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2008年2月20号,天气晴。
林雨桐再一次被饿醒,安抚的摸摸“咕噜”叫的肚子,艰难的翻个身,蜷着缩进一个热乎乎的胸膛。
睡梦中的男人立马清醒,却不敢动弹,艰难的,悄悄的伸个懒腰,俯首看向怀里的脑袋。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比以前还亮,真正名副其实的“青丝”,去年刚结婚那段时间,忙着筹备婚礼,华兴又准备在隔壁市开分厂,她头发掉得很多。还记得她苦着脸问“会不会成秃子”的小表情,跟个孩子似的。
现在,就真来了个孩子。
他爱怜的摸摸她高挺的肚子,小家伙也很给力的踢了一脚。
“又傻了?”
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34周零4天,该去做b超了。”
雨桐皱眉,“哎呀知道知道,你烦不烦啊,大清早就让人上医院。”
一个星期前奶奶病情加重,她每天都去送三餐,要不是大着肚子还想陪床呢。天天待医院,看见白大褂就心慌。
沈浪抱了抱她,“那让大夫上门。”
雨桐想起刚开始怀孕那三个月,吐得昏天暗地惨无人道生活不能自理,闻到汽油味儿恨不得心肝脾肺肾一起吐出来,这家伙硬让大夫把仪器设备搬来陈家坪给她做的检查。
这娃像他爸,话不多,却说一不二。到点儿了就得吃,不然闹得她心慌胸闷喘不上气。到点儿了不睡觉,也得闹腾,跟小花一副德行。
想起小花,她不由得叹口气。
在林家好吃好喝养了十二年的猪精,就在半个月前,她离家出走了。
大家把方圆十里找遍,也没找到一根猪毛。
所有人都说,小花老了,自己找个地方升天了。
沈浪知道她的心结,揉揉软软的脑袋,自觉地爬出被窝,“今天想吃什么?”
“鲜花饼,咸芝麻糊。”
沈浪穿衣的手一顿,“又吃咸的?对血压不好。”
雨桐把嘴一嘟,“是你儿子想吃,不关我事。”眼睛瞟着男人古铜色的后背,当真是细腰宽肩翘臀,想到几个月前的亲密,就忍不住咽口水。
食色性也,面对这样的美色……真是饥肠辘辘啊!
沈浪无奈的摇头,“那行,我给你热好,差不多起来得了,待会儿要去趟实验室,中午饭不用等我。”
林雨桐把自己的大红脸蒙被窝里,含糊不清说了啥,他也没听清,赶着下楼了。这几天实验接近尾声,离不了人。
从家到实验室,开车得五十分钟,丈母娘不在家,他每天六点四十就得起床做早饭,中午不舍得睡午觉,就是为了早点完成工作,下午三点半就能回家陪老婆。
事业顺风顺水,国家命运在逐渐改变。娇妻在侧,再有一个月,孩子也要出生了……这般岁月静好,出门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的。
雨桐又睡了个回笼觉,太阳照屁股才起来,刚吃了半个饼,手机忽然焦急的响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心跳很快,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或许,已经发生了。
“桐桐,你奶被送进抢救室了,快来!”
林雨桐那声“妈”卡在嗓子眼,眼泪夺眶而出。
这两年,乔大花平均每两个月就要进一次医院,国内外凡是能有的检查都做遍了也查不出毛病,可人却越来越萎靡。她也快七十岁的老人了,折腾这么久,全家上下都有了心理准备。
可突然就……雨桐还是忍不住想哭。
以前,总觉着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可金钱它确实买不来健康,买不来长寿。
她现在都把工作的事交给信得过的人,自己全心全意照顾奶奶,奶孙俩的时光,过一天少一天。
小龙把她送到医院,又搀着她进电梯,“叮”一声,大肚子健步如飞朝病房而去,吓得小伙子额头冒汗,要让沈浪知道还不得剥了他的皮。
“妈,我奶怎么样了?”
张灵芝摇摇头,“你慢点儿,小心孩子。”这半年折腾,五十出头的她,两鬓生了华发。
“我爸呢?”
