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天已经黑透,月亮看不见,星星倒是不少。
婉拒了班主任让上宿舍的邀约,沈浪一个人抱着玻璃罐,来到村子尾巴上的破屋。
黑夜里不用点灯,伸手在门上熟练的摩挲两下,锁“啪嗒”就开了。院里堆满了村人的麦秆,玉米杆,他在上头盖一层塑料薄膜,雨水淋不着,大家都很感激他,又给送了几斤米来。
想到米面,少年打了个嗝。
在林家他也不好敞开肚皮的吃,倒是林家伯娘是个好人,肉大勺大勺的舀给他,米饭一连给添了四碗。
原本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没爹没娘,可现在才知道……她有疼她爱她的一家子。
嗯,也挺好的。
屋里有中午吃剩的半碗米饭,天气冷,放到明天中午应该不会坏。他把东西收好,将课本拿出来,在灯下复习起来。她都能从倒数逆袭成尖子生,他自认不算特笨,应该也能前进一点吧?
越是这样想,脑海中越是出现她白净的小脸。有的人聪明却不够努力,譬如他自个儿;有的人足够努力却聪明不足,譬如蔡星月……为什么她那么聪明的脑袋还那么努力?
在困惑里,少年迅速复习完白天所学。
“沈浪在不在?”
他赶紧合上书本,“婶子?”是村长家老婆。
“我还怕你没回呢,咱家灯不亮,你叔不在,听说你很会弄……”
沈浪二话不说,锁上门就跟她过去。
村里通电小十年,灯不亮了,一般的农村汉子都会鼓捣两下。但像沈浪这么信手拈来,看一眼就知道哪儿坏的,却没有。村里小到灯泡,大到碾米机磨面机坏了,都会找他。
只见他先开关灯试一下,没反应。将灯泡拧下来,铝皮手电筒照着看一眼,“灯丝没烧。”
“那是哪的毛病?”
少年不说话,拿电笔在灯座上试了一下,“估计是电路问题。”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拿手在总闸上鼓捣几下,又隔着墙皮在电线上方摸了几下,透过厚重的墙皮,仿佛有弱弱的电流从指尖流过。
大家也不懂他摸啥,都屏气凝神等着,祈祷今儿可一定要修好,不然赶不上电视剧了。
“这儿。”
“啥?”
“婶子,这儿有问题。”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扣墙面。
这年代农村很少会有人把电线埋墙里面,村长家因有亲戚在市里,懂点儿装修,当时就撺掇他们学城里人,在墙体上挖个槽把电线埋进去,说安全又美观。
“那得把墙拆了吧?”女人不大乐意。
少年犹豫一下,手下摩挲,感受到墙体材质、厚度,“不用,给我个凿子。”
女人心疼墙,舍不得弄坏墙体,可俩孩子闹着要看电视,一边一个抱着她胳膊晃,“妈,凿吧,凿吧。”
“可一定要小心啊,别弄太坏,当初花了好多钱呢。”都怪臭男人不在家,沈浪被传得神乎其神,那也是个孩子,能有她男人懂?
反正她不信。
沈浪接过凿子,找准位置,在女人肉疼的目光里,轻轻凿了两下,表面混凝土层微微有个裂痕,他又从不同方向凿了两下,顺着缝隙掰开一整块三角形的泥土,轻笑一声。
“妈!有老鼠!里头有老鼠!”
原来,有只死耗子啃了电线,被电死,形成短路。
而且,老鼠卡的位置不偏不倚,在个凹进去的土坑里。
埋线时挖的槽太大,一只体积瘦小的老鼠顺着爬了这么久,都没人知道。
沈浪把总闸关掉,将老鼠提溜出来,又把咬断的电线包裹起来,重新压埋结实……几分钟后,看着完好无损的墙面,一家子惊诧不已。
“诶,刚不是凿墙了嘛,咋……痕迹哪儿去了?”
沈浪淡淡的笑笑,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东西。
夜里,少年做了个梦。
漆黑的小屋里,孩子窝在墙角,慢慢适应这样的光线,手指在墙上抠啊抠,哪儿的墙皮有多厚,里头是些啥,土层有多厚,有几个手指寸,他仿佛能透过墙皮看到里头的结构。捡块碎碗片,用尖利的棱角磨啊磨……很快,墙被他挖出一个洞,有光线偷进来。
原来,外头是有太阳的啊。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掌握了什么天分,只知道被关了半个月后,很多东西在他眼里都不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譬如,看到凳子他就知道里头有几颗钉几个隼口,轻轻用点巧力就能让它风崩离析,变成一堆木头。
诶,真的好饿,小沈浪摸摸肚子,透过小洞,能看见有几只鸡在跑。
忽然,“哐当——”一声,门被人踹开了。
突然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一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小崽子干啥呢?”
