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在训练营开班授课一事不胫而走,下午五点,《巾帼》一组教室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人,有真感兴趣的,也有来蹭镜头的。
节目组从开播就一直打着弘扬国风的噱头,这段就算节目里不播也肯定会剪个花絮什么的。因此苏京进教室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回来又这么多人。
“苏老师好!”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选手奶声奶气地问好,苏京怔忪:“你们都是来上课的?”
“是!”
苏京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机,又跟人群中的申棋交换了个眼色,心下了然,也……行吧。
她正下神色:“既然来了,哪怕只有一堂课,但对于这门艺术,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尊重它,喜欢它。下面我简单的介绍一下……”
苏京不是特别擅长言辞的人,只是她从小在世家氛围熏陶,她们这一行的人,在老一辈的教导下,对自身的行当都有一种传承和使命感,对于曲艺推广,向来义不容辞。所以申棋提出来的时候,苏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今天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苏京用二十分钟简单普及一下国粹的基本知识,也就是生旦净丑四功五法这些,当然,不可能叫她们真去学,只能讲一些基本的发声方法。戏曲的发声是自称体系的,最怕外行嘞着嗓子硬唱,简直是灾难。苏京的教法很严格,尤其对是《巾帼女儿志》的两个组。虽然是对手,可是本着对艺术的尊重,她是真不愿意再听见上次《梦中戏》舞台李芸芸那种唱腔——简直是灾难!
她不反对用更时尚的形式推广戏曲,但是那些滥竽充数,披着戏曲的外衣当噱头的,就不要怪她往死里DISS。
“下面大家跟着我练一下发音,先练‘吸提推送’,来,跟我数数,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口气,看能数几组……”
“很好,增加一些难度,跟我念:出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四个枣……”
“继续,我们再换一个:金葫芦,银葫芦,一口气数不下二十四个葫芦,一个葫芦两个葫芦三个葫芦四个葫芦……”
谢开一听说苏京在训练营开国粹小课堂,立刻来了精神。这种花絮他怎么能错过,他身上流淌的谢家血脉就不能够啊!何况这可是哄老爷子开心的大好机会。
于是谢开自告奋勇加班,带着助理去教室突袭,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糟糟乱乱的,仿佛在各说各话,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气势汹汹一会儿奄奄一息。
“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一二……三……”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你这是生命倒计时吗?
“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四个枣……十五个枣……二十个枣我真不行了……”
——不行就别吃了吧,一口气是这么多枣要出人命的!
“一个葫芦两个葫芦三个葫芦四个葫芦……二十一个葫芦,二十二……啊啊啊啊啊啊还差两个!又没到二十四!不行了老师我太难了!”
谢开:???
这到底是国粹班,还是学前班?
谢开从小听得是最正宗的腔调,虽然没好好练过功,但审美能力不低,他知道教室里是众人在练呼吸,可是亲耳听到这些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读绕口令,还是忍俊不已。
本来以为这堂课也就是苏京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想到居然真的从基本功开始练,学习班顿时变成了“学前班”。
谢开叫助理不要出声,他偷偷地推开后门,想要拍摄一些有趣的花絮,当然——他的一举一动也在教室镜头之下。不过这会儿选手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居然没人注意他,唯一没有背对他的苏京这会儿正低头指导队友。
谢开索性悄悄地坐下,混进人群里……突然,一个招呼声自身边响起。
“嘿,开哥,还没下班啊。”
谢开被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墙角的厂长。
小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由于坐在最后,谢开可以说是当着她的面“鬼鬼祟祟”的“潜入”,亏他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谢开有点儿尴尬:“哈,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你是你们组C位,不去前面请教?”
“不用,”厂长自信十足地道,“我都会了,把位置让给感兴趣的同学吧。”
“会、会了?”
传统文化源远流长,是说会就会了的?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谢开笑笑,心想到底是年轻人,这段回去得掐了,可不能让爷爷看到。老爷子最讨厌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音刚落,就听苏京对一个学员道:“不对,你这个换气方法不对。不要急着表演,你现在只是在练习呼吸……”
“苏老师,我觉得我这样没问题,二十四个葫芦我都数下来了。”
被指导的同学本来只想混个镜头,这才自告奋勇上前,没想到没被夸奖,反而被苏京严格的指出各种错误。她是学声乐的,美声唱法,苏京却说她连呼吸都不会,这不是搞笑吗?
女生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苏京却道:“不,你问题很大。你既然来学,我就不能让你带着坏习惯走,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女生的队友小声道:“苏老师太认真了吧……”
“对呀,就是来玩玩嘛,这么一点点时间,要是能学会,不人人都是戏曲艺术家了。”
“是呢,苏老师,你就当我们是票友瞎唱吧。”
“票友?”苏京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屑,“票友里高手如云,你们恐怕还比不了。”
说话的几个女生脸色一黑。
“……这也太不留情面了。”
“对呀,本来就太难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学不会,大家都不会!”选手耍赖道。
这是暗地里指责苏京水平不行,教的不好了。
也是,就算是国粹大艺,可苏京不过是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始终有些镇不住厂子。眼看苗头不对,周心蕾赶紧来圆场。
可她还没等开口,就见苏京一拍手:“行,你们说难,那如果有一个人学会了,就能证明不是我的问题了?”