“跟你三叔下去买早饭了。”正说着,三婶提着开水壶过来,没了打趣的心思,只望着抢救室的门默默无语。
老太太病了两年,四个年过半百的儿子儿媳衣不解带伺候着,花出去几十万不说,身体也快熬不住了。但再苦再累,妯娌俩还是宁愿婆婆好好活着,哪怕打她们骂她们都行。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一位好婆婆。”
“是啊,要没咱妈在上头镇着,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妯娌俩对视一眼,又悄悄抹眼泪。
可能是感受到妈妈的难过,宝宝不安,动得特别厉害,林雨桐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
“怎么了桐桐?医生医生,我女儿不舒服,快来看看。”
大夫和护士围过来,把她扶床上,又是测血压,又是测心率,还要送妇产科,雨桐拒绝了。她的身体她有数,现在是悲痛的正常反应。
“宝宝别闹了好不好?太奶奶生着病,要乖乖的哦。”
也不知是真母子连心,还是她自个儿情绪稳定了,宝宝还真就不怎么动了。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打开,有人出来了。三婶赶紧凑上去,“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又是急切,又是安静地看过去,张了张嘴,都不敢插话。
“病人抢救过来,但还没度过危险期——”
大家总算小小的松口气,下一句,所有人又屏住呼吸。
“现在的关键是,病人肾血管淤血导致急性肾衰竭,必须立即换肾,我们省内所有三甲医院都没有适合的肾源,你们家属要自己想想办法……”
其他人还好,林雨桐脑内“轰——”一声,眼前发黑。
来了来了,林雨薇这辈子好好的,却换奶奶肾衰竭了!这他妈贼老天是瞎了眼吗?一辈子从没做过缺德事,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这样的老人家不得善终,天理何在?!
好在身旁的小护士扶了她一把,安慰道:“先别急,肾源可以找找看。”
对,雨桐冷静下来,深呼吸,立马打电话给舅舅,他人脉广。又对主动帮忙的医生千恩万谢,钱不是问题,别说几十万,就是百万千万几个亿她也能拿出来。
因为乔大花的左肾已经坏死,引起严重感染,换肾手术必须在一个星期内进行,否则右肾超代偿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可短短几天时间去哪儿找适合的肾源?全国各地苦等肾源的人千千万,排队都排到几年后了。就算有足够的金钱插队,可一系列配型项目检查下来也要花几天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啊!
老林系职工听说这事,纷纷自发自愿前往医院配型。
就连村里人,年纪不大的,都来试试。
林雨桐知道,他们中不乏图钱的,可也有人是感恩。她的企业撑起了成千上万个家庭,供出了几百上千名大学生,她修的路通到家家户户门口,水渠灌溉了方圆上百里的庄稼。
她忽然想起来,如果自己上辈子的肾能给林雨薇用,那是不是也能给奶奶用?血浓于水啊。
父母立马狠准快掐断了她的想法,“你还怀着孩子,说什么胡话!”
就是三叔三婶也不同意,主动道:“让强子来试试。”
大梅和阳子抢着道:“我们试试。”
***
可惜林家上下八口人配型,都不符合。
沈浪皱着眉头,“要不让……强子二伯回来试试?钱不是问题。”哪怕他狮子大开口,他也能拿出来。
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强子二伯”是林老二,他已经快十年没露过面了,哪怕老太太几次命悬一线。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林大伯和雨桐异口同声道:“行。”
***
正跟狐朋狗友醉生梦死的林老二被门口的黑衣人吓了一跳。他最近右眼皮老跳,第一反应这些人就是找他的。
好话歹话说尽,他屁股就跟长凳子上似的,不愿起来。待听说是给老母亲换肾,他不是问母亲怎么了,而是担心自己没了肾,以后还怎么找女人。
小龙被他气笑了,使个眼色,黑衣人架着他,塞进车里,绝尘而去。至于看热闹的狐朋狗友,几句话就打发了。
看着杀猪挣扎的“父亲”,林雨桐冷笑两声:“放心,只要移植成功,你要多少钱都行。”
“果真?”腿不蹬了,手不挠了。
“要多少?”
他咽了口口水,“真的要多少都行,那……一……一百万怎么样?”
想他林老二也有真的小心翼翼看她眼色的时候,林雨桐笑了,“就这么点?成功的话五百万都行。”眼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所谓的母子亲情,在这一刻成了天大的讽刺。
“那还愣着干嘛?你们医生赶紧的,该抽血抽血,想抽几管抽几管,赶紧的……”生怕晚了一秒钟。
林家人愈发看不上,可心里也着实松口气。他自愿配合就好,毕竟谁也不想当土匪不是?
沈浪把妻子搀到凳子上坐下,“别急,奶奶醒来要知道你急坏了她老人家的重孙,还不知怎么气呢。”
乔大花一直念叨她有生之年终于能看见第四代了,宝贝她的肚子比她这当妈的还上心。早在半年前就给孩子做了几十件小衣服,织了二三十件漂亮的小毛衣,够穿到四五岁。
可能,她也有预感不能陪孩子到四五岁了?
林雨桐刚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奶奶啊奶奶,你可一定要撑过去,不然我要这岁月静好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