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河对岸忙着安抚老人,自己在这边喊是没用的。
林雨桐当机立断,“走。”
“干啥呢?杨老师还在那边,你确定不用打个招呼吗?”
“咱们直接过去。”
孩子们虽然调皮,也没见过啥大世面,但知道谁真正对他们好。杨乔顺是第一个把他们当自家弟弟妹妹待的老师,这样的老师他们都尊敬。
王小东一愣,见她要往上游淌,急忙拦住:“上头的石桥冲毁了。”河流两岸靠一座石拱桥相连,平时干活上学买菜都得从上面过。
雨桐心头一跳,那岂不是无路可走了?怪不得两岸要用木筏运生活必需品。
“还有没有过去的路?”
王小东毫不思索:“没了。”
雨桐不死心,“小东你再好好想想,上游远一点儿,或者再往下游去有没?”
“我从小在河边长大,确定真没了。”以前水浅的时候倒是有人图方便,在河里搭矮矮的石头桥,但现在水太深,那些石头都沉水底了。
林雨桐急死了。
荣安这破地方,一丁点抗灾害能力都没有。怪不得古人衣锦还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路修桥,这真他妈是造福一方的大事啊!
要致富,先修路。
就在她想办法的功夫,杨乔顺搀着两位老人回家了,从头到尾没注意到对岸的人尝试联络他。
一直没出声的沈浪突然道:“我有办法。”
雨桐眼睛一亮,“怎么过去?”
沈浪不说话,把她拉到安全地带,凑王小东耳朵旁说了几句啥,王小东点头如捣蒜,留下一句“雨桐等等”就跑了。
没多久,沈浪扛来一架长长的梯子。荣安附近盛产竹子,许多生活用品都是竹篾编制,而梯子就是最常见的一种,短的二三米,长的十几米。而河流两岸的距离只有七米多……林雨桐明白过来,不得不佩服沈浪的脑袋。
任何肉眼可见的物体在他眼里都不是物体,而是一块块木屑,一颗颗螺丝,皆可为他所用。
王小东找人搬来几块巨大的混凝土砖块,是平时店铺门口用来支太阳伞的。
几个人合力将巨块垒砌起来,“浪哥行不?”
沈浪眯着眼计算一番,“不够。”
直至垒砌到高出“海”平面一米二,“够了。”
雨桐大约明白他要怎么过去,可梯子这么长,得有十米出头,要怎么把梯子抛到对岸?搞不好梯子直接被水冲走,得不偿失。
正想着,忽然听见“噗通”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王小东那夸张的“浪哥牛批”。
梯子已经稳稳的落在对岸,因为长度够长,去到的地方水流不太湍急,梯子上又坠了石块,倒不用担心会被冲走。
沈浪站在商铺二楼,手里还握着一根绳子,居高临下。
林雨桐好想问一句,他……他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在工科男的眼里,世界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梯子一头架在垒出来的石墩上,让王小东和几个成年人扶着,一头落在河对岸,石墩、梯子、“海”平米三者形成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
而沈浪,就是要从高出水面的“斜边”——梯子上走到对岸。
这他妈牛批啊!
林雨桐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过去以后记得别让杨老师靠近水边,不能让他下河救人,他是旱鸭子。”
沈浪点头,爬上石墩,试探着踩梯子上。
长长的梯子晃晃悠悠,一群人看得胆战心惊。
待梯子适应他的重量后,沈浪迅速趴下身体,降低重心,手脚并用……跟猴子似的,两分钟不到就爬到正中央。
那梯子是呈下坡的角度,越接近中点,晃得越厉害。大家都替他捏了把汗,但他四肢紧紧的“黏附”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
眼看着离对岸越来越近,三米,两米五,两米,泡在水里的梯子被一个湍急的水流打得挪了两分,沈浪毫无准备,忽然就“噗通”一声掉水里。
“啊!”
王小东大叫一声,“赶紧拉绳子。”
以防万一,沈浪出发前又在腰间牢牢的系了一根绳子,水流把他冲走的话也冲不远。
“啊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雨桐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啥叫“冲走”,他一定会好好的。
沈浪反应也很快,这边的人还没拉绳子,他就抓住梯子,双手双□□错吊在梯子上,顺着爬过去。
直到安全上岸,林雨桐手心的汗才止住。
只见沈浪回头,远远的冲她点点头,解开腰间绳子,往刚才杨乔顺消失的方向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雨桐就是觉着,有他在杨老师身边,自己可以安心了。
大概,这就是朋友间的信任吧?
没一会儿,沈浪和杨老师同时出现在对岸,冲着这边大声喊话,隐约是“你们快回家”“不用担心”之类,雨桐放下大半的心。
反正她在这边也帮不上任何忙,还倒添乱,分散他们注意力。况且天色不早了,怕家里人担心,林雨桐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发现身后还跟着个人。
“小东你先别回家,在岸边等会儿,看着沈浪。”
王小东苦恼的摸后脑勺,“可他让我送你回家。”
林雨桐:“……”
“不用,我闭着眼都能回去。”
王小东犹豫一下,似乎是在浪哥和她之间艰难的抉择:“不行,得送你,浪哥知道我答应的事没做到会剥我皮的。”
林雨桐:“……”
她从不知道,沈浪说的话在他那儿这么管用。
但实在撵不走,就当多个伴儿,路上说说话吧。
眼看着能看到林家房子,王小东才算完成任务,撒丫子往回跑。废话,还得看着浪哥去呢!
