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笛大半夜跑到医院来,当然不是单单为了给申棋当司机的。
虽然也并无不可,毕竟名义上他还是申棋唯一的经纪人。
离开医院后,申棋情绪有些低落,文管家给她的文件她一直拿着,却没有翻看。美眸无神地望向车窗外,像透过路灯,看着另一个空间。
“在想什么,叫你都听不见。”贺北笛出声。
申棋回过神,“你叫我了?”
并没有,贺北笛沉默。
申棋却道:“对不起,走神了。”
贺北笛:……
这个时间路况很好,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宿舍楼下。
见申棋又开始走神,贺北笛叹了口气,将车子熄了火。
“虽然我觉得你大概不需要,但是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我可以当听众。”
从申棋车祸后性情大变起,他从没见过她这样,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像难过,当然也不开心,就非常迷茫,不知所措的感觉,和平日里总是运筹帷幄的她判若两人。贺北笛不喜欢这样,申棋想事情的时候,主驾和副驾驶的距离,像隔着一个世界。
申棋的视线从遥远的时空中收回,落到眼前的男人脸上。
也许是因为见了谢纪璋的原因,她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包括当年在谢家班的种种,也包括她曾经很喜欢的那个人。不过……
“你都不问嘛?”她其实一直在贺北笛开口来着,大半夜跑去看谢开的爷爷,怎么看都很奇怪?
“你怎么都不问我和谢家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不关心我了?”申厂长委委屈屈,觉得经纪人不把她放在心上。
贺北笛无语。
什么关系?
……反正不是因为谢开就行了。
“什么?”申棋见贺北笛嘴唇动了,却没发出声音。
“没事,”贺北笛长叹,“我是问,你和谢家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会说实话,天晓得他接到沈媛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谢开?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难道他严防死守小楚,结果却被谢开钻了空子?
仔细想想,谢家在圈子里是非常资深的世家,虽说没有直接涉及娱乐业,可人脉无数。当初谢开出道一路顺风,连一点模棱两可的黑料都没有,还不是看在谢纪璋的面子。这位老先生可是和大领导有交情的,谁会想不开去得罪他?何况谢开和申棋是同行,脾气相投,又有共同话题……
如果谢开有“居心”,还真有点棘手。
可是路上冷静下来,他又觉得不是,申棋和谢开应该没什么,这两人气场就不对。申棋的焦点明显出在谢老爷子身上——谢开的爷爷病了,却想见申棋?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申棋神色郑重,“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你是我的经纪人,我不应该瞒着你,其实……”
贺北笛看过来,不由屏息。
“其实谢爷爷你也认识。”
贺北笛:???
“他就是我后援会味精厂的大掌柜——爆炒荷兰豆。”
贺北笛:!!!
“你知道,追星这件事,不应该有年龄歧视,何况因为他的关系,谢开对我多有照顾。老人家病了,我实在应该来看看。”申棋一本正经地说着,偏她说的还很有道理。
贺北笛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谢开的爷爷是申棋的粉丝,这关系……不行,他得捋一捋。
也就是说,之前和他联系的“爆炒荷兰豆”其实是谢老爷子和他的管家先生?怪不得他对文管家的言谈举止有一丝熟悉……毕竟网上已经接触许久了。
贺北笛又想起自己脑补出的那段豪门大戏——父母双亡继承巨额财产,却被黑心亲戚欺凌至残,孤僻缺爱只能寄情于少女偶像的……孤苦少年?
