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冬被叫到了办公室。
市政府和供销社之间的距离大到100米,彼此遥遥相望视力好一些的都能看得清对面的情形。
上下两层小楼被刷上白石灰看起来模样格外的好看,一层大约十来间办公室,一楼是普通办事员办公的地方,二楼是领导办公开会的地方。
李国冬神情严肃的踩着台阶而上,迎着下来的一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弱不可闻的对他说了一句话,“不要怕他,他没权力赶你走。”
铁饭碗,铁饭碗,何为铁饭碗。
这种在改革开放之后严重的妨碍的经济发展的制度,在这个年代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顶多把你的工作给抹掉,但工作的名额还是能给家属,不然号称什么铁饭碗呢。
自然是掉在地上也砸不烂,铁的一笔!
找李国冬有事的是大领导秘书,秘书办公室在二楼西头第一间,楼梯在楼层的正中间,左右各五六间办公室。
李国冬先是看了一眼最东边的办公室,东头第一间是大领导办公室,那里坐着他妻子的堂兄。
刚知道妻子堂兄是政府办公室的大领导时,李国冬很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等他妻子诉说之后,脑子不差的李国冬很快的联想起他第一次见妻子时的情景,眼神带着恨。
遥遥的看了一眼,李国冬收回视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是因为第一次来好奇心比较重,两边张望了一下,朝着西边第一间办公室走去。
按理,秘书办公室本该紧挨着大领导办公室,距离近,领导一喊随叫随到办事方便。
可这秘书并不当自己是秘书。
随叫随到?
老老实实办公?
他到这种穷的吃土的地方已经够委屈了,还想让他跟狗腿一样鞍前马后给人干活,不可能的!
李国冬站在门口举手敲门。
秘书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抖腿。
出身决定眼界,出身也决定气质,从大城市来的秘书把脸从报纸后面露出来的时候,看着李国冬的眼神满满的嫌弃。
“早就听说了桃花村出来的李国冬人长的好,真见了人也不如此,还能比人多一个鼻子,多一只眼!”
不管什么年代的人都看脸。
李国冬长的好看,在附近远近闻名了,就因为他那张脸大姑娘小媳妇们往供销社跑的更勤快了,就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看帅哥一眼。
女人会嫉妒比自己长的漂亮的女人,男人也会嫉妒比自己长的好看的男人,尤其是耳边全是夸赞,视线所到之处每一个大姑娘小媳妇都是红着脸眼睛晶亮,更让人心生不满。
李国冬露齿,很谦虚的微笑道,“我在我们村长的一般,比我长的好的人比比皆是。”
秘书眼睛微斜:“你们村?桃花村?”
李国冬点头。
秘书眉梢微微跳了跳。
从首都送人来的兄弟们模样都惨的很,找到他这来的时候,一个个鼻青脸肿猪头相,又气又疼又恼,给上级汇报了情况之后,吃喝了一顿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地方——桃花村!
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彪悍举动,让秘书记住了这个地方。
秘书:“听说你们村民风彪悍。”
李国冬微微一笑,不语。
算是默认了。
秘书:“听说你们村穷到吃土!”
这个消息已经滞后了,李国冬眼珠微动,低着头不语。
一个破烂小地方,秘书还没看在眼里,之前他们的人在村子里被揍,秘书也没想过报复,主要是桃花村里都是祖祖辈辈在那生活的人,根扎的深,人数众多,要动那个村付出的代价大又没有油水,没有动的价值。
挥了挥手,让李国冬走了。
他就是认认人,见过人了就不需要他了。
从这一天开始,李国冬陷入水生火热之中,如果说在供销社卖东西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差事,作为供销社的办事员,被派到外地去催货,则是众所周知的苦差事。
夏晒冬寒,风吹雨淋,一路颠簸受累,更主要的是每每空手而归。
供销社能卖的东西不多,一是因为他们这里是小地市,还有一个原因是厂家生产的少,缺货。
眼见着进入十二月份,临近过年越来越近了,李国冬接到命令去给供销社找年货。
天冷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前两天才下过雨,气温降了回升很难,瘦子脂肪少,李梦雨难免的冷的骨头里都是冷气,一有时间就捏着她的绣花针给自己缝衣裳。
“阿妈,我最近几天要出差一趟,有一段时间不回来。”
李国冬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家,眼神里有着眷恋和担忧。
李梦雨捏着衣服的边努力的缝线,争取针脚密集点好看点,手工缝制的衣服一个不小心就会做的歪歪扭扭,虽然说乡下穿衣裳不讲究,可再不讲究也不能把自己往麻布袋上糟蹋。
轻轻的扎了一针,拔出线,李梦雨头也没抬,问的很不客气:“是你工作本身就要出差,还是你得罪了人给你小鞋穿?”
翅膀硬了,长本事了,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行了,这样的孩子没必要再对他客气。
李国冬的眼神惊了惊,下意识的想隐瞒真话。
李梦雨就跟头顶长眼似的,“不要想着隐瞒阿妈,以你阿妈的脑袋不是分辨不出你说真话还是假话。”
李梦雨根本就不用抬脸,里套路太多,这种情况用脚想都知道,年轻男子担忧年迈都母亲,担忧怀孕都妻子,不敢说真话,每日编织着假话骗人。
怀孕的妻子看穿谎话之后,依然不戳穿,表面笑意盈盈,背后泪水涟涟。
当她那么多本的是写假的!
李国冬对他阿妈还是有点怕,摸了摸鼻子说实话道,“领导让我出差给供销社催年货,马上就要过年了,供销社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没东西卖。”
李梦雨忍不住的翻个白眼,“催年货,我们这个小地方需要主动去催?”