两边儿都是他的好朋友,好朋友的话就得听。
***
天色渐黑,雨势渐渐小了。林雨桐推开大门,把蓑衣脱下,挂在大门后的墙上,沥干水气,伯娘和奶奶明天才能穿出去干活。雨天地可以不用种,但猪鸡得吃,就是下刀子也得上山找猪草。
“强子看看是不你姐回来了?”
“都几点了,我让他爸找找去,别是路上又塌方了。”伯娘从堂屋出来,眼睛一亮,“你个丫头,回来也不吱一声。”
林雨桐“嘿嘿”傻笑,“是我不好,吓到伯娘了。”
“对了,咋黑灯瞎火,还没电吗?”
伯娘叹口气,“这么大的雨,也没人上村委会报一声,谁来修啊。”
乔大花也出来,“快别惦记着看电视了,小沈呢?”
林雨桐把他去救灾的事说了,没提杨老师可能有危险。家里人都很尊敬他,听说他不好肯定着急忙慌,万一明明没事反被吓就不好了。
反正,她相信沈浪。
正说着,大伯披着蓑衣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堆东西。一眼看去绿油油的,还有几朵姜黄色的花,粉紫色的梗……林雨桐惊喜道:“这是芋花?”
大伯木讷的点点头,把东西小心翼翼放石坎上,“赶紧进屋,别淋感冒。”
伯娘见他还顺带把明天的猪草也找回来了,嗔怪道:“下雨让在屋里歇几天,咋就是不听。赶紧把衣服换了,洗衣机没电先放着,我晚上洗。”絮絮叨叨,全是关心。
“晚上雨水凉,别洗了,我顺手随便洗了就是。”
“这可不行,你会洗啥衣服,别费洗衣粉。”
大伯还想犟嘴,见孩子在跟前,只能收口,反正他要洗她也没法子。
林雨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先把伯娘看不好意思了,在她肩上打一下,“快换衣服去,咋大的是傻子,小的也是小傻子。”
天虽然越来越黑,雨却越来越小,雨桐心情越来越好,跟进厨房帮忙添柴加火,洗一个淡青色洋瓷大碗。
伯娘把芋花处理干净,切段铺碗底,巴掌大一块火腿薄片码在芋花上,再磕四个土鸡蛋,搅匀,均匀的淋上去。这样蒸出来的火腿盐分能调和鸡蛋的腥,芋花奇香无比,入口即化,跟香喷喷的火腿在一起,简直是人间至味。
雨桐没想到,她昨天只是顺口提了一句,大伯就摘了芋花回来。这玩意儿金贵,长在又圆又大的芋头叶下,人要猫着身子钻进去才能摘到。
大伯头上的蜘蛛网估计就是这么钻来的。
她翘起嘴角,以后要挣特多特多的钱,让大伯做世上最最最幸福的父亲!
“桐桐帮我看着,米饭蒸上气再放进去。”伯娘披上蓑衣,准备上菜园里摘菜。
“姐,这是我家的毛豆和南瓜尖儿,非常好吃,我妈让给你们送点儿。”强子提着一筐绿油油的东西来邀功。
林雨桐满足他,“行,谢了啊,今晚赏你一顿吃的。”正好让伯娘别出去沾雨水了。
大伯和伯娘虽不会说啥,可村里都在传他们替三叔养儿子,三婶终究脸上臊得慌,隔三差五让强子送点儿小菜来。大家也不客气,来者不拒。
毛豆和南瓜尖儿是这个季节农村最常见的东西,漫山遍野都有,三婶才刚摘回来,绿油油,嫩生生,叶子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伯娘做的毛豆浆很好吃。将毛豆用石磨磨成粗糙的豆浆,加水煮开,撇去上层浮沫,再放点儿南瓜尖儿进去,少油少盐,特鲜!雨桐每次都不舍得拿肚子去吃饭,光喝毛豆浆就得喝两碗。
真是想想就让人咽口水。
当然,这顿晚饭,毫无疑问的,雨桐又吃撑了。
***
实在是撑得难受,趁着雨停,她得扶墙溜达溜达,不然晚上睡不着。
有人在门口看见,提醒道:“雨桐丫头,对面老杨叔喊。”
“对面”说的是对面那座山,与陈家坪虽只隔一条河,却属于另一个村的地盘,平时两个村的人图方便,都喜欢这样隔空喊话——真正“通讯靠吼”的年代。
关键是她不认识哪位老杨叔,估摸着是找大伯的,把他喊出来答话。
对面喊:“有电话——话——话!”他们村居然没停电。
大伯答:“好嘞——嘞——嘞!”
见大伯乐颠颠就要去,雨桐以为是林老二打来的。“山路不好走,天又黑着,大伯明儿再去吧,要真有事他会再打来。”
大伯有点犹豫,自从红籽的事后,他对老二也不再言听计从。“算了,万一他有急事儿……把门关好。”
林雨桐见劝不住,也没办法,心道:不知这林老二又要出啥幺蛾子!尽管出招,她接着。
然而,一个小时后,大伯却说电话是沈浪打来的。
杨老师没事,解放军叔叔已经到达镇上,河流上游水源已经暂时截住……荣安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