想想谢纪璋此人的一生,这段描述倒也不算差太多,只不过“少年”与否,有待商讨。
谢纪璋这一支在上一代的确出了不少大事,许多S市的老人都了解,父母双亡,黑心亲戚,这些都是有的……
至于后援会,谢家的管家文秋年,是谢老爷子的助理,十六岁就跟着谢纪璋走南闯北。工作能力是这个行业金字塔尖儿上的存在,谢纪璋有多少面子,文秋年就有多少。当初谢纪璋引退后,多少公司高薪聘请他,他都拒绝了,现在却来管理一个小小的后援会。难怪味精厂这些“民兵”都被练成了正规军,也难怪这位“豆老大”动不动就用红包说话,毕壕气十足……
他又看向申棋手上明显是剧本的东西。
所以这是什么?粉丝给爱豆拉的硬核资源?虽然文管家说并没勉强的意思,但是用剧本的形式来传达事情,而非书信,肯定是有“希望你来表演”这一层意思的。
“其实影视方面,不少人都找过你,电影也不是没有,”贺北笛态度是公事公办,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申棋的微表情,“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电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初谢老爷子是要自己投资拍一部谢家人为主角的片子,谢家祖上经历比较传奇,文化部那边给出版过传记,有好几个很厉害的人物。谢老爷子想拍的这个,是他的师叔谢南笙为主角,也就是谢家这一支的师祖爷。
谢家不差钱,也不差资源,只要想要,都能拿到最好的,但是谢老爷子对这部电影很重视,在演员方面挑的非常严格。好不容易男主角定下来了,女主角却找了十几个都不合适,其中不乏影后视后。谢老爷子作为制片人不许可,导演也没办法,最后这事就拖黄了。
“我不喜欢演戏。”申棋低头。
演了许多的“戏”,她早就够了。
贺北笛听出她话里有话,道:“没什么的,不喜欢就不做,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找老师,我们现在开始培训,以你的天赋,没什么问题。”
在别人眼里,这简直是天大的好资源,和之前那些网剧剧本不可同日而语。
贺北笛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可惜?谁喜欢谁去拿好了。
许是受到贺北笛的影响,申棋的脸色好了许多。
“谢谢你北鼻,”她说,“让我考虑一下。”
申棋下了车,刚走出两步,贺北笛下车追了过来。
“申棋。”男人来到她面前,说道:“我最近在忙新项目,可能疏忽了你,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我是你的经纪人,我们是……”
“我们是一体的嘛。”申棋笑笑,眉眼间的郁色已经散去,又恢复了平日的爽朗。
女孩子站在路灯下,眼睛里有星辰月色。
贺北笛却想起申棋以前说过她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只是星辰中的一颗,不过运气好一点,早认识一段时间罢了。
今天的事让贺北笛有些警醒,固然申棋对谢开没意思,那下次换了别人呢?如果换了齐维裔呢?换了楚少恒呢?甚至肖进也没有比申棋大多少,说到底都是一辈人。他才意识到申棋还不到二十岁,她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优秀的异姓……
她还没有喜欢上他,远远没有,他却已经在患得患失。
外头的狼太多,不能再这么放养了。
“那个……”贺北笛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下礼拜日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
“啊?”申棋愣了一下,“下礼拜日,有什么名目吗?”
贺北笛在脑子里把日历过了一遍:“儿童节?”
“你家连这个节都过?”
“……对,我家的家庭文化比较重视节日,不拘于内容。”
两人间流转着尴尬的沉默。
半晌,申棋笑起来,眼里的星子像被点亮一般闪烁不止。贺北笛莫名有种被看透的窘迫,他想说话,女孩子却爽快地点了头——
“好呀,一言为定,下周日我去给你过儿童节。”
这个儿童,有点可爱。
第二天一早,运营办公室,爱丽丝桌上多了一部剧本。
爱丽丝心里一喜,心知多半是申棋改变主意了。
她就知道,为了说服申棋演戏,她可是精心为熊孩子挑选再三,全都是有爆点有潜力的剧本,而且虽然不都是女主,但也是人气高,讨人喜欢的角色。说白了,只要申棋肯出个镜,立刻就会有粉丝去砸钱,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演技好不好有什么要紧?!
黄天不负苦心人,熊孩子终于明白她的苦心了。
不过,这部的名字有点陌生啊,《似是故人归》,是哪个导演的戏来着?
爱丽丝翻到第一页,看剧本的制作方,却发现这部戏的信息大多数都还空着,只留下一个名字,谢明鸿。
谢明鸿……爱丽丝突然坐直了身体。
谢明鸿?!三十年来唯二获得小金人最佳导演奖的导演之一,梨园老艺术家谢纪璋的小儿子,谢开的亲叔叔谢明鸿?
对了,《似是故人归》,这不是十年前谢家投资开拍,最后却因为女主角始终定不下来而不了了之的那部戏吗?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接了这么NB的剧本?她是疯了才会把这部剧本放在那堆末日外星小娇妻题材里!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试水的网剧,这是电影,大制作,有口碑的电影!谢导的每一部戏,都是要冲击国际奖项的。
爱丽丝觉得整个人晕飘飘的,仿佛看见年终奖在和她招收。
她当即打电话问了申棋的代理经纪人申小助。得到的答案是,今天上午,谢开团队已经代表谢家影视那边和NA娱乐接洽,申棋已经同意了出演这部电影,请她之后排申棋行程的时候,空出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来。
同意了?
