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韩青, 孙洵神情阴沉:“去问问,往益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 叫他速来书房见我!”
韩青嘴里问到了没有几句实话, 孙洵才不相信韩青这样的大商人会失了智简简单单因为岳欣然这个女人而发疯,这其中必有缘故。
与此同时, 刘府的宴会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院落中宾主列坐,儿臂粗的巨烛映得院中灯火通明,中央还点着一大丛篝火, 几只嫩嫩的羔羊烤得外焦里嫩,流下金黄的油脂,垂落下来,不时蹿起火苗,忙碌的厨子不时翻转着羔羊, 手中抓着大把昂贵的香料, 仿佛不要钱般地挥洒而下, 异域香味混和着油脂皮肉的焦香,只叫人食指大动,无比诱人。
刘靖宇在主位上哈哈一笑:“诸位都是咱们大魏数一数二的大掌柜们, 你们走南闯北,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 我老刘家便也不摆弄那些珍馐了, 这道八珍羊羔乃是我最爱的一道硬菜,诸君远道而来,便当是以此接风洗尘啦哈哈!”
说着, 他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余人受宠若惊连忙跟着饮了,亭州边军的名声,但凡是来亭州做过买卖的,没几人不知道。
早些年,北狄与大魏局势还未像如今这般着紧之时,这亭州城还是能买到不少异族之物的,如琉璃瓶、香料、宝石之类,彼时,商人们皆知,生意能做多大,全靠这些边军老爷们抬手能放多少进来,故而,人人争先恐后孝敬边军老爷们都还寻不着门路。
那个时候,哪个商人要是说他能同刘兵曹同席而宴,都能在亭州城吹上三日三夜,谁还真能得刘兵曹敬过酒吗,故而,这一杯洒人人喝得痛快。
刘靖宇放了酒杯,挽了袖子亲自走到那篝火前,下人端来一个大银盘,将羔羊盛放在银盘之上,刘靖宇刷然抽出一把二尺长的短刀,刀光映着火光,刺人眼目,无端叫场中奉行和气生财的商人们眼皮一跳。
“笃”地一声,那把短刀竟一刀将羊头给剁了下来!
纵然羔羊颈骨较细弱,可这把刀的锋利也足叫所有人心中惊讶。
刘靖宇短刀一抽,忽然以手中刀一指坐在主宾上的白小棠:“白掌柜,听闻你这次拉了一百车米粮来我亭州城?除了没来的韩掌柜,就属你们白氏商会最为劳苦功高,这只羊头,来人,给白掌柜端过去!”
白小棠看着那只羔羊翻着眼白、熏得黢黑的眼睛,心脏突突直跳,他连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在下万万当不起兵曹大人如此夸赞……”
刘靖宇冷笑一声,手一挥,短刀夺地一声插进白小棠面前的桌案上:“白掌柜是不肯给我刘靖宇面子了?!”
此番举动话语,分明就是一语双关。
白小棠虽是初入亭州城,但他们这些大商会,消息何等灵通,镇北都护府内,几方势力的暗流汹涌他岂能不知,他晓得,运送这批米粮,算是大大地开罪了边军一系,眼下,刘靖宇如果只是给他下马威,一只羊头,再恶心,他也能忍下来吃了,但是,刘靖宇这把短刀和方才那番话,分明不只于此,他分明就是想探听内情,甚至未尝没有借机控制局势之意……
白小棠登时进退两难,若是此时选择刘靖宇,更是彻底开罪了镇北都护府与岳欣然,这不符合白氏商会的初衷,可眼前,若是直接得罪刘靖宇,恐怕能不能离开刘府都将是个问题。
白小棠心头思忖,他毕竟是见过风浪的巨商,登时便已经有了决断,他起身谦卑地向刘靖宇深深一礼:“多谢刘兵曹看重,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只要与家族无碍,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刘靖宇听得他这话,沉沉瞥了他一眼,与家族无碍?此番白小棠来亭州城,岂不就是白氏商会之意,还说什么与家族无碍便当全力以赴……简直是屁话!
刘靖宇端起酒壶直接饮了好几口,周遭亲卫俱是心中一紧,连饮数口,这是大人要开杀戒的征兆!
放下酒壶,他才淡淡道:“哦?若是与你的家族之令有碍呢?”
白小棠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能有今日,皆赖家族生我养我教导于我,若只是我孑然一人,大人不论有何命令,便叫我赴汤蹈火又有何难?但若叫我背弃家族之恩,我却是万万做不到,请刘大人责罚。”
然后,白小棠离席叩首,竟是自此一语不发。
刘靖宇捏了捏自己的拇指,又再次抱起酒壶狂饮数口,盯着垂首敛目、坐以待毙的白小棠,好半晌,场只只闻篝火的毕剥声,刘靖宇才哈哈大笑:“白掌柜的竟这般开不得玩笑!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叫你背弃白氏商会呢!”
