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粮带来的正向激励无疑是巨大的, 在无数流民争先恐后的参与之下,亭州城南的这条官道, 由雍阳直抵亭州城的这段, 终于在热火朝天中得以修整。因为战事之故,大军来回奔踏, 兼之这三载失修,废弛得不成模样,此番修整的计划, 早就在原亭州州府的考量之中,只是一直抽不出民役来完成。
当日登记的百姓情形汇总到邓典学处,粗略计算,竟有近两万名流民,邓康嗔怪连连, 这样多的流民, 真不知为何这般凑巧, 竟接连在这几日间聚集到了亭州城下的。
看着这条官道上忙忙碌碌的众多流民,李成勇心中了然,镇北都护府恐怕还是有一二手段的, 只怕早就想到了以工代赈之事,连修这条南北大道应该都是早有筹谋, 否则, 他们不会在这个地点——这条大道的中点处,亭阳郡北这一处小镇——修建了一个秘密粮仓。
那从亭州城运出来的粮食,不只是沿途分发给亭州城那些流民, 还源源不绝向这粮仓运送,想来是因为这条南北官道横跨亭阳郡与亭州城南,这粮仓正好供给于修道的南北流民,由北修到南,就算两万人,只怕也需十数日,这粮仓的存在,可叫大道修整到南道时,粮食不至于需要运送太久。
李成勇暗忖,还是军师有见识,否则,他如何能知晓姓陆的会在此处建一个粮仓?恐怕还以为所有粮食都在那亭州城中呢。
这一处粮仓供应这数万百姓十数日口粮,数量亦是不少,虽然被黄金骑重兵把守,防卫森严,几乎不能窥探其中详细,可是相比那城高河深的亭州城,难度终究是低了许多,易于得手,却不易被追查,简直是天赐良机!
只是,想到亭州城……李成勇眯了眯眼睛。
日头已经高升,他带这几个心腹探明了情形做了决定便不再逗留。
此时的亭州城,因为修整大道的工程刚刚开始,运送工具的、运送米粮的进进出出的人极多,城门口验看的衙役便不免有些松驰,户籍凭证皆是略过一眼便放行,李成勇此时自然不再高头大马的将军派头,轻装简行,扮了个因为战事躲避乡下、听闻太平了才敢回亭州城的小户模样,倒是顺利混进了城。
这一次,他身旁只带了叫李三的心腹,假充作自己的随从。
入得亭州城,李成勇却只仿佛漫无目的的闲散晃荡,李三忍不住低声问道:“将军,咱们不是与二将军约好了行事吗?还入城做什么?”
李成勇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我自有计较。”
李三便将话咽了回去,不敢再说。
直到日头西斜,李成勇才到城西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仿佛随时可能倒闭的客栈住下,掌柜的问:“我们客栈有天地人三种房,客官要住哪一种?”
李成勇微微一笑:“我要一间玉皇大帝才住得的天字房。”
李三:……
那掌柜的却笑眯眯地道:“天字房,好嘞。”
这小破客栈大概东家、掌柜、小二都是一个人,便由他亲自领二人上了楼,推开房门一看,里面赫然已经坐了郭大福与郭四福两兄弟。
那掌柜的却像看不见这二人一般,径自只向李成勇道:“二位稍待,酒菜稍后就上。”
房门合上,李成勇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地笑道:“大福,你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
郭大福憨厚一笑:“奉了李兄的命,才专挑了机灵的弟兄占着这些据点,亭州城内是那姓陆的地盘,俺如何敢不当心。”
郭四福机灵地过来擦了擦桌案胡椅,又殷勤地给郭大福倒了碗浆酪:“将军尝尝,这是亭州城内的新鲜吃食,说是那位陆都护点了名儿要给他家夫人做的哩。”
李成勇坐下,笑着点了点头,手指漫不经心地碗沿,一时却未饮。
郭大福看了看他身后:“二将军与军师未曾一道?”
李成勇笑道:“定勇留在流民中。”他顿了顿解释道:“那姓陆的和他那女人倒是有几分手段,亭州城下那些流民已经被他们收拢起来,说是以工代赈,叫那些流民帮着修路,劳作方可换取亭州城中的米粮。
若无意外,没准还真能叫他们摆平了这些流民,只是现在嘛……回头待我信令一传,定勇便可发作,这许多流民,一旦生出事端,控制不住便是大祸,姓陆的必要派大军去镇压——我瞧得明明白白,那些流民的米粮俱是自亭州城运出去的——届时在这亭州城中,大军出城镇压流民,你我便趁机行事,我去粮仓,你去都护府,如何?”