爱丽丝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申棋可是一点儿表演基础都没有,直接拿这么NB的资源,真的不会被挑剔死吗?
至于谢家会找上申棋,爱丽丝倒是不那么介意了,反正厂长身上要是没点怪事,那才奇怪了!
不行,这个消息一旦曝光,黑子们肯定蠢蠢欲动了,她得提前做好方案。
拍电影是大事,和谢家合作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这件事贺北笛自然要亲自谈。
双方约在了谢开的工作室,这地方面积不小,装修是现代工业风,申棋还是第一次来。
进门前,贺北笛最后一次问申棋,“你真的想好了?”
昨晚回家后,申棋突然发消息过来,问他能不能和谢家合作,说对这个剧本感兴趣。贺北笛回想分别前申棋的种种反应,并不觉得有异样,他又看了剧本,中规中矩的人物传记,在现在这个流量当道的市场上,算不得有多大竞争力。但是如果导演是谢明鸿就另当别论,谢明鸿本来就是拍文艺片起家的。
对于申棋而言,这确实是一个从女团转型的好机会。
申棋推推他,“走了。”
她人都跟着来谈合约了,还能有假?
贺北笛不放心,“谢明鸿这个人在圈内很有威望,而且心高气傲,年轻时候就和谢老爷子因为工作的事闹过。女主角这事,未必全由谢老爷子说得算。”
“没关系,他要是看不上,我还就不拍了。”申棋笑眯眯地。
“又说气话,谁敢看不上你。”
那肯定是瞎——贺·四代目·超级护短·北笛真情实感这样想。
“厂长!贺总!”谢开早就在窗口看到了贺北笛的车,特意下来迎接,“我叔叔已经来了,我带你们去见他。”
谢开工作室的“会议间”其实就是他们平日里做音乐的时候吃泡面的地方,和一般公司的会议室的严肃氛围不同,装潢上充斥着一种废土青年风,还有一丝丝的蒸汽朋克感。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头,头发花白,脸型方正,眉眼间和谢开依稀有些相像。
这应该就是谢大导演了。
谢开给两边简单介绍了一下,对贺北笛道:“贺总,我们这边连夜拟了一份合约,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等一下。”谢明鸿突然拦住侄子,“在正式签约前,我还有几句话想和申棋小姐聊。”
谢明鸿人在澳洲度假,听闻老爷子病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结果老爹在病床上把这部尘封十年的剧本拍在他脑门上,告诉他女主角找到了。
享誉国际的大导演谢明鸿是不苟同的,他想说他拍电影是要讲究艺术的,他作为导演是有自己的坚持的,老爷子这一句话就把女主角给订了,他连见都没见过呢,这能行?
谢明鸿今年六十岁了,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被自己九十岁的老爹给坑出山,给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拍电影,是个人都崩溃。
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文助理告诉他,老爷子身体虚弱,经不起刺激,听不得忤逆。
谢明鸿更郁闷了:他不过是想自己选女主角,就“忤逆”了?
谢明鸿找侄子谢开打听,这才知道对方居然是流量女团成员,他顿时脑袋更大——这一看就是个唱而优则演的,说白了就是来演艺圈镀金,他最怕这种。
从一进屋,他就观察着这个申棋,不得不承认她外形和气质都绝佳。但是演戏这事,不只是外表好看就行了,他听说这位申棋小姐是当红流量女团的C位,才艺应该是不错的,但是表演基础为零。
到了他这个岁数,什么好演员坏演员都见过了,年轻的时候也曾因为碍于投资方的颜面,不得不在选角和片子质量上做出让步,好在大部分时候谢家自己就能给他投资,加上他连拿国际奖项,国内终身成就奖等,这样的情况也就越来越少。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六十岁高龄之际,他的“亲投资方”,亲爹谢老爷子居然会给他走后门塞一个外行进来。这要是拍不好,让他老脸往哪儿搁?
谢明鸿越发笃定,戏台上,老爷子是权威,但是镜头前是他的专业,他必须得有话语权。
“申小姐,我听说你出道一年,行程紧凑,几乎是一个舞台接一个舞台?”
