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棠的神色落入钱谨裕眼中,他拿着馒头,垂眸盯着饭桌上的饭菜,发现每盘菜的量特别少,偏头看了眼母亲手边的粥,清汤寡水能看到碗底,他手中的馒头和母亲手中的馒头形成鲜明对比,他又看其他人手中的馒头,和母亲手中的馒头一样,跟幼童的拳头一样大小,他没想到馒头竟然做的大小不一。
钱二婶左边坐着张静棠,右边坐着钱谨裕,她笑的十分开怀招呼大家:“别愣着,吃饭呐!”
看了一圈子,钱谨裕发现所有人喝清汤寡水粥,吃着小小的馒头,吃菜竟一夹子加一根,可见碟子里的菜有多少。钱谨裕盯着手中的大馒头、稠米粥,掀起嘴皮子笑了一声,难怪钱二婶照顾张静棠六个月,原主记忆中家中饭菜和钱二婶没来时一样,原来他被特殊对待。
钱谨裕眼睛弯弯看着她,用打趣的音调询问道:“二婶,我们一家四口上班,每月领四份米面肉票,不至于如此拮据过日吧!”
“我都是按照大家饭量做的饭,大嫂身体虚,晚上不能吃太多饭,否则胃难受;静棠娘家送来好多营养品,少吃晚饭多吃营养品,孩子长得壮实;二婶穷惯了,习惯晚上少吃饭多喝水。”钱二婶放下筷子,看着钱谨裕委屈道,“二婶是不是上不了台面,整天精打细算过日子,给你丢人了。”
“精打细算是美德,但不能抠。”钱谨裕夹一棵没有油腥的青菜,放进嘴里咀嚼。
钱二婶精神一怔,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带着鼻音:“我们是一家人,谁不够吃和我说,我下次做多点饭。”她扭头问,“大嫂,够吃吗?”
说完,钱二婶眼眶红了,眼神里像是承载千万苦楚,张了张嘴巴要找钱谨裕吐露心声。
“够吃、够吃。”钱母陡然拔高声音,声音有些刺耳。对上儿子困惑的眼睛,她自然扬起温和的笑容,“谨裕,妈消化系统不好,晚上吃多了胃难受。你天天在食堂里吃荤菜,回家吃点清淡的菜养养胃也好。”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废话这么多,吃个饭也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吃饭。”钱父板着脸训斥儿子。
钱谨裕还想说什么,被父亲凛冽的眼神吓一跳。
“我只是你家的客人,农闲来帮大哥、大嫂照顾静棠,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大哥、大嫂委屈受。你别瞎操心了,吃饭。”钱二婶拿起筷子给钱谨裕夹菜。
张静棠眼神没起波澜,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她腮帮子缓慢鼓动,只吃眼前的饭菜。
往常他注意不到刺拉拉摆放在他眼前的东西,他心里装着其他东西,已经装不进这个家,家中的一切吸引不了他眼球。
上下两片睫毛交.缠在一起,张静棠咀嚼的速度更慢,肚.皮突然一震,有一个东西碰.触她的掌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东西害羞地缩了回去。
她一只手搭在桌子,许久没有动筷子。虽然她下巴抵着胸口,钱谨裕还是感觉到她在笑,笑的很温柔。
钱母眼神在静棠和儿子之间来回徘徊,用手肘戳丈夫,让丈夫看儿子眼中终于有静棠。有了孩子之后,儿子会长大,会懂事,会和静棠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想到静棠肚子里的孩子,钱母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即将破土而出,她忐忑地迎接这份复杂的感情,小心翼翼把它捧在手中。
钱父的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住妻子的手,越攥越紧,良久:“不管男孩衣服,还是女孩衣服,多准备两套。”
钱母嗯了一声,调子是欢快的。
“嗐,我孙女出生,你们送了几尺粉色的花布、红色的花布,全给孩子做小衣服,衣服新着呢。如果静棠这胎是女儿,让小丫头穿姐姐的衣服,你们只管准备男孩衣服。”钱二婶说道。
“二弟妹,给侄媳妇的布哪有要回来的道理。”钱父一口喝完剩下的粥,等妻子吃下最后一口饭,他带妻子出门转转。
张静棠放下碗筷回屋,钱谨裕放下筷子跟随她进屋。
钱二婶看一眼大门,又看一眼小门。她绷着脸将菜拢到一起,慢悠悠独自享用饭菜。吃完饭,她蹑手蹑脚到张静棠房间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没有声音?很快她想通了。她来了一个多星期,发现谨裕很少开口和张静棠说话。
她露出不满的神情去收拾碗筷,小声嘀咕:“一点也不在乎谨裕喜好,非得让谨裕娶张家姑娘。我当初给谨裕介绍娘家三代以外的姑娘,竟看不上我娘家远亲侄女,眼瞎选一个木头桩子嫁给谨裕。”
洗个碗筷,她弄出巨大的响声,以此发泄心中的怨气。钱二婶噼里啪啦洗好锅碗,她理了一下丝巾,又蹑手蹑脚贴在张静棠门上,还是没有声音。是了,张静棠自视清高不愿意搭理谨裕,谨裕也不乐意理会张静棠,张静棠能说她什么坏话?就算说了,谨裕也不相信她,反而更加厌倦她。
她扬起一张笑脸出门,时不时摸摸脖子上的丝巾。
她不喜欢到外边做针线活,不喜欢和二婶相处,她喜欢坐在窗台下给孩子做小衣服。只要有空闲时间,她总是拿起针线。
张静棠放下针线,眉宇中凝起困惑,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进来?为什么站在窗户前挡住光线?
