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还算孩子,孩子间打闹几句很正常,村里人也没在意。只有王鸭蛋他妈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她“小小年纪心肠歹毒”。
直到被伯娘拉进堂屋,雨桐仍觉着有道视线留在她身上。
可回头却又看不见,奇了怪了。
反正人那么多,她已被气昏头了,也懒得管,“咕唧咕唧”灌了一碗凉开水。
“傻丫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以后让你舅舅别出门就是,他们逮不到自然就放过了。”
林雨桐那股火气,一瞬间来到嗓子眼,但伯娘是个好娘,她不能冲她发脾气。
乔大花却恰恰相反,“我孙女干得好!那些小王八羔子,打死活该,只是以后别用手抓,怪臭的。”
众人哈哈大笑,张家外婆抹抹眼泪,他们人老体弱,儿子被欺负了也无力反击,只能将他关在屋里,尽量别让他出门遭罪。
可一家子小的小,老的老,傻的傻,他们得出去干活啊,稍不注意就让他跑出去……被打了也没处说理。
张灵芝挨着她安慰,想说什么,看着婆婆的脸色,又不敢开口。
林雨桐眸光一闪。
忽然,屋里传来“哇——”一声,像病弱的小猫在哼唧。
“五丫醒了,教你弟媳妇换尿布去。”
张灵芝推开卧室门,林雨桐趁机猫进去。两辈子来,她还没见过这位“舅母”。
只见大红色被窝里坐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白皮肤,大眼睛,瓜子脸,黑头发,忽略她毫无内容的眼神的话,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而且,跟林雨薇林雨桐的漂亮不一样,她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养尊处,这样家境出生的女孩,张家应该娶不到。
“一一醒了,乖乖听话,咱们给五丫换个尿布就能吃饭啊。”像在哄小孩子。
舅母“嘿嘿”傻乐,“姐。”
看见林雨桐,她虽有点害怕,但也好奇不已,“你是……”
“桐桐。”
她似懂非懂,“桐桐,嘿嘿——”
所谓的“五丫”,其实就是个巴掌那么大的小东西,闭着眼睛,仿佛连哭都没力气。
张灵芝心疼坏了,“你瞧,比你当年还小呢。”
太纤细的小生命,纤细到梧桐不敢看,假装跟舅妈聊天。
舅舅至少还能有对话,而这位叫“一一”的舅妈压根不会对话,一句,她跟着重复她句子里最后两个字,再加“嘿嘿”。
刚换好,又把孩子放她臂弯,教她轻轻的喂奶,这个倒是信手拈来……可能智商再低,母亲的本能还在。
“麻麻,nie nie ……”一个矮戳戳的小不点摸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黄毛,嘴里叫着“别吓到妹妹”。是真黄啊,还稀疏,营养严重不良,一,二,三,四,高度相似的五官……得,大丫至四丫来了。
“姑妈。”九岁的大丫还记得张灵芝,又怯生生的偷看雨桐,“表姐。”
就是刚才在院里亮晶晶看着她的小丫头,雨桐也不知怎么跟这么纤细的小丫头相处,僵硬着“哎”一声,心内叹息不已。
这几个孩子外貌上都得了父母最好的遗传,五官精致,眼神灵动,可偏偏生在这样的家庭。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林雨桐不得不想,某一天,当她们越来越出挑,外公外婆再也动不了……可能会是一场灾难。
“表姐。”
“表姐。”
“宝菊。”
林雨桐一一点头,响亮的答应她们,诶等等!最后这个叫她“保菊”的是啥意思?
大丫赶紧纠正妹妹,“四丫错了,是表姐,不是保菊。”
“保菊。”
“表姐。”
“保菊。”
林雨桐:“……”得得得,这丫头三岁,话还说不清呢。
见她没生气,大丫又亮晶晶的高兴起来,“表姐,我带你找肉吃吧。”这丫头自从见过她帮爸爸打坏人后,特喜欢粘着她。
“七油油咯。”
一溜儿小黄毛带她出去,自己家的杀的猪,就在自己家,她们却啥也没吃上。雨桐好容易被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她在意的不是几口吃的。
妈的,照这么下去,一家子老弱病残还不得被欺负死!
“奶,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
乔大花挑眉,“准没好事儿。”
雨桐特意把她拉出大门,避开三婶和强子,别到时候事情没成,他们的闲话却满天飞。
“舅舅家的情况这样,奶奶咱能不能帮帮他们呀?”
乔大花不以为意,“咋帮,去年你伯娘拿回来的三百块,我都不用他们还了。”
“不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个村子实在待不了,能不能把他们接……接去咱家?”看着奶奶脸色放下来,雨桐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你这丫头,别尽出些馊主意,咱家才刚吃上两顿饱饭就让你嘚瑟了?咱们没几亩地,他们去了吃啥?住哪儿?你几个表妹上学咋整?”
