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贲长啸一声, 所有护卫立时身形交错,手中长刀映亮周遭, 他心中做好了成算, 向岳欣然道:“司州大人!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必须寻处掩护之所!”
岳欣然道:“冯都卫, 凡事皆由你决!不必问我!”
冯贲精神一振,登时打了一个忽哨,那些灾民看到冯贲等人居然不向亭州城突围, 反而倒退而去,登时大急,呼喝间追赶而去。
得了岳欣然的令,冯贲下手不再留情,第一声惨叫声很快响起, 可这并未阻拦疯狂的人群, 岳欣然在中央听得周遭的杀伐之声, 心中冷然,她十分清楚,这种情形下, 她不擅武力,好好跟在冯贲身后、不要添乱就是最好的配合。
不断有疯狂的灾民倒下, 却依旧有人在大声呼喊:“快快!他们坚持不了太久了!”
冯贲领着他们退到官道旁一段矮墙, 此时冲上来的灾民越来越多,马匹已经无法再前行,他们索性弃马, 背墙而战,岳欣然手上不知何时被人塞了把长刀,看着眼前这群手持利刃却全无章法的灾民,一个个腥红着双目贪婪而疯狂地冲杀,仿佛源源不绝,杀之不尽。
这一场亭州动荡,摧毁的远不只是世道,更有人心。
冯贲等一众护卫皆是沙场厮杀出来的,此时只求护人不求伤敌,稳扎稳打,一时竟与那些源源不绝的灾民相持难下。灾民之中有人眼冒精火,干脆退了也来,朝四野中到处寻人道:“大家伙看哪!再去些人就能成事了!若是杀了这群人,那肉皆有份!你们为何不上!”
关大郎缩了缩脖子,一语不发,他实是被迫带着乡亲们来此,按那给他们口粮来亭州城的人说了,只要进得了亭州城,朝廷正在赈灾,必有赈灾粮可吃,谁知他们在亭州城下,连城都不让进。
天黑时分,便有人悄悄来寻,道是粮吃完了,饿得受不住,夜间想去劫道,黑灯瞎火的,若劫了车马就有肉吃。
这样的事情,关大郎是绝计不掺和的,同村的也被他约束着不让去。
他压低了嗓门道:“亭州城到底如何,明日天明了自会有说法,这黑灯瞎火的,在亭州城下做这样要命的事情,你们还想不想归家了!”
乡里乡亲的,终究是劝住了不少人。
可现下,看着那伙人真劫住了道,对方人数不算特别多,马却有十来匹,不少人哪怕是心中有道底线的,也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反正自己回头只要马肉就成,对不对?至于别的肉别人怎么处置,那如何去管得了……
登时就有不少人心动。
关大郎有些情急:“大家莫去!那伙人有那么多马,岂能是简单人物!万一回头亭州城查将起来……”
来招募的那人登时转头去看关大郎,他目露凶光,忽地自怀中摸出一把雪白的匕首,周遭这许多人皆是身无长物的灾民,哪里能想到竟还有人身怀凶器,登时惊呼起来,那人面目狰狞向关大郎杀去:“多嘴饶舌!”
关大郎那些同村的本想去拦,可兵刃锋锐又哪里敢以肉身去挡,眼见关大郎难逃之时,忽然那凶人只觉得眼前蓦然一光,竟有些看不清,他闭了眼睛,再睁开之时,便与许许多多的灾民一般,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亭州城门豁然大开,灯火通明之中,赤金铠甲映着火光,犹如一条金龙猛然出闸而来!
官道上,那些不断试图涌去的灾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是谁,恐惧地尖叫一声,原本蜂拥而上的流民们纷纷朝道旁避让,矮墙之下,那一群正与冯贲杀得性起的,眼看就要被踏倒在铁蹄之下!
岳欣然的心猛地提起:“且慢!”
——这些流民枉顾人命死不足惜,却足以给今夜煽动之人留下口舌!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才能将舆论导正!
只听一声低沉呼哨,黄金骑齐齐勒马,放缓步伐,第一排黄金骑“噌”地一声,齐齐伸出笔直长枪,枪如灵蛇吐信般,或挑或抹,或带或扫,那些原本围拢的灾民犹如鸡崽子似的悉数被扫到一旁。
不过片刻,这场乌合之众般的闹剧便彻底瓦解,只有灾民之中隐约闪动几双怨恨眼光,几道恶毒的窃语似又在酝酿着什么——
“哼,他们倒是来得快!”