钱谨裕眯起桃花眼,幽暗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冷芒。他手随意插进口袋里,转身靠在墙上,居高临下盯着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女人。见她眼神立刻躲闪,神态十分紧张,钱谨裕目光被她手中一件绣品吸引,活灵活现莲花并蒂莲戏鱼图。
他记得还活着的时候,在出生书香门第的朋友家里见过这种绣法,为了跟朋友奶奶有共同话题,他还专门收集资料了解这类绣法,她手中的绣品是他见过技艺最精湛的绣品。
“苏绣?”虽是疑问,钱谨裕却斩钉截铁说道。
张静棠不安地握着绣框,故作冷静直视正前方。她像极了书画中的仕女,连姿态都如出一辙。那一蹙眉,一抿唇,说不出来的端庄刻板。
钱谨裕好似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自顾自说道:“七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出生,正赶上盛夏,一个月不洗澡臭死了。”
等了好久,房间里只有呼吸声,钱谨裕打算离开,就听到。
“六个月,九月出生,孩子不臭。”
“也不好,孩子睡了三个月,精神气养足了,小棉被困不住她,日日哭、夜夜哭想要活动四肢,脑壳都被她哭炸。”钱谨裕说起孩子大冬天闹人的事,担心小家伙掀翻房顶。
“不会的,他很乖。”张静棠温柔地抚摸肚子。
“她老子小时候不乖,她能怪才怪。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小时候只要屁股沾床,便嚎啕大哭,嗓子哭哑了也不肯罢休,非得人抱起来哄才肯睡觉。外公、外婆、爸妈夜里白天轮流抱我,这一抱抱到我一周岁。”钱谨裕洋洋得意道,可看到张静棠凸起的肚子,他烦躁地嗤了一声,“她老子可不会纵容她,你没事多和她说说话,趁着还没有出生改改性子,脸长得像她老子,性格千万别像她老子,否则生下来准被抽。”
说完,钱谨裕开门离开。
张静棠眉头紧蹙,孩子在她肚子里顶多伸个懒腰,明明很听话、很乖巧,才不会闹人。
她很乖,孩子像她,可是万一像他怎么办。“你要乖,他喜欢你闹人。”
钱谨裕手背贴在额头,胸膛震动几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无神望着房顶。因为心中存在困惑,所以他重新整理原主的记忆,慢慢梳理原主从小到大经历的事。
屋内的光线逐渐昏暗,院子里响起钱二婶的声音。
钱二婶戴着谨裕送给她的丝巾出去转一圈,收到许多嫉妒她的眼神,她腰杆挺得笔直,声音特别洪亮,底气十足跟周围的人说话。想到一个小姑娘老是偷窥她的丝巾,搞得像她偷了小姑娘的丝巾一样,钱二婶被小姑娘的眼神恶心死了,“大嫂,那个姑娘是谁,贼眼睁得那么大。”
“隔壁邻居,她叫周璐。小姑娘长的标致,但是她妈人品不行,导致二十二岁没人敢上门提亲,都怕被周璐妈缠上。”钱母不愿意多提周璐妈的事,简单说了两句,她进厨房打水洗漱。
钱二婶觉得无趣,她听的入迷呢,大嫂却撂下她去睡觉。见大哥跟在大嫂后面进入厨房,她喊道:“你们先洗,记得给我留点热水,别关大门,我去蹲一会儿茅房。”
“行。”
没过一会儿,钱谨裕听到泼水声,接着听到关门声,很快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任何声音。待天色暗下来,院子里再度响起声音,一阵一阵的,在漆黑的夜幕中,凸显的特别响亮,也刺痛人耳膜,让人不由地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再度恢复寂静。
钱谨裕做了一整夜的梦,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一会儿刺痛人耳膜的哭喊声。他想睁开眼睛摆脱烦躁的梦境,他身体被人捆住,眼皮被人缝上,无论他怎么挣扎,他醒不过来。
意识是清醒的,梦境是模糊不清的,他被这场梦境折磨的异常烦躁。待院子里的大公鸡打鸣,他突然睁开眼睛,扭头往窗外望去,竟看到一张脸贴在玻璃上看他。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那张脸往后移了一点,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笑。
钱谨裕套上衣服打开窗户:“二婶,有什么事吗?”
“没事,二婶只是想看着你第一个孩…”
“二弟妹!”
钱二婶嘚塄一下往后退两步,不断拍打胸口窝:“大嫂,你啥时候站在我身后,咋不知一声呢!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我听到有人开门就起了,你要和谨裕说什么话?”钱母越过钱二婶靠在窗户台上,温和的眼神无声表述无法开口言说的话。
“昨晚我寻思一宿没睡着觉,害怕谨裕把我往坏处想,这不,天一亮起来找谨裕谈谈心。”钱二婶不去看大嫂的眼神,而是慈爱看着谨裕,“晚上你想吃啥,二婶到供销社买回来,做给你吃。”
钱母难以置信,她眼中涌出疯狂地控诉。
钱谨裕敏锐察觉到母亲的反常,仔细琢磨钱二婶的话并没有问题,直觉却告诉他其中暗藏玄机。
他手搭在母亲肩膀上,有节奏活动手指帮母亲按摩肩膀,试图缓解母亲紧绷的神经。
“二婶,您不是说晚上不宜多食,那就别浪费钱到供销社买东西,干脆打三个鸡蛋做一锅面疙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