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伯看见老地方站着两个一样高的女孩,其中一个还是没见过几面的大侄女,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
“爸爸,这儿!”桐桐朝他挥手。
林雨薇一愣,小嘴微张,“你叫他爸爸?”
一个白眼,“闭嘴。”
当然,林雨薇虽然纳闷,但始终记着约法三章,主动叫了声“大伯”。
林老大一连“哎”了两声,往她们后边看了又看,不确定的问:“就你们俩?”
“对,雨薇说没体验过农村生活,要跟我来感受一下。”
林雨薇接收到她威胁的目光,赶紧点头。话说,从小到大,她还没有遇到像林雨桐变脸像翻书这么快的人,前一秒对着自己龇牙咧嘴恨不得生吃了她,下一秒立马笑颜如花。
她又好奇的看了她两眼。盯着盯着,发现她眼睛比自己大,而且有神,又亮又圆。鼻子比自己高挺,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就连皮肤也比自己白两个度……居然连胸前也……呜呜,有点不开心。
林雨桐瞪了一眼,这臭丫头又怎么了,好好的嘟嘴跺脚,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老娘可没打你也没骂你啊死丫头!
林大伯以为她是不习惯,忙笑着道:“雨薇别怕,到时候让你哥带你们上山玩去,今年草莓结果了,说不定年前就能吃。”
林雨桐:“我哥回来啦?”
林雨薇:“有草莓吃?”
林大伯为难,他到底该先回答谁呀?这姐俩从小较劲,搞不好俩人都不开心。
林雨桐又瞪了林雨薇一眼,事儿精。
一路上,林大伯都在苦恼,要怎么对待这姐俩,既要保证桐桐的优先级,又要让雨薇有回家的感觉……毕竟,老二虽然不是人,可孩子是无辜的。
跟老二断绝关系,可跟侄女还有血缘呢。
到家,乔大花一见雨薇,也是惊讶不已,往她身后看了又看,确定老二没来,才松口气。她死过一次,对这儿子是真正死心了,他来了自己还不痛快呢。
“奶奶,最近身体好吗?”
乔大花一愣,哟,还会关心人了!笑得嘴都合不拢,“好好好,奶好着呢,肚子饿了吧?我让伯娘给你烧好吃的,喜欢吃啥?”
被她搂在怀里,林雨薇手脚僵硬,但又有那么一丢丢温暖。可能是鞋里没穿袜子吧,她这么想。
“奶不用管她,本来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她吃啥都行,对吧?”
林雨薇赶紧点头,“伯娘不用客气,有啥吃啥就行。”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张灵芝知道她们城里人不缺吃的,就好尝个鲜,让大伯快去村里买两斤小刀鱼。
“什么小刀鱼?”
强子听说来了姐姐,早跑过来候着,“很小,扁扁的,银白色,特香。”
“那去菜市场买吗?”
“噗嗤……咱村哪有菜市场,是大亮叔家捞的,攒个两三天拿镇上卖钱,大伯过去买两斤。”
林雨薇脸红,没想到自己的生活常识还赶不上堂弟,但也奇怪道:“村里没有菜市场的话,上哪儿买菜?荣安吗?”
强子哈哈大笑,“姐你怎么这么笨,咱家地里就有菜,干啥花钱买?”
林雨薇红着脸,忍不住又问:“那要卖东西都得去到荣安吗?这么远的山路,多辛苦啊。”
强子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摇摇头,这堂姐真是个傻子。他小学生都懂的道理,她高中生居然还不知道。
林雨桐不动声色观察她,见她真没打听大伯家产,也没露林老二的事,剩下一半的心也放下了。是同情她,但决不能引狼入室。
陈家坪方言叫“小刀鱼”,却不是秋刀鱼,而是一种溪水里纯野生的鱼类。平时动作灵活,速度迅捷,很难捕捞到。但这里的溪水不会结冰,冬天鱼儿们都懒得动弹,要抓就容易多了。
头天晚上放张网,第二天中午去,多多少少都能网到半斤八两。
鱼儿只有林雨桐手指头那么长,五六公分,不用刮鱼鳞,直接去了内脏,下香油锅里炸至金黄即可。撒点儿伯娘特制的辣椒面,香得让人吞舌头。
林雨薇一连吃了十几条,喝了两碗荠菜汤,见大家都看着她,忙不好意思的笑笑:“真好吃。”
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她的苦日子从妈妈怀孕就开始了。妈妈去乡下养胎,爸爸又不会做饭,就带着她下馆子,有时他应酬,半夜才回家,她就饥一顿饱一顿。
好容易妈妈生下弟弟,她以为终于能恢复以前的生活水准了。谁知道爸爸妈妈都只喜欢弟弟,炖了鱼汤是弟弟的,买了水果是弟弟的,她还要帮他洗尿布。
后来去了外婆家,老两口念佛,一点儿荤腥不能沾,她跟着青菜萝卜吃了大半年,人不瘦才怪。
直到爸妈离婚,和陈家彻底翻脸,她连青菜萝卜都吃不上了。外婆外公让她回爸爸那儿,爸爸又想把她送出去……双方踢皮球,她去哪儿都不知道。
“哎哟,这是咋啦,大姑娘还哭鼻子。”一双干瘦的老手摸在她头上,用袖子帮她擦眼泪。
虽然那袖子上有股油烟味儿,可……嘤嘤嘤,怎么会这么暖。
她不争气的扑进奶奶怀里,嚎啕大哭。这半年多,她真的看透了很多很多人,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外姓人。原本宠爱自己的爸妈,原来也比不过儿子重要……就连一直对自己很好的曹老师,也是人面兽心。
一家子被吓到了,都放下碗筷哄她,安慰她……她心内窃喜,仿佛又做回当年那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不小心往林雨桐那儿看一眼,立马吓得正襟危坐。对啊,她们有约法三章的。
“我……我没事,就是很感动,没想到奶奶对我这么好,大伯伯娘也好,哥哥也好……”大家都好好。
雨桐这么多年好幸福。
晚上,她住进大梅姐的房间,被褥全是新换的,还能闻到肥皂和阳光的味道。她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开心得快要飞起来。
安全,温馨,最舒服的人生不就是如此?