申棋点头,“差不多。”
楚娱就是这个运营风格,她想咸鱼也没不能。
“那你能保证拍摄进程不受影响吗?”谢明鸿故意提高了款儿,“拍电影可不是儿戏,不是说撒个娇,哭哭鼻子,就能请假不来了,也不能所有工作人员都围着一个人转,如果你拖累了拍摄进度,我是有权利解约的。”
贺北笛皱眉,刚想说话,却见申棋笑了。
谢明鸿不悦,“你笑什么?”
“谢导,你可能对女团不太了解,”申棋说,“我们的工作是公司安排的,我们不过是资本赚钱的道具,你觉得身为一个傀儡,我能旷工吗?”
“说真的,我巴不得您和我经纪人说说,让我这三个月都不要接别的工作了,就住在剧组好了。”
她多想光明正大的咸鱼呀。
谢明鸿被怼得一噎,这……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小年轻的偶像艺人,没有根基,大多数是被公司操纵压榨的,自己没有决定权的。
这么说来,自己应该沟通的是这位贺总才对……谢明鸿的视线落在贺北笛身上。
贺北笛嘴角抽了抽。
傀儡?谁?
有这么不听话的傀儡么,当面怼老板?
“谢导放心,我们公司对傀儡‘养护’还不错。”贺北笛皮笑肉不笑。
“哈哈哈哈贺总真会开玩笑……”谢开连忙打圆场,“我叔叔这人就是想得多,来我们把合同看看……”
“且慢,我还有事要说,”谢明鸿一咬牙,“申小姐,对于没有基础的新人来说,荧幕上会最大程度的暴露你的表演问题,所以我希望在电影开播前,申小姐能主动去学习一些表演知识。”
他不想开机后,所有人陪着申棋读《演员的自我修养》。
“这个谢导放心,申棋已经在学了。”贺北笛道。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某人多会“演”。
“最后一点……”被自家侄子推了一下,谢明鸿瞪回去,固执地道,“后天三点,我要验收演技,申小姐可以随意挑选剧本中的一段来做无实物表演,如果差太多,我想……”
大不了,就被老爷子扣上一顶忤逆的帽子。
谢开脸色不好看了,“三叔,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行了,就这样,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也不强求。”
贺北笛垂下眼眸,对方这样言而无信,他很是反感。但是他也不会冲动到错过这样好的机会,所以把决定权交给申棋。
“行啊。”女孩子痛快地起身,“那三天后见吧。”
谢开急忙站起来,“那合同……”
贺北笛道:“合同就先发给NA法务部吧,谢导精益求精的品质让我‘感同身受’,我深感之前的态度不够严谨,配不上谢导的‘认真’,为了拿出同等的态度来,我们会再改一版合同发给你们看的。”
到时候不从合同上削掉你们一层皮,他贺字倒着写。
谢开觉得头发麻,这个三叔,根本不知道申棋在爷爷心中的地位,这下好了,把人家老板得罪了。演技不好可以学呀,你堂堂大导演来教,不是比什么培训要靠谱多了?何况他才不相信申棋完全不会演戏,这位可是把影帝齐维裔骗得团团转的人。
三叔这根本就是找茬,他回去非狠狠告他一状不可。
贺北笛带着申棋离开工作室。
“别担心,我给你联系最好的老师,三天后吓死他。”
看贺北笛满脸写着“我超气”三个字,申棋失笑,说好的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呢?
“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贺北笛看申棋漫不经心的样子,到好像这剧本她真不在意似的。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改变主意吗?”其实就在刚刚,他都以为申棋会像上次对付华那样,直接拒绝。没想到申棋居然答应了,
申棋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北鼻,我有个朋友,她前男友的侄子惹了祸,导致他们分手了,那熊孩子后来感到内疚,内疚了好多年,尽管朋友已经原谅了他,他还是难受。后来熊孩子得了绝症,朋友不想让他遗憾的走,该怎么开解他?”
贺北笛一被这一串的关系听得脑仁疼。
这是……无中生‘友’?
“谁得了绝症?”
“打个比方。”
“那……已知因素太少,我没法回答。”
申棋却若有所思,“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只是觉得,如果她愿意拍这部电影,也许小师侄会相信,当年事,她真的没有怪他。
“不对,是我先问你的,怎么突然想通了,要拍戏了?”贺北笛问她突然说要演戏的事。
“也没什么原因,就……回馈大粉,嗯。”
大粉?
贺北笛一想,爆炒荷兰豆啊,那还真是大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