白小棠轻轻出了口气,汗透重衫:“多谢刘大人宽宥……”
不待他说完,刘靖宇已经道:“我不过是向想向你们打探一下消息罢了,司州大人开了什么条件才说动你们白氏商会的?”
白小棠再次僵住,但这一次,刘靖宇没有再递上任何台阶,那冷淡玩味、似笑非笑的眼神叫他知道,回答这个问题,便是这一场宴席的底线。
白小棠苦笑一声才低声道:“益州清茶的优先竞标权。”
刘靖宇茫然:“哈?”
要他来看,至不济也是给个官儿,或者是给个官商的勾当,益州清茶?优先竞标权?这他娘的都什么玩意儿!
刘靖宇皱着眉,朝这些商人面上瞧过去,发现,这白小棠竟然没有撒谎。
然后,白小棠才起身道:“大人,益州清茶的名声,便是亭州城,真正的豪富之家必有耳闻,大人若去打听必有所获,不必我来赘述。若是我白氏商会此番有什么不妥叫刘大人见怪,那我回禀家主,白氏可以退出运粮之行。
只是,刘大人须知,韩大掌柜、我们白氏商会,不过只是此轮收到陆夫人书信中的先前卒子而已,更多粮车,必定是已经在路上。为了优先况标权,莫说是我等手中有米粮生意的商会,便是那等从来没有做过米粮生意的,也定会千方百计寻了门路合作运粮来亭州。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听凭大人发落。”
说完,白小棠朝刘靖宇深深一礼,便不再多说。
一时间,刘靖宇磨了磨牙,竟有些骑虎难下,要说他是官,白小棠一介商人,怎么不好处置,但偏偏白小棠老老实实把一切消息说了,把白氏商会的底线也说了,一副我只能这样,听凭你发作的模样,若是刘靖宇真动了手,还不知会传什么模样——尤其是在如今镇北都护府新立的敏感时期。
刘府这宴终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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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亭州城外马鞍山上,宿耕星深一脚浅一脚地爬着,吭哧吭哧喘着气儿。
待他终于爬到最高处的攒尖顶凉亭,一屁股坐下来,便开始骂娘:“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这黑灯瞎火的!非要约在这该死的地方!俺待会儿连回城都回不了!俺现在是有活计的人,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孤魂野鬼一个!”
傍晚时分,宿耕星正画着图,却忽然有人给他塞了张纸条:今夜巳时,马鞍山亭。
宿耕星当即暴躁,却还是派人给岳欣然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出门,结果从日暮爬到天黑才终于爬到这破凉亭下,他能不抓狂吗!
凉亭的攒尖顶上,有人抖了抖翘得比凉亭还高的二郎腿:“我是邀你老伙计来赏景,怎能说是故弄玄虚呢!”
宿耕星简直要气笑了:“这黑灯瞎火,看你个大喇叭花是怎么吹破牛皮的么!你到底是要俺来干嘛!”
对方一指亭州城内:“喏喏喏,快看快看!那不就是风景!”
宿耕星冷笑着看过去,却真的“咦”了出声,这宵禁时分,一片漆黑的亭州城中,竟真有两处灯火格外辉煌的地方,夹着中间的灯火黯淡之处,十分对称了。
几乎是在宿耕星注目的同时,那两处灯火辉煌一闪一闪竟同时开始黯淡下来:“咦?!”
宿耕星是真的觉得诧异了:“你这老东西到底看到了什么,还不快说?如今镇北都护府新立,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露面了!宵禁后还敢这般招摇!”
那人摇了摇手:“非也非也,若非镇北都护府招摇在先,他们也不会这般猴急~”
宿耕星翻了白眼,他打不来这些机锋,直接起身道:“有话说有屁话,俺还有图要画!”
对方悠然掏出一把豆子,一粒粒慢慢咀嚼,清风明月,衣袂飘摇,如果不是宿耕星不解美景,那确是一幅很美妙的画面。
宿耕星拔腿就走:“哼,惯得你臭毛病!”
凉亭上,对方远远问道:“都护府的米粮进的是城北的太平仓吧?”
宿耕星脚步一顿,一脸莫名其妙:“那又如何?你还敢去抢咋的!”
对方却哈哈大笑:“太平仓是方的啊……太平,太平好啊!太平好!”
娘的!神经病啊!
宿耕星觉得大晚上的跑这一趟自己简直是个傻蛋,宿耕星气咻咻地下山路上想道。……对方到最后也没说出他想听的那个意思。
他宿耕星已经有了活计,你姬澜沧呢?真他娘的想继续当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