“无妨,将军吩咐了,成不成事的皆不要紧,只要生些乱就成,一次不成还有二次!”
“正题,反正他们一时也不敢向流民动手,激起民怨可不是闹着玩的,且看他们明日放不放粮吧!”
黄金骑清扫匪徒眨眼已毕,队伍从中让出道来,陆膺轻骑而出,他甚至都未及全甲披戴,径自向岳欣然而去,见她安然,才朝冯贲冷然道:“未有百骑,不得出城!”
冯贲连连谢罪,岳欣然摇头想说什么,却无奈道:“谢过都护大人。”
然后她顿了顿道:“都护大人,我镇北都护府境内,竟有匪徒敢于官道劫掠,实是胆大妄为,请大人将他们全部拿下,仔细审问!”
灾民中那几个谋划之人登时呆住,不是素来法不责众,方才那混乱中都未曾向他们这群灾民下手吗?怎么现在竟还要抓捕?!
陆膺与她眼神一碰,已经明白她心中所想。而后,陆膺一挥手,黄金骑倏然而动,宛若游龙包抄,甲胄磕碰马蹄响动间,不待那些灾民四下奔逃,就已经被黄金骑团团围住。
若论剿械降俘之事,他们在草原可干得太多,不过片刻,这近千参与围攻的流民便被绑成几串粽子看管起来。
岳欣然冷然道:“黄都官他们到了,便开始审讯吧。”
她不相信亭州城下这一切是什么偶然,乱世必用重典,那些煽动挑唆之辈必须严惩不贷!
这一夜先是辛劳奔波,又是亡命惊魂,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泛亮,岳欣然却全无休息之意,她叫冯贲领着伤员回城休整,顺便去传个信,自己却是留在城门之下,与陆膺商议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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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数日的集训,终是告了一个段落,按都官大人所说,明日他们便要暂时结束集训了。
说实话,这集训,时间短压力大,除了吃食好些,不能出门不能玩耍,为了考试还要夜夜翻书,简直把这群汉子逼到发疯,但听说短期课程竟然这么快就要结束之时,心中又难免生出一种留恋与怅然来。
破天荒地,集训的宿舍中,黄都官叫人备了酒,这一晚例行考完了试,一群人便也不顾大小,拉了都官大人与几位学官大人举杯痛饮,各人还逮着机会,各自灌了敢“挂”自己的学官大人几盅,留恋怅然与放纵欢乐之中,极是尽兴。
这群酩酊大醉的家伙万万没有想到,睡梦之中,被猛摇、被拍脸蛋、被冷水泼在脸上……惊吓中以为自己错过开堂课要被罚考试而猛然坐起时,天都没亮好吗!
凌晨时分从被窝中被薅起来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不论是郭怀军还是郭明,面色上都不怎么好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竟要将他们全部叫醒,集合出城。
但这段时间的集训有一条却是叫他们记得牢牢的,遇到任务,莫要说话,先埋头干,否则,够你受的。
“不是说都要结课了吗?怎么还把咱们拉出城来?天都没亮呢!”郭怀城口中难掩怨怒。
龚明喝得少,此时还略微好些:“这集训前边如何你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吗?真以为会这么痛快叫咱们高高兴兴地结束?必还有什么在城外等着!”
正是因为这种担忧,他昨夜压根儿没敢放开喝好吗!
可他又不好在那个时候提点众人,免得叫大家笑话他跟个娘们似的整日里忧心忡忡,只是劝郭怀军少喝些,却哪里劝得住呢。
这会儿,听到龚明的推测,感觉到都官大人的严肃,所有人都不禁头皮发麻,有了极其可怕的预感,平素那些小考已经令人胆寒了,这结业前的最后一道坎儿……不敢想像该有多么可怕!
出得城门,他们很快发现,沿途居然俱是黄金骑森严把守,连黄都官与他们的身份都被验了又验,才远远见到了那位数日未露面的司州大人。
一声口令,所有人登时下马肃立,黄都官率先行礼:“见过司州大人。”
岳欣然回了一礼,看着这支只经过短短数日填鸭集训的队伍,深吸一口气,这已经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诸位,回头看一下吧。这亭州城下的……便是你们的结业大考!”
微白的天光下隐约可以看清,高大城墙好像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定睛一看,人,全是人!他们蜷缩依偎,在清晨凛冽的风中,竭力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温暖。
自黄云龙而下,所有人俱是失语,这样多到叫人头皮发麻的流民……竟是他们的结业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