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伯的办事效率很高。
雨桐本已不抱希望的事儿,他居然给办妥了。
一开始,雨桐还以为他大半夜偷偷跟人喝醉酒了,可一问那地址,还真是荒无人烟的地儿。
荣安跟隔壁乡镇之间的分界是一条臭水河,农村也没啥垃圾集中处理的设施,家家户户生活垃圾全倒水沟里,雨水冲刷下,垃圾顺着水沟漂流汇入河里,越来越臭,顾名臭水河。
河流两岸的原住民搬的搬,走的走,方圆五公里内早就没了人烟。
臭水河最下游地势低洼,四周被高山环绕,早几年是一片沼泽,后来天气干旱,水分蒸发,沼泽变成盐碱地,种不了庄稼,住不了人,是真正的荒郊野外。而且,有这么大一片草地作为缓冲地带,有害物质流不出去,对隔壁乡镇危害也不大。
从人群、面积、地势、风向甚至地价上来看,这儿都是电子厂最佳选址。
趁着周末,雨桐飞回去实地考察,还有郭明康帮她从南方挖来的技术骨干,自带成熟的开厂经验,生产线也精通,虽然贵但值。
大家开着车、骑着摩托把荣安附近几个乡镇转了个遍,都觉着只有这个地方是最理想的。
因为还在荣安境内,乡政府一听说这项目乐得嘴都合不拢,别说开一个,就是开十个八个也愿意。别的地儿招商引资忙得头都秃了,他们这儿是金凤凰自个儿带着金蛋飞回来了。乡里开会讨论,同意头三年地租收最低档,在国家政策范围内给予最大的税收优惠。
说干就干,林雨桐把华都分公司的财务人员抽调过来,配合林大伯和舅舅开始施工,有时候郭老没事儿也会过来转转,提点意见啥的。
钱到位了工程进度很快,待她期末考完回来,工厂基础构架已经拔地而起。顺便也从“二师兄”团队里找了两人过来,带着新招聘来的大学生,成立研发团队。
原配件、无尘车间全按专家标准配备,为了保证配件质量,她又亲自带人去南方,挑了几个不同厂家不同批次采购。
同时,为了进出方便,她给自己配了名司机。
“林总,回家还是去工厂?”新来的司机叫小龙,浓眉大眼特机灵,关键开车技术贼好,连老司机林大伯都称赞不已。
雨桐靠在座椅上,舒服的伸直了腿,“先回家吧。”
刚从南方回来,奶奶肯定想她了。
一进门,忽然听见堂屋里有人说话,虽然是陈家坪口音,记忆里却没印象。
“六婶从小看着他长大,干活最舍得出力气,而且咱是一家人,给你们干就是给自己干,你们放一百个心。”
“知道他品性好,可工厂是桐桐开的,我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婆懂啥?我啊,半只脚踏进棺材,能有口吃的就行,年轻人的事不掺和。”
“不是,六婶,咱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一家人。那陈大亮家的,男人去当分拣工,女人养蜂捉鱼,你们还帮着卖外省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咱过得不如他们啊。”
“还有那马寡妇,平时病得走路都带喘,这招来干啥,就是个累赘!”
林雨桐不喜欢听这些话,陈大亮家好过,那是因为人两口子能干,公司招人才不管是不是外姓人。“瞧婶子说的,我大亮叔干活一个顶俩,大亮婶子每次寄快递都按重量给快递费,咱们不存在帮不帮谁,这是他们自个儿争取来的。”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老爸在电话里说,村里有人也想让帮忙卖山货,可他们货不好,价又贵,还不给快递费,这不耍流氓嘛!
女人也想到这茬,脸色涨红,“桐桐良心可真好,专扒外姓人。”
林雨桐刚回来,懒得跟她解释,大象才不用在意蚂蚁的想法。
乔大花把女人带来的红糖豆奶粉塞回去,给推出门了。“以前穷得老鼠不进门,现在可好,跟赶集似的。”
“这些个长舌妇,甭在意她们说啥,招工的事儿不用看我面子。”
雨桐点点头,招工可是大事。自从听说他们要建电子厂,整个陈家坪沸腾了。不止同村乡亲,附近十里八村都开始活络起来,抱着大公鸡提着腊肉登林家门。
种果子是能挣点钱,可他们没有白云山,没有特定品牌,价格卖不上去。反倒是男人出去当分拣工那几家,席梦思大彩电小汽车的买回来,大家这才意识到有一份稳定工作的重要性。
一听说林家还要建电子厂,骑摩托车来回也就个把小时,谁能不心动?
雨桐想把厂子建荣安,本也就是抱着造福乡里的想法。工地开工招的建筑工人也是本地人,后来又在镇上贴出招聘启事,凡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男女都可以。
但对于军属、孤寡、有子女在上学的家庭,也会适当放宽条件。刚才女人提到的马寡妇,就是男人死了,公婆只顾小叔子,她一个人拖俩闺女,一个初中,一个高中。每年学费就靠她种菜卖,起早贪黑一块两块的攒,村里有些长舌妇笑她想不开,把闺女扔婆家,自个儿改嫁个男人不好?非要这么死熬着。
林家上下却没有不佩服她的,这比当年的乔大花还辛苦啊。
她身体也确实不好,但厂里总有轻松的岗位,实在不行给打扫卫生也成。雨桐坚信,自己作为老板,想给村里特殊人群安排几个岗位还是可以的。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小龙迅速跑过去,“你们找谁?”