怕是催了也是白催,处处受人白眼,冷言冷语,外带冷刀子伤人。
只怕不仅仅如此,李梦雨问道,“如果催不来货,你这年是不是就要在外地过了?”
李国冬神色有些犹豫:“不能吧!”
李梦雨:“你左跑一趟,右跑一趟,两手空空而归,时间长了领导会不会给你换部门?”
李国冬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滞。
如果没什么事,李梦雨倒是愿意多和李国冬聊聊,她手里事多死了,就跟手拿着烂布一样,到处都是洞,不停歇的要缝,耐心自然也不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李梦雨放下手里针线,终于抬起头看向家里最能干最有担当的长子,道,“你想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想护着妻子,又不想让你阿妈担心,你想了这么多,也这么做了,可你回头看看,你这所谓的担当,你做到了吗?”
被阿妈怼着脸质问,李国冬眼神游移。
“你媳妇吃不下饭,神色恍惚,这就是你所谓的想护着妻子!”
李国冬脸色大变。
李梦雨,“你阿妈是有眼睛的人,不是睁眼瞎子,看都看到了,还能装着看不见,如果是其他事,我倒真心想装瞎看不见,可你媳妇怀孕了,孕妇心情抑郁波动对孩子和女人都不好,阿妈就是想装瞎都装不了。”
“你所谓的担当,想独自一人把事情扛起来,结果不论是谁都隐瞒不了,在母亲和媳妇面前表演掩耳盗铃你不觉得尴尬吗?”
李国冬被李梦雨训的灰头土脸。
训人归训人,训完人了,该教的还是得教。
供销社最缺的是奶粉,麦乳精等稀罕的补品,不管什么年代,总有过不好的人,也总有日子过的好的人,奶粉和麦乳精不管有多少,从来不缺卖,买方市场的国情导致只要有货,从不会卖不掉。
A省这种出了名穷省,向来都是从人家的手指头缝隙里得到一些漏出的,偶尔得之,都是因为好歹挂着一个省的名额,不管怎样,按照指标分多少也能分一些。
李国冬被逼着自己去拿,那就是没脸没皮不要脸,去了就是被群嘲的事。
李梦雨护短,怎么可能让李国冬主动出门丢脸。
她先找了村长借了锅,又借了布料,然后又去矿机厂找了厂长,又借了老三,借了矿车,让老三开车带着老大出发了。
第一站目标依然是矿山。
用矿车换了铁矿,然后拉着铁矿去了钢铁厂,又用铁矿换工,让钢铁厂模仿热水瓶藤条外壳的形状加工出热水瓶壳子。
拉着热水瓶的壳子去了热水瓶厂。
拿着热水瓶壳子在门卫处一晃荡,敲开了热水瓶厂的大门,顺顺当当的进入到热水瓶厂领导办公室。
就此,用铁质的热水瓶壳子换现成的藤条的热水瓶。
热水瓶有了,算是完成了供销社的任务之一了。
李国春又拿了布料,跟热水瓶厂换了新上了铁壳的热水瓶。
带着热水瓶,又马不停蹄地的开车开到了奶粉厂,在厂大门口的时候,又用热水瓶敲开了奶粉厂的大门,冲奶粉要热水,没有热水瓶每次冲奶粉的时候都要现烧水,太麻烦了。
可想而知,热水瓶对于奶粉厂的诱惑。
用热水瓶换了一些麦乳精和奶粉,李国冬想起怀孕的妻子,想多要些麦乳精和奶粉,奶粉厂捂着掖着说没货了,李国春给厂长送了一些大铁锅和布料,厂领导办公室的领导班子一个没忍住,把别人的分量给挪了,多出来的都忍痛给了。
热水瓶有了,奶粉和麦乳精也有了。
几趟车跑下来加扯皮,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眼看这就要元旦了。
李国冬和李国春思乡心切,带着热水瓶奶粉麦乳精,还有一些没换的大铁锅和布料回去了。
只是一想起阿妈,李国冬难免的想起他阿妈买起糖来,毫不手软的架势,忍着肉疼,牙一咬带着他弟弟又跑了最后一趟。
若是往年,桃花村哪怕是最富的老叔家都不会买糖吃,除了讲媳妇的人家必买喜糖,桃花村是从来都不买糖的。
整个桃花村撒起糖来,李梦雨撒糖最凶。
李梦雨家有一个传统,只要一读书个个都是脑壳子痛。
仿佛是因为颜色长的太好的,这读书的天分给湮灭再盛世美颜上了,平日里再是聪明不过的孩子们,一让他们读书,一个塞一个的卖蠢卖呆,不是眼睛发直,就是要死不活。
为了能让家里的孩子们好好学习,李梦雨决定奖励他们最喜欢吃的糖。
还有全村的孩子们都要进行学习,都是清一色的盛世美颜,一看书就瞌睡头疼绣花脑袋,这没有小糖在前面吊着,怎么可以呢!
李梦雨参考学习让我暴富的计划,准备在桃花村掀起一股学习风。
对于还不知钱好的孩子们,钱票的魅力还不如小糖的效果来的好,所以,李梦雨决定那糖当做奖励的奖品,奖励学习最好的几个孩子。
为了村里下一代不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李国冬和李国春把车开到了糖厂门口,理所应当的,他们的车被糖厂的大铁门给拦了。
李国春从车窗上伸出脸,露出八颗白白的牙齿,“我们是A省H市供销社的办事员,想跟你们厂拿一些糖。”
糖厂的保卫科看大门的神情十分的倨傲,“A省?H市?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