他知道示弱,发出两声哭声。
男人仿佛吃了兴奋剂,揪着衣领拎起他,“妈了个*,我他妈让……”骂得差不多了,一把将他摔地上。
很快,门又“啪”一声摔上了。
黑暗带给他的,不止是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在黑暗里,他跟蚂蚁做朋友,跟蟑螂聊天,透过小洞看见鸡仔满地跑,还有一缕缕阳光照进来。
很快,他摸清门锁结构,花了三天工夫,用细细的手指把锁弄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去,那个男人知道以后,只会换锁,加强各种防范措施。
……
后来,妈妈回来,推开了门。
他揉揉眼,窗外有亮光照进来,一看床头的闹钟,吓得一个鲤鱼打挺,要迟到了。
***
今儿是星期五,雨桐还得去学校上课。天色还漆黑着就得起床,奶奶把带回来的肉挑几块瘦的,用罐头瓶装了,让带学校中午饭的时候分同学吃。
没想到张家父女五个也起了,舅舅怎么洗,四个表妹也跟着怎么洗,亦步亦趋的模仿……这可能就是父亲的力量吧。
雨桐羡慕她们,自己约等于没有父亲,大伯虽然在履行父亲的职责,可她已经过了想要建立父女亲密关系的年纪,对大伯终究敬重有加,亲密不足。
当着奶奶的面,伯娘塞了五十块钱给灵坤,“孩子太小,走不了山路,你带她们去镇上坐车吧。”
张灵坤一想也是,别把闺女脚走坏了。“行,姐先借我,下个月还你们。”
乔大花适时的插嘴:“亲戚间说啥还不还的,这是你姐和姐夫的心意,快收起来。”
没一会儿,大伯挑水回来,说要送他们一程。主要是孩子太多了,灵坤一个人背不过来。大伯和伯娘帮他一人背一个,大丫能自个儿走,虽然慢点,但出发得早,也倒不赶时间。
一群人说说笑笑,眼看着走了快半小时,家里看不见这儿了,伯娘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塞给灵坤。
“姐这是干啥,刚才借的我都没还呢。”
大伯轻咳一声,小声道:“刚才那是阳子奶奶的心意,这是我跟你姐的,回去好好过日子,干啥都得花钱。”
他好了,大家都开心。张家老两口终于有盼头了。
雨桐捂着嘴笑,看不出,伯娘还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舅舅快揣起来,我啥也没看见。”
三个大人被她逗笑,伯娘的尴尬倒是缓解不少。
***
下午,杨乔顺拿了一沓资料进来,五个去县里参赛的代表,人手一份。
“下星期三就是比赛时间,大家好好准备一下。”见沈浪一直盯着前头的人看,他走过去敲桌子,“记住没?”
沈浪红着脸点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来到教室就在找她的身影,很想问问她舅舅怎么了,可自己啥忙也帮不上,倒不如不问。那样的英雄人物,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呢。
而且,她今天心情貌似不错?
从进教室就在笑,嘴角始终保持一个愉快的弧度,就连下课趴桌上也是在笑。
林雨桐拿到资料,类似于后世的题库,整整五千多题,花半小时全存档进脑海。
蔡星月见她又把资料放桌上,好心劝道:“拿回去周末看一下呗?这么多题,别的学校肯定也来不及看完,咱们多看一点是一点。”
“全看完了。”
蔡星月:“……”张口结舌。
刚出学校没多远,遇到放月假的阳子和大梅,雨桐嘚吧嘚吧嘚,将舅舅的事说了,兄妹仨都很开心,说星期天得去看看外婆一家。
***
然而,没能等到星期天,星期六一大早,外婆就来了。
老太太神采奕奕,满眼焦急站大门口,“桐桐,你大伯呢?”
林雨桐正蹲着刷牙,含了一口牙膏沫子,“外……外婆?”
“你大伯在哪,我直接找他去。”
阳子听见,赶紧跑出来。原来是舅舅昨儿回去后,人是好了,老两口没高兴多久,他就闯祸了。
张灵坤把村里几个二流子揍了,要么断手,要么断腿,躺地上起不来。人几家人昨晚就把张家围了,说要把他送派出所。一家子害怕得整晚没睡,外婆趁着半夜人少跑出来,来找女婿帮忙。
几个孩子赶紧把大伯和伯娘喊回来,雨桐灵机一动去喊三叔三婶,又让奶奶从隔壁喊了几个青壮年……这种时候,人多力量大。
大家来到镇上,一口价十块钱包了辆拖拉机上张家村。舅舅揍那五人,都是村里臭名昭著的二流子,关键人都是大族子弟,宗族力量强大,雨桐怕出问题,又答应多给司机十块,让他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村口等着。
司机为了拿到十块钱,只能乖乖等着。事后回想起来,她真是无比感激自己多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