那女生嗤笑:“苏老师,你这也太为难人了。”
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了。节目组在后台看着,也觉得苏京有些过于不知变通。原本好好的一段宣扬国粹的花絮,副导演本来非常期待,结果苏京自己一句没唱,非要从基础讲解,枯燥极了……也行吧,虽然枯燥但也算有意义,节目组可以自行剪辑。但现在这么一吵,不正能量了,就不太好办。
“哎,可惜了。”副导演叹了口气,准备放弃这边,去看看别的教室镜头,“看看TOP1吧……”
“等会儿。”厉导端着一个大茶缸子转过来,突然开口。
副导演回头,就听厉导问旁边的工作人员:“申棋在哪个教室呢?”
“就在这屋,一直缩在后面不知道干嘛呢。”
厉导点点头,“那再等等。”
副导演一怔,“不趁机看看别的?”
“我看过了,别的教室也很无聊,还不如这边有架吵。而且有申棋在,我预感后面铁定有戏。”
厉导已经悟了,Sweety算什么?厂长才是这个节目收视率的保证。
副导演笑笑:“厉导,你会不会太迷信了。”
“你不懂。”厉导笃定地摇摇头,一脸“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副导演还要说话,就听见画面里传来苏京的反问——
“是不是只要有一个人学会了,就能证明是你们态度不端正,自己不好好学?申老师,你来!”
当!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厉导把大茶缸子往桌面一砸,伸头盯着屏幕:“机位,特写!”
他说什么来着,来戏了!
教室里,那几个选手是一组的,这会儿自然抱团针对苏京。
苏京凤眼中闪过嘲讽,视线飘向教室后的角落:“申老师,请你来给这位同学师范一下!”
这一句“申老师”,把后排快要睡着的申棋吓了一个激灵,也让选手们有些诧异。苏京和厂长关系好大家都知道,她们一个“厂长”一个“书记”的梗在营里也传开了,只是这会儿苏京一句“申老师”,却是叫得颇为敬重,并无讽刺,反而很有些服气的意思。
大家不由好奇,难道厂长还有未知技能?
申棋干咳一声,站起身来,非常够意思地借位挡住了在她身后猫着的谢开,走到前排。
“……枣还是葫芦?”
苏京怕打脸不够爽似的:“各来一遍。”
申棋正了正嗓,声音清亮干净:“出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拿着竹竿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四个枣……”
申棋气息平稳,语速流利畅快,字正腔圆,一口气数到第二十个还显得游刃有余。
后排的谢开不由挑眉。
女孩子背脊笔直,身体紧绷,双目灼灼,右手微微弯曲……啧!这分明是起范儿了,不像新手呀,难道是接触过?
“二十五个枣二十六个枣……”
“三十个枣三十一个……”
“四十八个枣四十九个枣——”
“停。”苏京一抬手,“可以了。”
众人数着正兴奋,都在堵厂长能不能超过五十,而刚才和苏京抬杠的几个选手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周心蕾带头鼓掌,教室内掌声四起,顿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目光都被申棋吸引。
“厂长这一口气可太厉害了!”
“怪不得《着迷》的高音那么猛!这气息!怎么做到的?”
“厂长是学播音主持的吗?我隔壁的学姐就练这个。”
重要的是,申棋整个人的状态很松弛,没有一点累的样子,显然游刃有余。
苏京正色道:“我也不是要打击诸位,其实厂长本身就是一名京剧票友,她的基本功相当扎实,所以你们自比票友,还真是不够格。”
票友,这词原本就是指水平相当的非专业演员,只是如今稍微能唱两句就被恭维,明显水了许多。连谢开都能看出申棋的功底,苏京当然不会漏下,所以申棋似是而非地坦白过一点,说自家老爸是票友,自己从小耳濡目染。戏曲虽然式微,但民间本就有高手,何况厂长的气息功底骗不了人,苏京便毫不怀疑。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呦!厂长来一段。”
“对呀,反正快下课了,不如跟苏老师合一段,叫我们开开眼,受一下熏陶!”
申棋看向苏京:“不好吧,我很业余的。”
苏京却没什么意见。
哎呦,有趣。谢开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前排的两个女孩子按下录制键,准备偷录一段小视频回去哄老爷子开心。
突然,教室后方有人小声喊他名字,谢开回头,就见经纪人辉哥扒在门口挥手。
谢开转身把手机交给助理,叮嘱道:“帮我录一下,我出去一趟。”
到了门口,辉哥才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
“什么事?”
