧,”申棋站在他对面,缓缓道:“我认为,爱情这种东西,是人脑的一种化学反应,过程也像一场化学实验那么短暂。就比如,我曾经特别喜欢一个人,被拒绝后,我难过极了。但是过了几年后,我也只记得喜欢过他这件事,当时的心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感情这种事,及时享乐,过时不候。
“……你想说什么?”
申棋笑笑,“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我的存在打破了这一点,所以我引起了你的兴趣。你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大概是你的喜欢。”
楚少恒掌心握紧,“你凭什么这样评价我?”
他感到被冒犯。
对于这样的反应,申棋也不意外,他们间阅历性格都差了太多,沟通肯定也不那么顺畅。
申棋勾了勾手,“来,我有个办法能证明。”
见楚少恒愣着,她笑眯眯,一脸无害,“来呀,怕什么?我都不怕。”
楚少恒伸出手,在触碰到女孩子柔软掌心的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心猿意马,就感觉身体猛然腾空,下一秒重重地跌落在草地上。
草地泥土松软,不疼,却狼狈。
楚少恒大怒,咬牙坐起身,“申棋!你做什么?”
拒绝就拒绝,她居然动手?!他不敢相信,在他几乎表白后,这女人当场把他凌空摔了出去!这是个女人吗?她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
申棋却走过来,蹲下身,笑眯眯地问:“现在清醒了吗?还喜欢吗?”
楚少恒一怔,心头的绮思旖旎不知何时已经全不见了,只剩下愤怒委屈。再看申棋这张脸蛋,觉得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恶魔。他好像从未这么清醒过,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申棋的意思。
“‘喜欢’这件事,其实很容易产生,”申棋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少女的动摇,“你看,这才是真实的我,你想想,我们两个这种性格,能相处吗?”
楚少恒咬牙:“性格可以磨合……”
“别吧,人生那么短暂,”申棋懒洋洋地道,“两个好好的立方硬要磨成圆的,头破血流,何必呢?我不喜欢,我这个人很懒,对炼狱模式没兴趣,我喜欢水到渠成,所以一开始就会去找最适合我的。我和你不同,我了解自己。”
她不会因为好奇就拉着别人一起玩你追我赶的感情游戏,不是不可以,但没必要。
她懒。
她不是真的二十岁,她对那些天崩地裂头破血流的感情早没兴趣了,她只想找一个舒适的姿势,一份舒适的感情。
当初老楚也迷惑过,不过老楚被她的过肩摔摔醒了,早早抽身,并且找到了属于他的感情。这也是他欣赏楚瀚宇的地方——不会被挫败感所左右,失了冷静分寸。
“你是个聪明孩子,会想通的。”申棋拍拍他肩上散落的灰尘,“你的副驾很不错,我很喜欢,不过今天我还是自己打车回公司吧。”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一掐腰,双目灵动,神态嚣张,“楚少恒,承认吧,我就是你楚家永远得不到的女人!哈、哈、哈!”
楚少恒:!!!
等申棋走了,楚少恒的愤怒渐渐退去,不一会儿,他突然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居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身上如释负重。
楚少恒起身离去,他有些失神,并没有看到花坛后的人影。
贺北笛复杂地看向二人离开的方向,亲眼见识了她的利落,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也和楚少恒一起被那个过肩摔摔得眼冒金星。
“贺总,我们要不要去载申棋小姐一程?”吴秘书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路段其实不怎么好打车,如果不是因为顺路,又刚好看见楚少恒的车子调转方向,他们也不会跟过来,又恰好看到这一幕。
不过申棋也真是叫他刮目相看,能把楚氏少东拒绝得这么彻底,又恨不起来的二十岁女孩子,恕他从前真的没见过。
申棋说楚少恒和她不合适,那贺北笛呢?老板一定不知道他这会儿脸色多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拒绝的是他。
“贺总,我觉得申棋小姐的话也不无道理。”
只是,未免过于冷静了,冷静的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姑娘。
“你也信了?”贺北笛笑了笑,看了吴秘书一眼,“她那些鬼话,也就吓吓小楚。”
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他不是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的人,也不是一句“冲动”“好奇”就可以概括的,那么肤浅的事。
——要是她也这样小瞧他,那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