乔大花虽然不同意,但至少没破口大骂。
林雨桐知道,奶奶说的也是道理。
可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见识过被欺负的场面,还要留他们在这儿……等同于见死不救。
“你外婆以前也去乡政府反映过,本来是有点补助金的,可他退役军人带头超生这事……人没罚他款就算网开一面了。”
原来如此。
部队文件还在保密,他自个儿稀里糊涂又把当地政府得罪狠了……确实陷入了死胡同。
“那能不能接他们去咱家住几天?”
乔大花虽纳闷不年不节的,但也同意。
回到里屋,舅舅正坐床上,教舅母吃东西。“这个是鸡蛋,很好吃,香香。”
舅母挑起一筷,在他眼巴巴咽口水的目光里放到嘴边,忽然“嘿嘿”一笑,调皮的喂他嘴里,“你吃。”
月子里的红糖鸡蛋是加了几大勺猪油猪熬的,又腥又油腻,张灵坤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却还是忍着恶心咽下去,小两口嘻嘻哈哈,一碗鸡蛋就是他们的山珍海味。
吃完饭,张灵芝哄着弟弟,问他愿不愿意去家里玩两天。
“去,去,跟桐桐玩。”
几个侄女也眼巴巴看着桐桐表姐,但爷爷奶奶不发话,她们都懂事的不哭不闹。
张外婆被中午那一闹闹得心里难过,也没心思带孩子,“去吧去吧,大丫明天不上学,带妹妹去记住要听话,不能跟表姐争东西。”
一溜儿小姑娘点头如捣蒜,五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
林雨桐的心情却美妙不起来,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生了,太造孽。
临出门,张家外婆给他们准备了许多肉,千叮咛万嘱咐要听话,张灵芝承诺后天晚上会把父女五个送回家。孩子实在是太多了,一路就没个消停时候,而且山路又远,林雨桐也承担起背四丫的责任。
其实,拖拉机能直接开进张家村,但谁也舍不得花这钱。
就在林雨桐累得满身大汗即将倒地身亡之时,终于回到家门口。大门敞开着,能听见熟悉的说话声。
“杨老师?”
院里年轻男人回头,笑道:“回来了?”
张家父女五个很怕陌生人,犹豫着不敢进门。
“舅舅不用怕,这是杨老师,还有桐桐的好朋友沈浪。”
少年先叫了声叔叔,张灵坤不那么怕了,欢欢喜喜进屋,张灵芝放电视给他们看。
“杨老师怎么来了?”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我还以为……”杨乔顺轻咳一声,昨天林老二闹那么大,他们以为是他闹家里来了,放学后不放心,还是得亲自跑一趟。
林雨桐很感动。
林家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伯娘炒点南瓜籽儿,泡两杯茶叶水,就算待客。
“对了,杨老师,您知道因公致伤的退役军人,国家有没啥补助?”人没死成,当年的抚恤金已经被收回去了。
杨乔顺看向屋里,张灵坤被电视节目逗得“嘿嘿”傻笑,“你舅舅?”
“他这个是智力问题,伤残等级很高,如果他本人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应该能获得终生补助。”
雨桐无奈的笑笑,“那如果他是因为完成国家重要战略部署而致伤残,但因为保密要求,没人知道……这个有没可能先拿点补助?”
杨乔顺摇头。
国家机密万不得已,不可提前解密。这个委屈,只能他自个儿受着了。
林雨桐失望的垂下眼眸,难道真要等到十年后吗?那时候舅舅已经没几年好日子可过了啊。
“不过,你把他的情况跟我详细说一下,我帮你问问家里人。”
他的家里人……那可是外交官世家啊!虽然军政分管,但大家族盘根错节,说不定有关系能问到话,不一定能有上辈子的待遇,但至少有点抚恤金,去大城市大医院看看,也许还有治愈的机会。
最不济,也能从张家村搬出来。
林雨桐已经不知怎么感激班主任了,跑屋里抱三罐鸡枞油来,杨乔顺两罐,沈浪一罐,“谢谢你们来看我,谢谢杨老师帮忙,我舅舅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这么被辜负。”
杨乔顺点头,客气一下就收下了。
伯娘勤脚快手,很快捯饬出三四个菜,让大伯和雨桐陪着他们吃顿便饭再走。
雨桐一直将他们送到村口,趁着夜色还不深,刚回到家门口,忽然听见张灵坤杀猪似的嚎叫。她脚下一个踉跄,这才几分钟,不会是又被人欺负了吧?
“灵坤不怕啊,这是咱家小花,咬一口不疼的,姐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小花咬人能不疼?雨桐实名反对。