***
堂屋里,听着楼上大梅房间没声音了,乔大花才看向雨桐:“说吧,到底咋回事。”
林雨桐还想打马虎眼,“她要来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说不让她来吧……”
“死丫头,跟你奶还不说实话呢?他们家是不是出啥事了?”
林雨桐看看大伯和伯娘,小声道:“我可以说实话,但奶你得保证不生气,不难过。”
乔大花淡淡的抬抬眉毛,“有屁快放。”
“她爸和她妈离婚了,她暂时没去处。”
“啥?!”乔大花惊诧不已,“啥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吵吵闹闹过不下去就离了呗。”
乔大花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怎……怎么说离就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对了,几个月前不是才说孩子办酒吗?灵芝你们去了,发现他们不对劲咋不劝劝?”
张灵芝支支吾吾,超生被查的事还没说呢,现在又来个重磅新闻。
林雨桐见奶奶已经问到这步,怕是瞒不住了,叹口气。紧紧搂住老人家,“奶别问我妈,她也不知道。”
遂捡着平淡和缓的语言,把林老二超生被罚,被戴绿帽又离婚的事说了。可饶是如此,乔大花也听得不敢喘气。
“她……她怎么能……”乔大花恨不得捶死陈丽华,可一想到自己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反倒冷冷一笑,“狗东西,该!”
林雨桐以为自己听错了,紧紧挽住奶奶,生怕她是气糊涂了。现在嘴上说得多硬,心里就有多痛。
林老二再不是东西,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为了让老太太彻底死心,林雨桐咬咬牙,决定再添把火。
“本来,我也不想让她来的,可……”
“咋啦?是不是她在家受委屈了?”这个孙女以前虽不怎么样,可这次懂礼貌多了,老人家嘛,对自己家的孩子总是无限宽容的。
雨桐为难的看了门口一眼,把门关严,悄悄咪咪把林老二祸害雨薇的事说了。当然要添油加醋,让他的罪行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最好。
“啪”一声,大伯一把拍在茶几上,“他……他真敢!”
乔大花反倒平静下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养出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但眼泪却没有。
有时候,失望到极致,反倒平静了。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不止不哭不闹,还详细的询问这半年的情况,包括他们怎么办酒怎么被发现,怎么被处罚,以及欺负雨薇的王八蛋是谁。
听说还是她们老师,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家里三个女孩,两个都要受这种罪,她不得不反省是不是自己教育有问题。
能如此冷静和理智,雨桐意外极了,试探道:“那她以后怎么办?她爸那边是不能回去了,她妈下个月就要改嫁……”
乔大花呆滞的目光一动,嘴唇蠕动,看向林大伯。
“我听妈的,只有一条,他不是人,我不能让他回来。”
乔大花点点头,“他就是死外头我也不心疼,关键是雨薇咋整,要不……每个月给她点生活费,逢年过节放假她要愿意也能回来……放心,所有钱我来出。”
张灵芝赶紧接嘴,“瞧妈把咱想成啥人了,她爸不是这个意思。”推推林大伯,他也立马解释,“这点钱我还出得起,怎么能动你养老钱。”
大伯虽然当着家,但老妈自个儿养猪养鸡种菜,卖来的钱他都不要,都是由她自个儿揣着,看病吃药也不许她动一分。
几年下来倒有几千块私房。
“我的意思是,老二这么不是人,以后上学也指望不上,雨薇要考上大学,由我来供。”眼睛看向从始至终没出声的长子身上。
二十二岁的阳子跟他一模一样的五官,连脾气也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听奶和爸的。”
雨桐眼眶发酸,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人了。供完弟弟不说,还连弟弟的俩孩子也承包下来。
“爸,你真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她跳起来,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可把林大伯吓坏了,后知后觉摸了摸脸颊,“我……我这……还没洗脸呢。”
“噗嗤……”张灵芝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瞧这傻样,小时候你亲了桐桐多少次,现在也被她亲回来了,不亏。”
几人哈哈大笑。
这一夜,雨桐怕奶奶又想不开,赖着跟她睡一个被窝,把老人家气笑了,“傻丫头,你奶死过一次不会再犯傻了,还等着给你们带重孙呢。”
奶,爸妈,放心吧,上辈子上过的当,这次再不会了。想用亲情感化我,那就看你够不够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