郭大福连声叫好:“李将军筹划精妙,俺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李成勇道:“哎,你我兄弟之间,不讲那个,只是这一次我抢米粮,却叫你去抢那都护府,我还怕你心里在意这个呢……”
郭大福连连摆手道:“李兄,都护府中乃是陆膺积年所藏,财宝无数,你肯让给俺,这是天大的情分,俺不是那等不知感激的人!这些年你的照顾,俺都是记在心里的!”
李成勇感动不已地看着他:“大福!”
掌柜的端来了酒菜,一时间,二人情真意切,借酒助兴喝了个酩酊大醉。
次日,李成勇与郭大福约好了行事的时间,便带了李三匆匆离去,李三数次欲言又止,出得城来,看着已经拓宽、修出去了一截的官道,哪怕出身悍匪,李成勇也不由赞叹:“姓陆的娶的这婆娘,有本事啊!”
然后他才转头一瞅李三:“有话就说!磨磨唧唧你还不如个娘们利落!”
李三便道:“将军,那粮仓分明是在亭阳,怎么……你却与郭将军约了在亭州城行事?”
李成勇瞅了他一眼,嘿然一笑:“我自有我的考虑,你只管跟着我行事,想那许多做什么,怎么?你是想抢军师的饭碗?”
李三连连摆手,李成勇哼笑一声,便领他直到亭阳郡与亭丰郡一处隐蔽山谷。
李成勇在沙地上写写画画,这是他素来的习惯,每当心有筹谋之时,便喜欢如此,知道他必是在思索这一次抢粮之后的路途,李三不敢上前打扰。
便在此时,远远声音传来,李成勇扔了树枝,大笑道:“军师可算来了!”
姬澜沧将这支马车队伍交给他之后道:“东家此次可看清楚了?”
李成勇看着他的双眼,素来病央央的面孔上显露出强烈的自信:“不错!我这次看得清楚明白!”
姬澜沧问道:“既如此,东家怕也是想清楚了?”
李成勇笑得高深莫测,却是目光灼灼:“不错!我已经想好如何去做了!”
放眼看去,这些马车的车夫个个俱是精挑细选的强悍之人,周身武器俱是寨中最精良的,李三看得暗自惊心,李成勇却极是满意。
姬澜沧点了点头道:“将军可还有何事要叮嘱我去办吗?”
李成勇仰天大笑:“军师只管放心!此番你在寨中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这次他们兄弟二人俱不在寨中,留下军师看家再稳妥不过。
姬澜沧笑道:“如此,预祝东家马到功成,一路顺遂。”
李成勇哈哈大笑,便率了人离去。
白日里,他是绝不敢太接近那条官道的,只能捡了小道走,陆膺那支黄金骑威名赫赫,若是离近了,一个不好便要被觉察,李成勇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夜里,他只领了几个心腹潜伏到官道附近的一块巨石,仿佛涂鸦般留了一个印记。
回来之后,马蹄裹布人口衔棍,悄无声息隐匿在那粮仓数里之处,他自己带了人悄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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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的辛苦劳作,叫郭怀军、龚明与关大郎等人迅速熟悉起来,他们这支小小队伍两百人,如今相处十分融洽,修路的工程渐渐上了正轨,都护府也不似一开始时还提供煮好的熟食,各队自己备了锅柴,就地搭灶,各队管各队的。
各队自己定了时辰,凭自己的条陈到新粮仓处来取粮,条陈上,依据各队的工作进度、工作质量,会得到不同的评价,这关系到米粮的多少,故而,各队对于自己小队的工作评价十分上心,甚至还隐约有些攀比,不只是为了吃饱肚子这么一个目的了。
因为米粮出库、入库,俱要出具凭证、信物,还要清点、交割,少不得诸多麻烦,平素为了将整个小队拉拔起来,龚明都会带上队中难得两个识字的一道。因为有评价,少不得就有什么教程之类的文书下来,龚明是希望寻两个帮手的。
这两人,一个叫小六子,一个叫小痦子,一个生得倒是挺俊,奈何是个傻大个,一个瞧着也是身材高大,奈何呆呆愣愣不爱说话,矮子里边选将军,龚明也是没奈何。
毕竟,按着这次大考的要求,时日还长着呢,总不能一个队里,就他一个人做文书吧,得累死他!
然而,本以为走个培养两个未来下属日常的龚明,却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切,简直太特么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