门口站着十来个男男女女,最前面的老头须发花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张灵坤是不住这儿?”也不管别人咋说,头先伸进来,东张西望。
雨桐觉着,这副模样似曾相识。
正好大丫在家,看见他们,弱弱的喊了声“爷爷”。
“哟这是张家大丫头吧,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咯,你爷奶在家不?”
“这是我姑妈家,我家在隔壁。”她蹦跳着跑了,身后一群人小声埋怨“真不懂礼貌”“白眼狼”之类的,脚却赶紧跟上,进了张家门。
雨桐来了兴致,这群人还挺不客气啊,上人家里骂人孩子。忙从中间的小门穿过去,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招,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儿舅舅不在家,不知道外公外婆是否应付得来。
果然,那边外婆看见他们非常意外,战战兢兢道:“村长来了,大家进……进屋坐。”
原来,为首的老人是当年张家村的人,自从搬出村子断绝关系,他们已经快十年没见了。而张家村的人还是那么无赖,这儿瞅瞅那儿摸摸,见茶几上一盘瓜子儿糖果,撑开衣服兜,几人瓜分干净。金黄色的香蕉一人掰两根,后进门的没摸着,还唧唧歪歪埋怨张家咋不多买点儿。
“都这么有钱了还小气吧啦,别忘了咱可是一村人。”
“是啊,我们可不会忘记当年吃的苦。”秦天一进门,用毛巾擦着手,表情似笑非笑。
村人一时间倒没认出她来,“你是谁,轮得到你说话?”
秦天一双手叉腰,“张灵坤是我老公,这儿是我家,轮得到你们几个老不死的指手画脚?”
大丫二丫也跟在后头,“我爸说了,有人敢来找麻烦就报警。”
当年那警报的,所有村民记忆犹新,脸色讪讪,“原来是灵坤媳妇儿,怪我眼拙没认出来。”秦天一褪去了当年的白白嫩嫩,现在就是五官精致气质不错的农村妇女形象,而且人也不傻了,他们要能认出来才怪。
不知想到啥,糟老头子恶心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意犹未尽咽了口口水:“这么说吧,我们今儿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念在一个村的情分上。”
秦天一忍住潮水般涌来的记忆,恶心不已,“别,咱们户口本上写的可不是一个村。”
“你叫小秦是吧?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听说灵坤他姐家要开电子厂,正招工人呢,咱们村里青壮年那么多,怎么说也给安排百八十个,到时全村都感你们情。”
林雨桐震惊,这是什么样的三观,能让他们觉着欺负了一家子后人还会帮着找工作?这他妈颐指气使哪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是来讨打的!
看来,那年的教训不够啊。
“呵呵。”秦天一真被气笑了,指着糟老头子手腕上的大“金”表,“叔公看看,现在几点钟了?”
老头子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还以为是这傻婆娘知道厉害了,想要看看时间做午饭孝敬大家伙,得意极了。
装模作样捋了捋胡子,“快十一点,咱们走了这么远山路,人困马乏……”
“是中午吗?”
“对啊。”心道,傻婆娘这傻病虽然好了,可还是一样傻。
“哦,是大白天啊,那你还做梦呢?”
“啥?”
“啥做梦?哎哟,叔公你打我干啥?”
林雨桐憋笑憋到肚子疼,现在的舅妈,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呢!
秦天一才不怕糟老头的拐杖,梗着脖子道:“打呀,你今儿敢碰我一根汗毛,我老公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大丫是怕的,可爸爸教过,心里就是再怎么怕,面上也要镇定,一旦露馅儿这些人可坏呢。她往后看了一眼,三丫收到“指示”,撒丫子往外跑。
“打人啦!坏人打我妈妈!”
“打人啦!快来人啊!”
院内众人:“……”是在说我们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天一腿一软,小心避过头脸倒地下,“哎哟,打人啦。”
“大亮叔叔,坏人打我妈妈,你看……妈妈你怎么啦?坏人打你哪儿了?”要论戏精,三丫从小就是个天才。
门口进来两名穿迷彩服的男人,军绿色的帽子军绿色的解放鞋,一刹眼还有点像当兵的。
“上门欺负女人,当咱们陈家坪的男人是死的啊?”陈大亮恶声恶气,一脚踹糟老头腿上,“给我绑了,送派出所去!”瞬时间,门口涌进一群青壮年。
是村里护卫队,简称护村队。
论人数,他们没有护村队多。
论力气,他们比不上护村队。
论工具,他们只有一根拐杖,护村队却有扁担锄头绳子辣椒水……很快,全被制服了。
“嫂子你瞧这是咋整?”陈大亮现在跟着张灵坤干快递干得风生水起,敢欺负张家人就得往死里弄。
“私闯民宅还殴打妇女,肯定是送派出所咯。”雨桐不紧不慢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