“来大客户了,别在小女孩儿堆里窝着了,走了,营业了。”
“谁啊?”谢开和经纪人是雇佣身份,以他的背景和身价,也不用像小奶狗一样到处陪酒局。他自己有工作室,自己做老板,眼光又高,需要他出面的至少也得……
“楚华的楚总来了。”
“楚少恒?”谢开皱眉。
这位少爷在他心中是装逼界的圈子领袖,他不太喜欢。
“辉哥,你跟我也算见过世面了,一个楚家少爷,你至于吗?小爷身份也不低……”
“不是楚少恒!”经纪人道,“是他爹!帮鹮厂买了《偶新》国内版权的楚华董事长,楚瀚宇!”
我X?不是小绵羊,是真老虎来了!
突然,教室里传来一段醇厚流利的唱腔,谢开一怔,强忍住想要回去的脚步,对经纪人道:“走吧,去跟老楚打个招呼。”
谢开离开教室,耳朵里还回荡着刚才听到那两句唱词:“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苏家小妹妹不错啊,这一段《穆桂英挂帅》,倒是比上回在评级赛更好些!还好他叫人录下来了,回头叫助理直接发给老爷子,这回肯定让他进家门了!不过她记得苏家是程派唱腔,这个怎么听着是梅派,倒是和谢家渊源相似……
谢开匆匆忙忙赶到接待室的时候,却被告知,楚瀚宇已经走了。
“走了?”经纪人也是云里雾里,刚才节目组明明还火急火燎地找他,“那他来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工作人员道,“他说没事,然后什么也没说,也没等导演来,也没提出要见谁,坐了一会就走了。”
大佬的心思果然难以揣测。
虽说这些年楚瀚宇专心为儿子开路,似乎平和了不少,但是当年他在商界的狠厉如今还叫老一辈记忆犹新。在谢开印象里,这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做事比较不择手段,从上次编舞事件就能看出来,艺人在他手里就是商品,跟楚华旗下的其他产业没什么不同。
这位BOSS有什么大事需要亲自过来一趟?
谢开有些无语,怎么最近大佬们一个个都行为失常,他爷爷也是,老楚也是。
难道说老楚也开始追星了?
楚瀚宇这会儿一个人开着车,似乎漫无目。他鲜少这样,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也是脑子一热,居然谁也没叫,就自己跑到了训练营来,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可从看到那副用箭羽在靶子上订出的滑稽笑脸后,他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一模一样的场景,二十五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曾经在大学的弓箭部亲眼看到过。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一边笑着一边玩,引来了满堂喝彩,然后一手建立了本没有名额的弓箭社团。
楚瀚宇连夜把申棋所有的资料都看了一遍,除了视频,也包括她的个人经历。
当看到“民营味精厂”的时候,老楚嘴角抽了一下,等看到申棋以前的杀马特造型时候,他觉得眼睛又抽了一下,再对比上节目后判若两人的申棋……车祸以后,性情大变,无厘头又游刃有余,目的明确从不吃亏。
不是她还会有谁!
这女人又来渡劫了?风雷水火都叫她混过去了,这回又犯什么事了?
老楚不由摸了摸脑后,当年那一记闷棍所带来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贺家和申棋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已经跟贺三联合起来了?当初那女人就带着一群人在校园里胡闹,跟贺三几个称兄道弟,如今回来,是不是要对付楚华,对付他?
想到这里,楚瀚宇眉头紧皱,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拨通了徐特助的电话。
对面传来了助理焦急的声音:“楚总!您在哪儿?我这就去接您!”
下午老板突然不见了,问门卫,说是自己开车走了。徐特助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顿时慌了,要是再过三分钟楚瀚宇不来电话,他就要报警了!
“帮我查一下贺家的住址。”
“……哪个贺家?”
最近有什么合作伙伴姓贺吗?
“贺大雄,贺三,贺家的三少爷。”
徐特助微微一怔,忙道:“好,我这就去办。”
老板居然会主动找贺家人,真是要变天了。
半个小时后,楚瀚宇驱车来到了郁金香公园附近的一座小区。小区环境很一般,甚至不是封闭的,更别提什么人车分流。门口有很多卖菜的摊贩,占了大半个马路,陆陆续续延续到了街角的菜市场,也没有人来驱赶。
楚瀚宇的车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引人注目。甚至当他来到门口,警卫问都没问就直接抬杆放人——开这种车的,不是土豪就是恶霸,现在扫黑除恶这么严,坏蛋不敢这么嚣张,那肯定是土豪。你不放他他会直接找你的领导,然后用恶臭的金钱买断你的职业生涯,羞辱你的人格,最后还是要放他进去……
楚瀚宇将车子停在十号楼三单元楼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车。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回来了,他就有必要和贺三好好谈一谈。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男人从楼角出现。
贺三刚从店里回来,怀里抱着一盆君子兰,背心短裤,脚下踏着拖鞋,嘴里哼着荒腔走调的歌儿,虽然一身贫穷,走路的姿势却还带着当年贺三公子的招摇,脸也没怎么变。总之,虽然大家都老了,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当年学校里的混蛋之首。
老楚走近,等听到贺三哼着“Shining Shining pick me up”的时候,脸色微变。
楚瀚宇:贺家果然和那个女人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